早间新闻的紧急插播声刺破了六楼的宁静。
林舟正往小雅的书包里塞草莓干,屏幕上的主播脸色凝重,背景是盛京城区的航拍图——一道暗红色的裂缝像道未愈合的伤口,撕开了城市边缘的防御带,灰紫色的雾霭正从裂缝中漫出,吞噬着成片的建筑。
“……新型异兽‘影蛛’已突破三道临时防线,其丝腺分泌的粘液可腐蚀能量屏障,盛京指挥部紧急征召周边城防精锐支援……” 苏萤手里的牛奶杯“当”地磕在餐桌沿,乳白色的液体溅在桌布上,像朵突然绽放的云。
她的指尖瞬间攥紧,作战服口袋里的感知仪突然发出微弱的震动,是队里的紧急加密信号。“我得去队里。”
她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林舟抓住她的手腕,摸到她掌心的冷汗:“我送你。”
十七小队的驻地已经炸开了锅。队员们正往帆布包里塞装备,赵鹏抱着一摞新的感知仪跑过,看见他们来,大声喊:“苏萤!王队的老地图找到了!盛京的裂缝走向和十年前三号界缝高度相似!”
他的作战靴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机油,是昨晚保养驱逐枪时蹭的。
苏萤接过地图,指尖划过标注着“盛京”的位置,那里被王队用红笔圈了三个圈,旁边写着“易生共生体。”
“指挥部的命令?”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去盛京训练营带新队员,”赵鹏抹了把脸,语气沉得像块石头,“顺便探查裂缝周边的异兽轨迹。我们是老队伍,对共生体习性熟。”他顿了顿,看向林舟,“估计……要去挺久。”
林舟的喉结滚了滚。他望着苏萤作战服拉链上的萤火虫木牌,那是他刻的,边角已经被她摸得发亮。上次分别时的场景突然涌上来,缓冲区的沙尘、哨所的姜汤、医院的消毒水味,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我回家收拾东西。”苏萤转身时,林舟拉住了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戒指,戒面刻着只小小的萤火虫,翅膀上镶嵌着片雾蚋的翅膀化石——是他托出版社的朋友找的,据说能安神。
“等你回来,”他的声音有点抖,“我们……” “好。”苏萤没让他说完,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下,戒面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烫得人眼眶发热,“我一定回来。”
接下来的两天,六楼的空气里浮动着种温柔的仓促。
苏萤整理装备时,林舟在旁边帮她叠作战服,把她常用的薄荷精油灌进便携瓶,又往急救包里塞了包橘子糖——她巡逻时总含着,说酸甜味能提神。
小雅趴在床上,给苏萤的笔记本画满萤火虫,每只翅膀上都写着“平安”,铅笔屑掉在床单上,像星星的碎片。
离别的前一夜,林舟找赵鹏在楼下的便利店碰头。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赵鹏吸着汽水,听林舟说求婚场地的打算。“老城区的腊梅树下怎么样?”林舟在手机上翻着照片,那是去年拍的,雪落在花瓣上,香得清冽,“她第一次跟我说‘想家’,就是在那附近。”
赵鹏笑了,汽水的气泡在夜里炸开轻响:“不如就在六楼阳台。你上次不是说要封个花房吗?种满她喜欢的多肉和月季,我们小队都来帮忙布置,让小雅当花童。”
他拍了拍林舟的肩膀,“放心,我会看好她。新队员里有个丫头跟她年轻时很像,执拗得很,正好让苏萤教教她‘感知要带点温度’——这话还是王队教苏萤的。”
林舟望着六楼的窗户,那里亮着暖黄的灯,苏萤应该在收拾巡逻记录本。他想起她后背的疤痕,像片淡粉色的羽毛,想起她趴在床边看他写稿时的样子,呼吸轻得像猫。
“赵鹏,”他忽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裂缝那边太危险,帮我劝她……”
“她不会听的。”赵鹏打断他,语气却软了下来,“但她心里有数。你给她的那枚戒指,她贴身戴着呢,说‘这是回家的坐标’。”
便利店的电视还在播盛京的新闻,画面里猎队的驱逐枪蓝光闪烁,像片流动的星河。
林舟忽然想起《青崖记》的结局,主角的灵舟终于靠岸,渡口的灯亮着,有人举着竹灯在等,灯绳上系着片萤火虫翅膀形状的木牌。
他掏出手机,给苏萤发了条消息:“阳台的薄荷我会天天浇水,等你回来摘叶子蒸竹筒饭。”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等我。”
