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鞭子般抽打着杭州城的每一寸砖石,呜咽的风声里裹挟着恐惧的低语。三艘来自深渊般的黑色巨舰,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死亡阴影投满全城。城门紧闭,守军面无人色,城头兵刃的反光都透着绝望的惨白。
巡抚衙门后堂,气氛比外面的风雨更压抑。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映照着胡宗宪紧锁的眉头和案几上那份墨迹淋漓的紧急奏报。心腹幕僚刘知远垂手侍立,脸色灰败,额角还残留着江口芦棚带回的泥点,指尖微微颤抖。
“割地,纳贡,索人…”胡宗宪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磨刀石,“鬼鲛此獠,是要抽我大明的筋,剔我大明的骨!”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戚继光在闽浙浴血,尸骨未寒!戚家军将士的血还未干!朝廷…朝廷难道要让我胡宗宪做那千古唾骂的罪人?!”
“中丞息怒!”刘知远噗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倭舰凶威,非人力可抗!城中粮草箭矢,不足支三日!若…若违逆了那魔头,杭州数十万生灵…顷刻化为齑粉啊!那红光…那红光所指…”他想起旗舰桅杆顶端那如同恶魔之眼般锁定的暗红光芒,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哼!生灵涂炭?”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刘知远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位随他一同前往江口、一直沉默如影的锦衣卫百户陆炳,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厅堂的阴影里。他按着腰间的绣春刀,飞鱼服在昏暗烛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液,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陆…陆大人?”刘知远结巴道。
陆炳没有理会他,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胡宗宪:“胡中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鬼鲛索要三人,戚云澜、柳青瓷、李长安。此三人,是祸乱之源。交出他们,一则可暂缓倭寇之怒,为朝廷调兵遣将争取时日;二则…亦可根除潜藏于杭州城内、勾结倭寇之隐患!”他刻意加重了“勾结倭寇”四字。
“陆炳!你休得血口喷人!”胡宗宪须发皆张,怒视这位锦衣卫实权人物,“戚云澜乃忠烈之后,柳青瓷之父亦是抗倭殉国!李长安虽来历不明,但其助戚家军抗倭亦有实迹!何来勾结倭寇之说?!”
“实迹?”陆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黯淡的银白色盾形金属片,轻轻放在胡宗宪的案几上。烛光下,那“临海市第一中学”几个简体汉字和帆船图案,显得无比刺眼而诡异。“此物,乃我麾下缇骑于钱塘江口,自倭寇所呈‘信物’——一颗殉国武官的头颅断颈处寻得。据查,此物,正是李长安所有!”
他目光如炬,扫过胡宗宪和刘知远震惊的脸:“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身携此等诡异奇物,其物竟出现于倭寇所杀我朝军官身上!胡中丞,刘大人,这,是巧合吗?此物材质非金非铁,纹饰古怪,绝非我大明之物!更有密报,此人言行怪异,屡有惊人之语,通晓奇技淫巧,甚至…疑似身怀妖术!此等妖人,潜伏于抗倭军中,其心叵测!焉知倭寇此番雷霆压境,索要此三人为名,实则是为此人接应?!”
陆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下官有理由怀疑,李长安,便是倭寇‘鬼鲛众’甚至其背后‘天工’组织,打入我大明内部的奸细!戚云澜、柳青瓷,或受其蛊惑,或与之同谋!若不立时剪除此獠,待其与城外倭寇里应外合…杭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届时,中丞大人,您担得起这滔天罪责吗?!”
“这…这…”刘知远看着那枚小小的校徽,听着陆炳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指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李长安的种种怪异,那超越常人的见识,那偶尔流露的“妖术”…此刻在陆炳的指证下,都成了致命的铁证!他看向胡宗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中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数十万百姓…”
胡宗宪死死盯着案几上那枚冰冷的校徽,手指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发白。一边是数十万生灵的性命和杭州城存亡,一边是几个他内心不愿相信会叛国、却又无法解释身上重重疑点的人…巨大的压力如同磨盘,碾磨着他的良知与理智。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照着挣扎与痛苦。
许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中,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挣扎:“…全城…搜捕李长安、戚云澜、柳青瓷三人…暂押…诏狱…待…待查明…”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中丞英明!”陆炳眼中寒光一闪,躬身抱拳,动作干脆利落,转身大步离去,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刘知远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知道,胡宗宪这道命令,无异于将三人推入了鬼门关。诏狱…那是锦衣卫的地盘,是人间活地狱!进去的人,从未有囫囵出来的!尤其是…落在了陆炳手里!
---
“快!这边!搜仔细了!一个角落也别放过!”
“发现踪迹立刻发信号!”
“抓住钦犯李长安,赏银千两!”
