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的船队在砚洲外锚泊了三天。
这三天里,海面异常平静。楼船的桅杆在晨雾里沉默,斗舰的甲士不再叫骂,连投石机都没再抛过一块石头。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让砚洲的每个人都心里发毛。
“他们在等什么?”阿桨攥着铁凿,指节发白。连续两晚烧了粮船,孙策的补给应该快见底了,按说早该撤退,可船队纹丝不动,太反常。
沈砚站在贝壳堡垒的箭楼上,望远镜里的孙策旗舰始终挂着“讨逆”大旗,将旗的影子在风中摇晃,像在酝酿什么阴谋。他总觉得不对劲——孙策是出了名的急烈,哪有被烧了粮船还按兵不动的道理?
“赵先生,”沈砚回头,“你在吴郡时,孙策打仗有什么习惯?”
赵书生皱眉回想:“他善夜袭,尤其喜欢趁对方松懈时动手。当年打黄祖,就是半夜派敢死队凿穿了对方的楼船。”
夜袭!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所有人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里!派两队人轮流巡逻,每隔一个时辰换班,不准打瞌睡!”
他亲自带着阿桨和十个俚人弓手,检查堡垒的每一处缺口。被投石机砸塌的东南角已经用沙袋和火油桶堵死,上面还铺了层干燥的茅草,浇了火油——一旦有人从这里爬上来,点火就能烧成火墙。
母亲则带着狸山寮的兄弟,在砚洲周围的浅滩埋下更多铁蒺藜,连红树林的气根里都藏了毒箭——俚人最懂怎么在暗处杀人。
第三天夜里,月黑风高。
三更刚过,巡逻的流民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没了声息。
“来了!”沈砚从箭楼跳下来,骨刀出鞘,“各就各位!别开火把!”
堡垒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远处海面隐约传来“沙沙”声——是有人在游泳!孙策果然派了敢死队,想趁夜从浅滩登陆,偷袭堡垒!
沈砚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从东南方向传来,越来越近。他对着黑暗里的阿桨比了个手势,阿桨会意,带着人悄悄绕到缺口侧面,手里攥着引火石。
“咚、咚、咚”——是有人在用刀撬堡垒的木栅栏!
沈砚猛地大喊:“放箭!”
黑暗中,俚人的毒箭破空而去,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敢死队显然受过严格训练,很快调整阵型,用盾牌挡住箭雨,继续撬栅栏。
“点火墙!”沈砚嘶吼。
阿桨猛地敲击引火石,火星落在浇了火油的茅草上,“腾”地燃起大火!火墙瞬间将缺口封死,正在撬栅栏的敢死队被烧得惨叫,纷纷后退。
“撤!快撤!”黑暗中传来带队将领的吼声。
就在这时,堡垒内部突然响起一阵混乱的叫喊:“着火了!粮仓着火了!”
沈砚心里一沉——是内鬼!
他转身往粮仓跑,只见火光冲天,几个流民正手忙脚乱地救火,而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墙外扔火把——是赵书生!
“赵先生!你干什么!”沈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书生回头,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有扭曲的疯狂:“沈砚!别傻了!孙策许我吴郡太守!这破岛守不住的!降了吧!”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流民,都是当初从吴郡逃来的,显然早就被策反了。
“你对得起那些死在黑风口的兄弟吗?”沈砚的声音冰冷。
“他们是蠢货!”赵书生嘶吼,“跟着你只有死路一条!我要活下去!”
他说着,举起火把就要往火药桶(王伯偷偷做的,用来炸船)扔去!
沈砚想也没想,甩出骨刀,刀身旋转着飞过,正中赵书生的手腕!火把“哐当”落地,赵书生惨叫着捂着手腕,被冲上来的王伯一脚踹翻,捆了个结实。
其他内鬼见势不妙,想翻墙逃跑,被母亲带着俚人弓手一箭一个射倒,没一个活口。
粮仓的火很快被扑灭,损失不大,但内鬼的出现像根毒刺,扎在每个人心里——连最信任的赵书生都能反水,还有谁能信?
沈砚走到被捆的赵书生面前,蹲下身:“孙策许了你什么?”
赵书生啐了一口:“你别想知道!等天亮,孙策的大军一到,你们都得死!”
沈砚没再问,起身对王伯说:“看好他,天亮后……公开处置。”
这是必须的,要让所有人知道,背叛砚洲的下场。
处理完内鬼,沈砚回到箭楼,看着远处的海面。敢死队已经退了,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赵书生的背叛说明,孙策早就安插了眼线,对堡垒的布局了如指掌。
“阿母,”沈砚低声,“你觉得,西津的孔芝,会不会也被安插了眼线?”