回去的路上,林舟看见六楼的灯灭了。他知道,苏萤又在看那幅全家福,像每次分别前那样。裂缝的阴影或许又要笼罩过来,但只要那枚戒指还贴着她的心跳,只要六楼的灯还为她亮着,再远的路,她总能找到回来的方向。
就像王队说的,真正的防线从不在界缝边缘,在心里装着的人身上。 离别的清晨,小雅抱着苏萤的腿不肯撒手。“苏姐姐要带着戒指,”她把自己的布偶萤火虫塞进苏萤包里,“它会替我跟着你。”
苏萤蹲下来,在她额头亲了下,又看向林舟,眼里的光比防御带的蓝光还亮。
“走了。”她说。
“嗯。”林舟替她理了理作战服的领口,指尖最后碰了碰那枚藏在衣领下的戒指,“我等你。”
巡逻车驶远时,林舟站在楼下,手里攥着那张老城区的腊梅照片。盛京的裂缝还在新闻里蔓延,但他知道,苏萤的感知范围里,永远有个坐标叫“六楼”,那里有个人,正等着用一场求婚,把所有的离别,都变成重逢的序章。
林舟在苏萤走后的第三周,打开了新的文档。
文档名是《界缝之上》,光标在空白页跳动时,他眼前闪过的不是高阶异能者劈异兽的壮阔画面,而是苏萤临走前整理作战服的样子——她把那枚萤火虫戒指戴在脖子上,红绳藏在衣领里,说“这样感知异兽时,能摸到点家的温度”。
“第一章 影蛛之丝”,他敲下标题,指尖悬在键盘上。
窗外的防御带蓝光如常,小雅在客厅写作业,铅笔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像苏萤感知异兽时的呼吸。他忽然想起苏萤说过影蛛的丝腺有金属光泽,被月光照到会泛出冷蓝,便在稿子里添了句:“主角的刀划破影蛛的丝囊,月光漏下来,像谁没关紧的阳台灯。”
新书的主角叫“砚”,是个能徒手撕裂界缝的高阶异能者,却总在砍杀间隙蹲下来,看低阶异兽的翅膀——这是林舟偷偷加的细节,像极了苏萤在缓冲区观察雾蚋的样子。
编辑说“杀伐气里掺着点软”,林舟没改,他想让远方的苏萤知道,即使写战争,他笔下的世界也藏着她教的温柔。 小雅成了新书的“首席读者”。
小姑娘趴在书桌旁,看着主角砚用异能烧开影蛛的粘液,忽然说:“这招苏姐姐教过小李哥哥!用声波震碎粘液里的结晶,比硬砍省力。”林舟笑着揉她的头发,把这段写进批注:“实战经验来自十七小队苏萤同志。”
而此刻的盛京训练营,苏萤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影蛛的轨迹。 “它们结网时会留下信息素,像打了结的绳,”她指着沙地上歪歪扭扭的弧线,新队员小陈蹲在旁边记笔记,鼻尖快碰到地面,“你的感知范围能到八十米,但要学会‘拆绳’——从最松的结开始摸。”
小陈的脸唰地红了。早上模拟训练时,她因为紧张,把影蛛的丝误认成普通蛛丝,差点被模拟粘液“腐蚀”了防护服。苏萤捡起块碎镜片,递给她:“对着光看,影蛛的丝里有银线,那是能量结晶,普通蛛丝没有。”
这是王队教她的法子。十年前她第一次见蚀木虫,也是这样对着阳光看尾刺,老队长站在旁边说:“异能弱不是缺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银线,才是本事。”苏萤摸了摸脖子上的戒指,金属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像林舟在耳边说“别慌”。
任务间隙,苏萤会借队员的终端看林舟的新书。 看到砚蹲在界缝边捡羽毛时,她忽然笑了——那分明是林舟在六楼阳台捡她带回来的灰喜鹊羽毛的样子。终端屏幕映着她的脸,硝烟在颧骨上蹭出淡褐色的痕,像幅没干的画。
“苏姐,你笑什么?”小陈凑过来,看见书页上的批注,“‘实战经验来自苏萤’——这作者认识你?” 苏萤关掉终端,耳尖有点红:“一个朋友。”她往作战服口袋里塞了颗橘子糖,是林舟寄来的,包裹里还有张小雅的画,画上的萤火虫翅膀上写着“新书要加油”。
林舟的新书越写越顺,砚的异能在他笔下愈发强悍,能徒手捏碎影蛛的头胸甲,却总在每次胜利后,往口袋里塞片从异兽身上掉的羽毛。
读者评论说“这主角有点怪,杀异兽像拆礼物,还总惦记着捡破烂”,只有ID“萤”留了句:“他在等个人,想把捡到的羽毛都送给她。”
林舟盯着这条评论看了很久,起身去厨房蒸竹筒饭。糯米在砂锅里咕嘟作响时,他忽然想,等苏萤回来,要把《界缝之上》的实体书第一本给她,扉页写上“献给拆绳人”——她教会他,再复杂的界缝轨迹,也能拆成回家的路。
盛京的任务进入攻坚期。苏萤带着小陈深入影蛛巢穴,感知仪的绿线突然密集跳动,她拽着小陈往侧面翻滚,刚躲开喷射而来的粘液,就看见影蛛的螯肢上沾着片熟悉的羽毛——是灰喜鹊的,边缘有点卷,像她送给林舟的那片。
