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七的黎明,带着海雾的腥气,漫过黑风口的滩涂。

沈砚伏在礁石后,指尖抠着岩缝里的牡蛎壳。他的视线穿过薄雾,落在黑风口的航道上——那里的海水泛着诡异的绿,水下埋着三十根碗口粗的硬木桩,顶端削尖,用桐油浸过,露出水面不足半尺,像一群潜伏的毒蛇。

这是他昨晚连夜布置的“暗桩阵”。黑风口看似水浅开阔,实则退潮时水下礁石密布,沈砚故意只在显眼处扔了些烂木头当“障碍”,把真正的杀招藏在航道中央。

“子墨哥,江东的船来了!”阿桨的声音带着紧张,他趴在另一块礁石后,手里攥着引火用的火折子。

沈砚调整呼吸,举起望远镜。雾中出现了模糊的船影,一艘、两艘……一共十艘斗舰,船头挂着“吴”字旗,帆上的猛虎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最前面的旗舰上,站着个披红甲的将领,正用令旗指挥船队,速度很快,显然没把黑风口放在眼里。

“是孙策麾下的校尉董袭!”赵书生从后面爬过来,声音发颤,“此人善水战,曾率数十人破黄祖的楼船,号称‘江表虎臣’!”

沈砚的心一凛。董袭是江东名将,比苏代难对付十倍。

斗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进暗桩阵。沈砚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按住腰间的骨刀。

“停船!”旗舰上突然传来董袭的吼声。

斗舰猛地停在暗桩阵前,离最近的木桩只有两丈远。董袭站在船头,指着水面:“那是什么?”

一个亲兵探头细看,惊呼:“校尉!是木桩!水下有木桩!”

沈砚暗骂一声。董袭果然经验老道,竟然识破了暗桩阵。

“撤!退回深水区!”董袭当机立断,令旗一挥,斗舰开始掉头。

“不能让他们走!”沈砚低吼,抽出骨刀,“点火!”

阿桨猛地吹燃火折子,点燃了礁石后早已准备好的硫磺罐。“轰”的一声,浓烟冲天而起,这是信号。

藏在黑风口两侧红树林里的七艘鸟船,突然冲了出来!船上的俚人船户举着绑着硫磺布的长杆,奋力划桨,像离弦的箭,直扑正在掉头的斗舰。

“放箭!”董袭反应极快,斗舰上的弓箭手立刻射箭,箭雨密集,好几艘鸟船被射中,船户惨叫着落水。

但鸟船太灵活了,借着晨雾和红树林的掩护,像泥鳅一样穿梭在斗舰之间。俚人船户们冒着箭雨,将点燃的硫磺布甩向斗舰的帆布——硫磺遇热即燃,很快就有三艘斗舰的帆着了火,浓烟滚滚,挡住了视线。

“蠢货!砍断帆绳!”董袭在旗舰上怒吼。

斗舰上的兵卒慌忙砍断帆绳,着火的帆布坠落到甲板上,虽然保住了船身,却失去了动力,在水里打转。

就在这时,沈砚大喊:“凿船底!”

鸟船上的船户们扔下长杆,换成带着倒钩的铁凿,奋力凿向斗舰的船底。“咚咚”的凿击声混着兵卒的怒骂,在黑风口回荡。一艘斗舰的船底被凿穿,海水喷涌而入,兵卒们慌了神,纷纷往别的船上跳。

董袭气得脸色铁青,亲自提刀砍翻两个跳船的兵卒:“慌什么!给我反击!用投石机砸!”

斗舰上的投石机开始发射,石头砸在鸟船上,木屑飞溅。沈砚所在的鸟船被砸中船尾,差点翻覆,他死死抓住船舷,才没被甩下去。

“阿桨!带你的人去撞旗舰!”沈砚嘶吼着,指了指董袭所在的旗舰,“用我们的‘火油罐’!”

阿桨抹了把脸上的血,大喊:“跟我来!”

三艘鸟船装满火油罐,冒着箭雨,像疯了一样冲向旗舰。董袭的弓箭手拼命射箭,却拦不住不要命的俚人船户。

“轰隆!”

火油罐撞上旗舰的船身,碎了。硫磺和火油树汁液混合的液体流满甲板,阿桨一箭射去,火星落在液体上,“腾”地燃起大火!

“董校尉!快跳船!”亲兵大喊着,想拉董袭下水。

董袭甩开亲兵,举刀砍向爬上船的阿桨:“南蛮小儿!敢伤我!”

阿桨仗着船身摇晃,灵活躲闪,手里的硬木枪直刺董袭的肋下。董袭穿着铁甲,硬木枪刺不穿,却被震得后退两步,正好踩在燃烧的火油上,靴子瞬间着火!

“啊!”董袭惨叫着,身上的红甲被火焰吞没。

旗舰上的兵卒彻底乱了,没人指挥,只顾着跳海逃生。剩下的六艘斗舰见旗舰着火,董袭生死不明,也无心恋战,纷纷调转船头,狼狈地往东南方向撤退,连落水的兵卒都顾不上救。

黑风口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漂浮的船板和冒着烟的桅杆。沈砚站在摇摇晃晃的鸟船上,看着董袭的旗舰慢慢沉没,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重。

这次突袭,他们赢了,但也付出了代价——七艘鸟船沉了三艘,十五个俚人船户和流民永远留在了黑风口的海水里。

母亲和赵书生带着人来接应,看到沈砚身上的血,母亲的眼圈红了:“没事吧?”

沈砚摇摇头,指着远处董袭船队消失的方向:“他们还会回来的,董袭只是先锋,孙策的主力船队肯定还在后面。”

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暂时的。董袭的十艘斗舰,对孙策的江东水师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

回到砚洲时,天已大亮。沈砚让人把牺牲的兄弟葬在红树林边,坟前插着用硬木做的墓碑,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有汉人的,有俚人的,名字后面都加了两个字:砚洲。

“子墨哥,陈使者派人来了,”阿桨匆匆跑来,“说曹操要的岁贡,该送过去了。”

沈砚深吸一口气。他差点忘了,还有曹操的岁贡。

“赵先生,”沈砚转身,“你带三百颗珍珠,去西津码头交给陈使者。告诉陈使者,孙策的先锋已被我们击退,但主力将至,恳请丞相出兵牵制。”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曹操不出手,砚洲迟早会被孙策的水师踏平。

赵书生点头:“我一定带到。”

沈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红树林边的新坟,突然觉得很累。他走到火油树的幼苗前,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叶片上的晨露。

幼苗又长高了些,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在说:我们还在。

沈砚笑了。他想起母亲说的“只要根还在,就能再长”。砚洲的根,扎在汉俚百姓的心里,扎在这片被血浸染的土地上,扎在这些顽强生长的火油树里。

他站起身,往堡垒走去。该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了。孙策的主力船队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他要让火油树的汁液快点流出来,要让更多的木桩立在航道上,要让砚洲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为敌人的坟墓。

黑风口的海风吹到砚洲,带着咸腥和硝烟的味道。沈砚知道,南海的惊涛,才刚刚掀起第一浪。而他,必须站在浪尖,握紧手中的刀,为砚洲,为这些还在生长的希望,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