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芝的信送出去那天,砚洲的海风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信是用孔芝的私印盖的,字里行间透着谄媚与急切,说“沈砚已死于夜袭,砚洲堡垒崩塌,珍珠尽在仓中,恳请孙将军速来接收,迟则恐为曹操所夺”。沈砚让人把信绑在箭上,射进孙策的旗舰——他算准了,孙策既贪珍珠,又恨被“南蛮”戏弄,一定会上钩。
但他没算到,孙策的谨慎远超预期。
信送出去两天,孙策的船队纹丝不动,只是派了三艘快船反复在砚洲外游弋,像嗅觉灵敏的狼,试探着虚实。
“子墨哥,孙策会不会不上当?”阿桨蹲在火油树旁,看着幼苗又抽出新叶,语气里带着焦虑。孔芝的信是孤注一掷,一旦被识破,砚洲连最后的缓冲时间都没了。
沈砚正在检查新造的“火油弹”——用陶罐装着火油树汁液与硫磺的混合物,罐口塞着浸油的棉芯,点燃就能扔,比之前的火油罐更轻便。他闻言抬头,望向孙策的旗舰:“他会来的。”
孙策太需要一场胜利了。曹操在北方虎视眈眈,刘表在荆州蠢蠢欲动,江东内部还有世家掣肘,他必须拿下南海的珍珠,才能巩固地位。孔芝的信,恰好给了他一个“不战而胜”的借口。
第三天清晨,孙策的船队终于动了。
这次不再是缓慢压进,而是分三队,呈“品”字形,快速冲向砚洲。前队是十艘斗舰,打着“接收珍珠”的旗号;中队是二十艘楼船,保持警惕;后队是二十艘快船,显然是预备队——孙策果然谨慎,没把所有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孔芝的戏,该演完了。”沈砚对身边的母亲说。
母亲点头,转身对被捆在堡垒柱子上的孔芝厉喝:“喊!让你的人引导孙策的船进‘死水湾’!”
死水湾是砚洲西侧的一片浅滩,退潮时会变成泥沼,只有熟悉潮汐的俚人才知道怎么走。沈砚故意让孔芝的残兵“归顺”,作为“向导”,就是要把孙策的船引进这里。
孔芝吓得脸发白,却不敢不喊,扯着嗓子用中原话喊:“孙将军!我是孔芝!珍珠在死水湾的仓库里!从这边走!水浅好靠岸!”
前队的斗舰果然转向,跟着“向导”往死水湾驶去。楼船和快船则停在外面,保持警戒——孙策还是留了一手。
“就是现在!”沈砚嘶吼。
埋伏在死水湾两侧红树林里的鸟船突然冲出,船上的俚人船户将火油弹狠狠扔向斗舰!火油弹砸在甲板上,碎裂的瞬间,引火石擦出的火星点燃了棉芯,“轰”的一声,烈焰冲天!
斗舰被困在浅滩,动弹不得,很快就成了火船。船上的兵卒慌了神,纷纷跳船,却陷在泥沼里,被俚人的毒箭一个个射倒。
“孙策!你中了沈校尉的计!”孔芝看着火海,突然疯了一样大喊,“他没死!他就在堡垒里!快撤啊!”
沈砚一刀砍在他的后颈,孔芝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留着他还有用,至少能让孙策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他。
中队的楼船见前队被烧,立刻调整阵型,投石机开始抛射巨石,目标不再是堡垒,而是死水湾的红树林——想烧死埋伏的鸟船。
“撤!回堡垒!”沈砚下令。鸟船的任务已完成,没必要和楼船硬拼。
鸟船借着红树林的掩护,撤回堡垒,只留下燃烧的斗舰和哀嚎的兵卒。孙策的楼船停在死水湾外,显然在犹豫——进,怕再中埋伏;退,又不甘心。
就在这时,瞭望哨大喊:“孙策的后队动了!往鹰嘴岩去了!”
沈砚心里一沉。鹰嘴岩是砚洲唯一的深水港,孙策是想绕后登陆,直接攻打堡垒的背面!