“苏姐!”小陈的驱逐枪发出蓝光,震退了另一只影蛛,“你流血了!” 苏萤摸了摸额头,血珠滴在作战服上,像朵小小的花。她忽然想起林舟新书里的情节:砚在巢穴深处找到片带血的羽毛,用异能烘干了,说“这是回家的船票。”
她扯下脖子上的戒指,在羽毛上轻轻蹭了蹭,塞进小陈手里:“拿着,能摸到影蛛的弱点。” 当晚,林舟收到苏萤的消息,只有张照片:灰喜鹊羽毛上,那枚萤火虫戒指正闪着微光,背景是影蛛巢穴的暗绿色内壁。
他把照片设成桌面,继续敲下一章:“砚终于走出巢穴,手里攥着片羽毛,像攥着整座岸。” 窗外的防御带蓝光温柔,小雅已经睡熟,嘴角还沾着橘子糖的甜。林舟知道,笔尖与枪尖此刻正朝着同一个方向——他在书里劈开黑暗,她在现实里守住光,等某天相遇,所有的文字与伤痕,都会变成拥抱时最滚烫的温度。
影蛛巢穴的暗绿色内壁渗着粘液,像被打翻的墨汁。
苏萤把小陈按在岩石后面,感知仪的绿线在屏幕上疯狂跳动——三只成年影蛛正从头顶的裂缝爬下来,螯肢开合间,银线般的粘液滴在地上,蚀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小李!声波驱逐器调到600赫兹!”苏萤的声音被巢穴的回声扯得发飘,她举着自己的驱逐枪对准左侧的影蛛,蓝光在潮湿的空气里炸开白雾,“小陈跟紧我,往右侧的通风口撤,那里有猎队留下的应急梯!”
小李的驱逐器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他手忙脚乱地拍着仪器:“苏姐!它卡壳了!”话音未落,一只影蛛猛地扑过来,螯肢擦着小李的作战服划过,带起的粘液瞬间烧穿了布料,露出红肿的皮肤。
“小心!”苏萤扑过去把小李推开,自己却没躲开影蛛的尾刺。剧痛从大腿传来时,她听见骨头错位的脆响,像冬天踩碎的冰碴。她咬着牙扣动扳机,蓝光正中影蛛的复眼,却没注意另一只影蛛正从背后袭来,带着腥气的粘液泼在她的后背,灼烧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苏姐!”小陈的哭喊声混着驱逐枪的轰鸣,苏萤回头时,看见影蛛的螯肢正朝着小陈的头砸下来。她用尽全力把小陈往旁边一推,自己却被螯肢扫中肋骨,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像被扔进了灌满沙子的麻袋。
失去意识前,她摸到脖子上的萤火虫戒指,金属凉意钻进滚烫的皮肤。好像听见林舟在喊她的名字,又好像是小雅举着画在笑,那些温暖的碎片像浮木,让她在剧痛的洪流里,死死抓住了最后一丝念想。
林舟接到电话时,正在给小雅讲《界缝之上》的新章节。 赵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和压抑的哭腔:“林哥……苏萤她……在盛京的影蛛巢穴……为了救小陈和小李……伤得很重……现在在军区医院抢救……” 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小雅吓得缩回手。
林舟的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他想开口问“伤得有多重”,喉咙却像被沙蠡的粉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赵鹏在那头报着伤情,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耳朵:“大腿骨折,左臂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后背大面积灼伤……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我马上过去。”林舟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鞋都穿反了。
小雅追出来时,看见他在楼道里撞翻了垃圾桶,罐头滚了一地,像他此刻碎成渣的心。 军区医院的消毒水味比之前的医院更浓。林舟冲进病房时,苏萤还在昏睡,全身缠满绷带,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监护仪的滴答声敲在他的心上,每一声都像在问“为什么没保护好她”。 赵鹏站在走廊里,作战服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影蛛的尾刺差点伤到脊柱……医生说万幸,但以后……再也不能上战场了。”他递给林舟一个沾血的帆布包,里面的感知仪屏幕已经裂了,却还在微弱地闪着绿光,“这是她一直攥在手里的。”