尖锐的铜哨声、杂乱的脚步声、凶狠的呼喝声如同瘟疫般在杭州城湿冷的街巷中蔓延。火光晃动,刀枪碰撞,将雨夜的死寂撕得粉碎。一队队穿着号衣的衙役、卫兵,在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缇骑带领下,挨家挨户,破门砸户,如同梳篦般搜索着每一寸可能藏身之地。百姓惊恐的哭喊、孩童的尖叫被粗暴的呵斥和砸门声淹没。
城西废弃的土地庙,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篝火的余烬在风雨中挣扎着最后一点红光。
距离破庙两条街外,一处荒废染坊的巨大染缸阴影下。
戚云澜如同暴怒的雄狮,压抑着喉咙里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潮湿冰冷的砖墙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和斑斑血迹:“狗日的陆炳!狗日的官府!竟敢如此颠倒黑白!污蔑我等勾结倭寇?!老子要剐了他!”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身上的伤口因激动而再次崩裂,血水混着雨水浸透绷带。
“哥!小声点!”戚红袖脸色苍白,紧紧抱着怀中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许多的张定远,警惕地望着染坊外晃动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搜捕声。老吴握着撬棍,守在另一个角落,满脸惊惶。
李长安背靠着冰冷的染缸,脸色比戚红袖好不了多少。雨水顺着他额前的乱发滴落,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陆炳拿出校徽指控他是奸细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在脑中反复回放。那枚来自未来的校徽,成了钉死他的铁证!荒谬!绝望!还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鬼鲛,或者说他背后的“天工”,竟然能精准地将这枚校徽布置在那个节点!他们对他的了解,对时空的操控,究竟到了何种恐怖的程度?!
柳青瓷站在染缸另一侧,雨水将她单薄的衣衫彻底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而紧绷的轮廓。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黑暗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望向李长安,声音低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校徽…是陷阱。鬼鲛,或者‘天工’,知道你的来历。他们用此物,不仅是要除掉你,更要离间所有可能反抗的力量,让我们自相残杀,不攻自破。”
李长安猛地抬头,迎上柳青瓷的目光。那目光冰冷,却没有怀疑,只有冰冷的分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心头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喉头:“青瓷,我…”
就在这时!
“在里面!染缸后面有动静!”
“围起来!放箭!”
一声尖锐的呼喝和弓弦绷紧的声音撕裂了雨幕!数支带着凄厉啸音的弩箭瞬间穿透雨帘,狠狠钉在李长安身侧的染缸壁上,溅起刺目的火星和碎屑!
暴露了!
“走!” 戚云澜怒吼一声,拔刀出鞘,刀光如匹练般卷向冲进来的几名锦衣卫缇骑!刀锋与精钢绣春刀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他如同疯虎,刀光所至,血花飞溅,瞬间逼退了第一波冲入的敌人,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带张将军和红袖走!” 柳青瓷厉喝,身形如鬼魅般滑出,手中仅存的几枚毒针化作乌光,精准地没入两名堵在侧门方向的衙役咽喉!两人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李长安咬牙,一把背起依旧昏迷的张定远,老吴搀扶着虚弱的戚红袖,四人朝着柳青瓷打开的缺口猛冲!
“李长安!哪里走!”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只见陆炳的身影如同大鸟般从侧面的屋顶飞扑而下!绣春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直劈李长安背上的张定远!这一刀狠辣刁钻,攻敌所必救!
“休想!” 戚云澜目眦欲裂,不顾身后刺来的两柄长枪,猛地拧身回扑,手中戚家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斩向陆炳的腰肋!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陆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刀势不变,左手闪电般在腰间一抹,一道乌光激射而出,竟是一枚小巧却带着倒刺的飞爪,直取戚云澜的面门!攻守兼备,狠辣至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数道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从染坊深处角落的阴影里响起!
不是弩箭!不是毒针!
而是三枚闪烁着幽蓝电弧、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菱形薄片!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划着诡异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射向陆炳的持刀手腕、飞爪的锁链连接处、以及他脚下立足的湿滑瓦片!
太快!太诡异!
陆炳瞳孔骤缩!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迅捷的暗器!仓促间猛地收刀回防,同时脚下急点,身形暴退!
铛!滋啦!
一枚金属薄片被他险险用刀格开,爆出一团蓝色电火花!另一枚击中飞爪锁链,精钢打造的锁链竟瞬间被高温熔断!最后一枚擦着他脚边射入瓦片,坚硬的青瓦如同豆腐般被切开,留下光滑的切面和焦黑的痕迹!
这突如其来的、超越时代的袭击,瞬间打乱了陆炳的攻势!
“天工杀手!” 柳青瓷瞬间判断出来袭者身份,脸色剧变!
趁着这电光火石般的混乱!
“走!” 柳青瓷再次厉喝,一枚烟雾弹狠狠砸在地上!刺鼻的浓烟瞬间弥漫!
李长安、老吴、戚红袖趁机背着张定远,在浓烟的掩护下,一头冲出侧门,撞入外面更加黑暗混乱的雨巷!