母亲一愣:“你是说……”
“我们用孔芝的铜符调了三艘船,孙策不可能不知道,”沈砚的眼神锐利起来,“但他没动孔芝,反而策反赵书生,说明他想让孔芝继续留在西津,或许……想借孔芝的手,断我们的后路?”
孔芝手里还有西津码头的船只,还有陈使者这个“曹操的人”做幌子,如果他突然从背后捅一刀,砚洲就真成了死地。
“那我们现在就去端了西津!”阿桨急了。
“不行,”沈砚摇头,“孙策的船队还在外面,我们一动,堡垒就空了。”
他看着手里的铜符,突然有了个主意:“既然孔芝可能反水,不如……我们让他‘反水’给孙策看。”
第四天清晨,沈砚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了赵书生。
鲜血溅在沙滩上,没人说话,但眼神里的动摇少了些——恐惧有时比信任更能凝聚人心。
处置完内鬼,沈砚立刻让人给西津的陈使者送信,说“孙策派敢死队夜袭,堡垒损失惨重,恳请陈使者速调孔太守的兵马支援,共守砚洲”。
这是给孔芝的诱饵,也是给孙策的信号——砚洲快撑不住了,孔芝可以动手了。
果然,午时刚过,西津码头就传来消息:孔芝“奉陈使者令”,带着五十艘快船,号称“支援砚洲”,正往砚洲驶来。
“来了。”沈砚站在堡垒上,看着西北方向的船队,嘴角勾起冷笑。
五十艘快船,说是支援,其实是想趁虚而入,配合孙策的主力夹击。
“阿母,带鸟船去黑风口,等孔芝的船过去,就堵死他的退路。”沈砚下令。
“王伯,把所有的火油桶都搬到堡垒西侧,孔芝肯定从那边来。”
“阿桨,带你的人,假装溃败,引孔芝的船靠近堡垒。”
他要让孔芝进来,再关门打狗。
孔芝的船队果然从西侧驶来,速度极快,船上的郡兵举着刀,哪有半点“支援”的样子,分明是来趁火打劫。
“沈校尉!我来支援你了!”孔芝站在船头,假惺惺地喊,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吊着绷带。
沈砚站在堡垒上,挥手让阿桨“撤退”。阿桨带着人,假装慌乱地往堡垒深处跑,故意把西侧的栅栏打开一个缺口。
“冲!拿下堡垒,珍珠都是我们的!”孔芝见状,果然下令冲锋。
快船争先恐后地冲向缺口,郡兵们嗷嗷叫着往岸上跳,根本没注意到沙滩上的铁蒺藜,也没看到堡垒里的火油桶。
“就是现在!”沈砚嘶吼。
火油桶被推下堡垒,砸在快船上,硫磺火折子扔下去,“轰”的一声,火海瞬间燃起!冲在前面的二十艘快船被烧成火船,郡兵们惨叫着跳海,却被浅滩的铁蒺藜扎得血肉模糊。
孔芝的旗舰在后面,见状不妙,掉头就跑,却被母亲的鸟船堵在黑风口——退路早就被封死了!
“孔芝!你的死期到了!”母亲站在鸟船上,铜戈直指孔芝。
孔芝吓得魂飞魄散,想跳海逃生,被阿桨一箭射中大腿,惨叫着栽倒在甲板上,被俚人船户拖上鸟船,捆得像粽子。
剩下的快船见主将被俘,群龙无首,要么投降,要么被烧,五十艘船没逃出一艘。
沈砚站在堡垒上,看着燃烧的快船,心里没有快意,只有疲惫。孔芝被俘,西津码头成了空城,陈使者估计早就跑了,但孙策的主力还在外面,像一头没睡醒的狮子。
他走到被捆的孔芝面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守,此刻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沈校尉饶命!我愿降!我愿帮你打孙策!我知道他的粮仓在哪!”
沈砚看着他,突然想起赵书生的话——人为了活下去,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想活,可以。”沈砚蹲下身,声音平静,“但你要写信给孙策,说‘砚洲已破,沈砚战死,速来接收珍珠’。”
孔芝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愿意!我愿意!”
沈砚笑了。他要借孔芝的手,引孙策的主力进来,再用孔芝的船,烧孙策的船。
南海的惊涛还在翻涌,但他手里的牌,似乎多了一张。
他看向沙滩上的火油树,幼苗在阳光下舒展叶片,比昨天又高了些,仿佛在说:别急,我们在长。
是的,别急。沈砚想。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