林舟蹲在病床边,看着苏萤缠满绷带的手臂,那里曾经接过他递去的竹筒饭,曾经替他拂掉肩上的面粉。他想碰她的手,指尖悬在半空又缩回,怕自己的颤抖惊扰了她。护士来换药时,他背过身靠着墙,指节抠进墙面,直到指甲渗出血也没察觉。
苏萤昏睡的一个月里,林舟把折叠床搬进了病房。 他给她读自己新写的章节,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砚在影蛛巢穴里找到了片羽毛,他把羽毛塞进怀里,说‘这是回家的船票’……”读着读着就会哽咽,眼泪滴在书页上,晕开“苏萤”两个字的批注。
小雅每天放学都会来,趴在床边给苏萤读自己的作文:“我的苏姐姐像萤火虫,会在黑夜里发光,现在她累了,要好好睡觉……”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像在给苏萤唱摇篮曲。 苏萤醒来那天,林舟正在给她擦手。
指尖触到她微微动了下的手指时,他猛地抬头,看见她的睫毛颤了颤,像初春解冻的冰棱。“苏萤?”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那点微弱的温度,“我在,我在这儿。”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轻的气音,像片羽毛落在他心上:“……家……” 林舟的眼泪瞬间决堤,他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像在确认这不是梦:“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
回到六楼的那天,阳光正好。 林舟把苏萤抱进卧室时,她的眼眶红了。加厚的床垫上铺着她喜欢的旧棉被,阳台的薄荷探进窗户,带着清冽的香。
小雅跑过来,把布偶萤火虫放在她枕边:“苏姐姐,林哥哥把你的巡逻记录本放在书架上了,说等你好点,我们一起看。” 养伤的日子漫长而温柔。 林舟每天给她熬骨汤,用小勺子一点点喂,汤里总放着她爱吃的山药。
给她擦身时,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避开后背的伤疤,指尖在旧伤的浅痕上轻轻打圈,像在安抚那些曾经的痛。 苏萤不能久坐,林舟就把书桌搬到床边,给她读《界缝之上》的结局——砚放下了刀,在竹林边盖了间小屋,门口种着薄荷和月季,像极了他们的六楼阳台。
“以后,”他合上书本,握住她没受伤的手,“我们就在这儿,看小雅长大,看薄荷开花,再也不分开。” 苏萤笑了,眼里的光比防御带的蓝光还亮。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握着驱逐枪感知异兽的动向,但此刻掌心的温度、屋里的汤香、身边人的呼吸,都是比任何异能都更可靠的感知——感知着爱,感知着家,感知着这80平米的岸,终于成了她永远的归宿。
窗外的防御带还在闪着光,盛京的裂缝或许仍在蔓延,但这屋里的温暖,早已把所有的硝烟都挡在了门外。
苏萤能拄着拐杖慢慢挪动的那天,林舟在阳台搭了个藤架。 老城区花市淘来的月季藤被他小心地缠在架上,新抽的嫩芽泛着鹅黄,像苏萤作战服上洗得发白的边角。
他蹲在藤架下调整角度时,背后传来轻缓的拐杖声——苏萤站在阳台门口,左手臂还打着护具,右手扶着门框,眼里映着藤架的影子,像落了层碎光。
“别累着。”她的声音比刚出院时亮了些,却还带着点虚弱的沙哑。林舟直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的拐杖靠在墙根,指尖扶着她的腰:“医生说多晒太阳好,你站会儿,我搬椅子来。”
藤椅是他用书架剩下的木料改的,铺着厚厚的棉垫。苏萤坐下时,后腰的旧伤还会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林舟立刻拿来个抱枕垫在她腰后:“王大爷家的棉花,说比医院的护腰软。”
小雅放学回来,书包还没放下就冲进阳台,举着张画纸喊:“苏姐姐你看!我画了咱们的阳台,藤架上开了好多花!”画纸上的月季花是用蜡笔涂的艳红,藤架下坐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家”字。