“阿母!带一半人去守鹰嘴岩!用我们的‘地火’!”沈砚急了。
地火是俚人的土办法,在岩石缝里埋上火油树的干叶和硫磺,点燃后会冒出浓烟和火焰,能暂时阻挡敌军。
母亲领命,带着人匆匆往鹰嘴岩跑。沈砚则留在堡垒,指挥剩下的人抵挡楼船的进攻。
楼船的投石机砸得更猛了,堡垒的缺口越来越大,王伯的腿被碎石砸中,他却咬着牙,用身体顶着即将塌落的木梁:“顶住!给子墨争取时间!”
鹰嘴岩方向传来厮杀声和爆炸声,显然母亲的地火起了作用,但孙策的后队人多,怕是撑不了多久。
沈砚看着外面的楼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跑到关押孔芝的地方,用水泼醒他:“想活命,就再帮我一次!”
孔芝迷迷糊糊睁开眼:“做、做什么?”
“写降书!向曹操求援!说孙策谋反,已占领西津,即将夺取珠母海!”沈砚把笔墨塞给他,“写得越急越好!让陈使者立刻送去许昌!”
这是最后的赌注——用孔芝的降书,逼曹操表态。曹操绝不可能容忍孙策染指珠母海,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会派些人来牵制。
孔芝不敢违抗,哆哆嗦嗦地写了降书。沈砚立刻让最快的鸟船,带着降书和孔芝的私印,冲出重围,往西津码头的陈使者处送。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往鹰嘴岩跑。那里的厮杀声越来越近,母亲的地火怕是快耗尽了。
刚到鹰嘴岩,就看见母亲正和孙策的兵卒厮杀,她的铜戈断了,手里拿着块石头,死死砸向一个兵卒的头。阿桨浑身是血,还在指挥人凿船底。
“阿母!”沈砚嘶吼着冲过去,骨刀劈翻一个兵卒,护在母亲身前。
“子墨!你怎么来了!”母亲又急又气,“堡垒不能没人!”
“堡垒有王伯!”沈砚砍翻第二个兵卒,“要死一起死!”
就在这时,海面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号角声——是曹操的船!陈使者竟然真的带着西津的船队来了!
“是‘曹’字旗!”瞭望哨激动地大喊,“是陈使者的船队!他们开火了!”
曹操的船队没有靠近砚洲,而是直接冲向孙策的后队!楼船上的弓箭手射箭,投石机抛射,显然是接到了曹操的命令,要“教训”孙策。
孙策的后队被两面夹击,顿时乱了阵脚。楼船和快船也慌了神,不知道该不该回援。
“撤!”孙策的旗舰上传来怒吼,显然是放弃了,“留三艘快船殿后,其他人跟我走!”
孙策的船队开始撤退,楼船在前,快船在后,狼狈地往东南方向驶去。曹操的船队也没追,只是远远看着,像在炫耀肌肉。
海面上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片狼藉。陈使者的船队停在砚洲外,派人送来一封信,说“丞相已令刘表出兵江东,孙策自顾不暇,暂不会再来。珠母海岁贡,需加倍,以补偿此次‘平叛’之费”。
又是加倍!沈砚苦笑,却松了口气。至少,暂时安全了。
回到堡垒时,王伯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手里还紧紧攥着投石机的绳索。沈砚蹲下身,轻轻合上他的眼睛——这个总骂“南蛮”的汉人老木匠,最终还是为砚洲死了。
母亲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火油树的新叶:“看,又长了。”
沈砚接过新叶,叶片上的露珠像泪。他知道,这场仗赢了,却付出了太多——王伯死了,很多流民和俚人也死了,砚洲满目疮痍。
但火油树还在长,汉俚百姓还在清理战场,母亲的眼神还很亮。
他抬头望向南海,远处的海平面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沈砚知道,这里的惊涛从未停过,只是暂时藏在了水下。
曹操的岁贡,刘表的野心,孙策的怨恨,还有远方大秦的黑帆……都像暗礁,藏在平静的海面下,随时会撞翻砚洲这艘船。
但他不会停。
因为火油树还在长,因为母亲还在,因为王伯的血不能白流。
他握紧骨刀,转身往堡垒走去。该清理战场,该安葬死者,该补种火油树,该准备应对曹操的“加倍岁贡”了。
南海的惊涛,还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