苏萤接过画纸时,指尖碰到纸页边缘的毛边,像摸到了时光的温度。 康复训练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林舟会扶着苏萤在客厅慢慢走,一步,两步,直到她额角渗出细汗才停下。他替她擦汗时,总能看到她左手护具下露出的疤痕——那是蚀木虫尾刺留下的旧伤,如今又添了道骨折愈合的新痕,像两条交错的河。
“疼就说。”他的拇指在疤痕边缘轻轻摩挲,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苏萤摇摇头,反而握紧他的手往阳台走:“今天想试试蒸竹筒饭,我指挥,你动手。”厨房的灶台被林舟改矮了些,方便她坐着帮忙。
她指点着他往竹筒里塞泡软的糯米,指尖偶尔碰到他的手背,像电流轻轻窜过。“多放两勺水,”她忽然笑了,“你以前总蒸太硬,硌得牙疼。”
林舟的耳尖红了。他想起第一次给她送竹筒饭的样子,那时她站在十七小队驻地门口,眼睛亮得像星火。原来那些细碎的瞬间,她都记在心里,像收藏羽毛和竹叶那样,仔细存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双层玻璃,在地板上投下藤架的影子。
苏萤靠在沙发上翻林舟的新书,护具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露出的左手指尖缠着圈红绳——是她把萤火虫木牌改了样式,系在手上当手链。
“这里写的影蛛弱点,”她指着书页,“其实它们的螯肢关节处有层薄膜,用声波震最有效,小陈后来总记不住。” 林舟坐在地毯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听她讲盛京的细节。
她的声音很轻,讲到救小李时被影蛛尾刺扫中大腿,语气却像在说别人的事:“当时就想着,不能让孩子第一次上战场就出事,王队以前也是这么护着我们的。”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红绳在两人指间绕了圈:“以后不用护着谁了,护好自己就行。”苏萤低头看他,阳光落在他发顶,能看到几根新冒的白发,是这个月熬出来的。她弯腰在他额头亲了下,像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兽:“知道了,指挥官。”
小雅在旁边的小桌上写作业,忽然抬头问:“苏姐姐,你的感知仪还能摸到楼下的猫吗?张奶奶说她家的猫又躲车底了。”
苏萤笑着点头,闭上眼睛凝神片刻,指尖往楼下的方向点了点:“在三单元门口的黑色轿车底下,正舔爪子呢。”
林舟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她以前说“异能弱也有好处”。现在她不能上战场了,这份“好处”却成了生活里的小确幸——能感知到猫的动向,能摸到阳台月季的生长,能在他写稿时悄悄递颗糖,说“你皱眉了。”
傍晚炖排骨时,苏萤坐在小凳上,用没受伤的手帮他摘葱。葱叶的清香混着肉香漫出来,她忽然说:“等我好利索了,教你感知异兽的气息吧?不是为了打仗,就是让你知道,连界缝来的东西,也有想躲起来取暖的时候。”
林舟往砂锅里撒山楂的手顿了顿,回头时,正撞见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没有战场的硝烟,只有藤架上的花、锅里的汤、身边的人,像被暖阳晒透的藤蔓,温柔地缠满了这80平米的岸。
窗外的防御带蓝光悠悠,楼下传来十七小队换岗的脚步声,却再也惊不散屋里的烟火气。苏萤知道,后背的疤痕会永远提醒她曾经的战场,但此刻掌心的温度、身边人的呼吸、锅里咕嘟的排骨香,都在告诉她—— 这才是她用所有伤痛换来的,最安稳的归宿。
苏萤能丢掉拐杖小跑那天,林舟正在厨房煮面条,被她从背后猛地抱住。
“抓小偷!”她的下巴磕在他后颈,带着点痒意,左手臂的护具早就摘了,此刻环得很紧,像要把他勒进骨血里。
林舟手里的面条差点掉进锅里,转身时故意往她腰侧挠了挠:“苏队长这是伤好了,开始欺负人了?”
她笑着躲到餐桌旁,作战服换成了宽松的卫衣,却还习惯性地把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新旧交叠的疤痕。“赵鹏刚才来电话,”她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说队里的新感知仪到了,让我去试试灵敏度。”
林舟把盛好的面条推给她,上面卧着个溏心蛋:“先吃饭。上次偷偷跑出去跟小李比掰手腕,回来疼得半夜睡不着,忘了?”
苏萤吐了吐舌头,戳破蛋黄的瞬间,忽然瞥见他手腕上的红绳——是她用旧作战服线头编的,串着片雾蚋翅膀,“你这绳都松了,回头我给你重编。”
正说着,社区的通讯员来了,递上份文件:“苏萤同志,城防部的调令,让您下周去后勤部报到,任感知训练科的副科长。”
苏萤捏着文件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边缘被攥出褶皱。
后勤部在防御带内侧的办公楼里,吹不到城外的风沙,不用摸冰冷的驱逐枪,可她看着文件上“副科长”三个字,忽然想起王队以前骂她“天生是块巡逻的料,坐办公室能憋死。”
“不去。”她把文件推回给通讯员,语气斩钉截铁。林舟刚要开口劝,却被她按住手背——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下,像在说“相信我”。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苏萤爬起来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十七小队驻地的方向。灰色塔楼的灯还亮着,像颗没睡的星。
林舟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想去就去试试,后勤部也能教新队员,一样是做事。” “不一样。”她转过身,睫毛扫过他的鼻尖,“十七小队的新人需要人带,小陈怕黑,小李总把驱逐枪的保险忘了关,赵鹏一个人扛着队里的事,瘦了好多。”
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我在那儿待着才踏实,像……像你写稿时必须用那支旧钢笔。” 林舟笑了,替她把乱发别到耳后:“那就去跟上面说。反正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去后勤部报到的第三天,苏萤就跑回来了。
她摔门进来时,作战服上沾着打印机的墨,把林舟吓了一跳。
“开了三天会,”她把文件往桌上一摔,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净讨论‘如何优化感知员作息表’,连影蛛的丝腺结构都没人认得!” 林舟端来杯薄荷茶,看着她气红的脸,忽然觉得熟悉——像以前她跟赵鹏抢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时的样子。
“赵鹏刚才打电话,”他故意慢悠悠地说,“说十七小队申请队长的报告被打回来了,城防部说‘缺个能镇住场子的老队员’。”
苏萤的眼睛瞬间亮了,猛地站起来:“我去找部长!” 部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时,老部长正看着十七小队的出勤表叹气。苏萤站在门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左手臂因为用力,旧伤处隐隐作痛,却挺得笔直:“报告!十七小队原队员苏萤,申请担任队长一职!”
“你的伤……” “能带队巡逻,能教新队员,能摸准五十米内的异兽气息,误差不超过一米。”
她从口袋里掏出磨损的感知仪,屏幕上还留着影蛛巢穴的轨迹图,“后勤部的茶很好喝,但十七小队的队员,更需要有人带他们看清防御带的标记,就像当年王队带我那样。”
老部长看着她手臂上的疤痕,忽然想起三四年前那个哭着说“对不起没盯紧左翼”的小姑娘。他在任命书上盖印时,墨水洇透了纸页,像朵绽开的花:“去吧,十七小队的孩子们,就等你这盏灯呢。”
回到十七小队那天,队员们在驻地门口排了队。 赵鹏举着个驱逐枪模型,小陈和小李捧着束野菊花——是从防护林边缘摘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苏萤走过去时,作战服的拉链上,萤火虫木牌轻轻晃,像在跟十年前的自己打招呼。 “以后训练加倍!”她笑着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谁再敢忘开保险,罚抄异兽图鉴一百遍!”队员们哄笑起来,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防御带的蓝光在远处闪着,像条温柔的河。
傍晚林舟来接她,看见苏萤正蹲在地上,教小陈怎么在感知仪上标巡逻路线。她的侧脸被夕阳染成暖金色,左手臂的动作还有点不自然,却专注得像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仪式。
“队长!林哥来了!”小李的喊声让她回头,看见林舟时,眼睛弯成了月牙。 回去的路上,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
苏萤的作战服口袋里装着新队员的训练计划表,林舟的口袋里揣着给她买的橘子糖。路过老城区的腊梅树时,苏萤忽然停下:“等队员们出师了,我们就在这儿求婚吧。”
林舟愣了愣,转头看见她眼里的光,比防御带的蓝光还亮。他握紧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握驱逐枪、带新队员、守着这方天地磨出来的,却比任何勋章都珍贵。
“好啊,”他说,“再请十七小队的所有人来当见证。” 晚风穿过防护林,带着野菊的香。苏萤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高阶异能者那样劈砍异兽,但站在十七小队的队伍里,看着新队员们眼里的光,看着身边这个人的笑脸,她忽然明白,所谓传奇从不是一个人的冲锋,是把自己活成灯塔,让后来者能顺着光,找到回家的岸。
就像这80平米的小屋,就像十七小队的灰色塔楼,就像她和林舟交握的手心,永远亮着,从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