“追!别让他们跑了!” 陆炳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和锦衣卫缇骑的呼喝声被浓烟阻隔。
染坊内,刀光剑影,杀声再起!柳青瓷和戚云澜的身影被烟雾和冲入的敌人淹没…
---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糊满了李长安的脸。他背着沉重的张定远,肺部像破风箱般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老吴搀扶着戚红袖,三人如同丧家之犬,在漆黑、湿滑、迷宫般的后巷中亡命奔逃。身后,追兵的呼喝声、犬吠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这边!” 老吴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猛地拐进一条堆满破烂箩筐的更狭窄的死胡同。
然而,就在他们冲进死胡同的刹那!
胡同口,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三道身影!
他们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脸上覆盖着只露出眼睛的金属面罩,正是之前随雾隐玄一郎登陆的那四名忍者中的三人!他们手中没有刀,而是各自端着一具造型奇特、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短匣,匣口对准了李长安三人!
嗡——!
短匣前端瞬间亮起刺目的蓝光!三道手臂粗细、带着强烈磁力牵引的蓝色电弧光束,如同三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瞬间跨越空间,缠绕而来!光束未至,一股强大的吸扯力已经作用在李长安等人身上,仿佛要将他们的身体和手中的金属物品(包括李长安背上的张定远盔甲的金属部件)强行吸过去撕碎!
磁轨束缚光束!
李长安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拉扯着自己和张定远向前扑去!他怒吼一声,双脚死死蹬住湿滑的地面,青石板在脚下碎裂!然而那力量太强了!眼看就要被吸入那致命的蓝光之中!
“趴下!” 一声沙哑的厉喝从头顶传来!
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同陨石般从天而降,狠狠砸落在李长安与那三道蓝色光束之间!
是沈墨白!
他落地的瞬间,覆盖着金属手套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撑!
嗡——!
一面巨大的、由无数六边形蜂巢光格组成的淡金色能量护盾瞬间展开,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光墙!
轰!轰!轰!
三道狂暴的磁轨束缚光束狠狠撞在淡金色光盾上!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死胡同!能量湮灭的尖啸声和护盾承受冲击的沉闷巨响混合在一起!光盾剧烈地荡漾起涟漪,但牢牢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沈墨白的身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微微晃动了一下,墨晶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如初。他左手手腕的护臂装置瞬间弹开,一支造型更加紧凑、枪口闪烁着幽蓝电弧的“断流”脉冲枪出现在手中,没有丝毫迟疑,枪口瞬间锁定那三名忍者!
嗤嗤嗤——!
三道凝练的蓝色能量光束,比忍者的磁轨光束更快、更致命!如同死神的凝视,精准无比地射向三名忍者的头颅!
太快!太精准!
那三名忍者显然没料到沈墨白出现得如此突兀,反击如此凌厉!其中两人只来得及做出一个闪避的残影,头颅便被蓝色光束瞬间洞穿,爆开两团红白之物!第三人反应稍快,猛地侧头,光束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带走一大片皮肉和面罩,露出下面一张惊骇扭曲的脸和一只被灼伤的耳朵!他怪叫一声,毫不犹豫地掷出一枚黑色圆球!
砰!
圆球炸开,浓密的、带着刺鼻腥臭的黑烟瞬间弥漫!
沈墨白墨晶镜片上数据流一闪:“神经毒气。威胁等级:低。” 他站在原地,能量护盾依旧展开,将毒气隔绝在外,手中的脉冲枪却并未再次开火,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受伤的忍者如同壁虎般,手脚并用,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瞬间攀上高墙,消失在雨夜之中。
“走!” 沈墨白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容置疑。他收起能量护盾,看也不看地上两具无头尸体和弥漫的黑烟,转身指向死胡同尽头那堵看似无法逾越的高墙:“路径规划完成。目标:临时安全点。3秒。”
李长安、老吴、戚红袖惊魂未定,看着沈墨白如同处理垃圾般解决了两个可怕的杀手,心中寒意更甚。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立刻冲向高墙。
这一次,沈墨白没有出手相助。李长安咬紧牙关,调动起体内被梳理后勉强稳定的“凌渊”能量,配合着现代格斗术的爆发力,艰难地攀上墙头。老吴在下面托着戚红袖,李长安在上面拉,三人合力,才将虚弱的戚红袖和昏迷的张定远弄过墙去。
墙的另一边,是更复杂的贫民区巷道。沈墨白如同幽灵般在前面带路,七拐八绕,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巡逻和关卡。最终,他们在一处极其隐蔽、散发着霉味和鱼腥味的废弃渔行小仓库里停了下来。
仓库里堆满了破烂的渔网和腐朽的木桶,空气污浊。沈墨白示意他们将张定远安置在角落相对干燥的草堆上。
“安全点时效:12小时。” 沈墨白冰冷的声音响起,“追捕强度:极高。核心威胁:‘天工’组织清除小队已介入。建议:分散隐蔽,等待裁决者指令。”
“裁决者?他到底什么时候来?!” 戚云澜低沉压抑的声音突然从仓库唯一的破窗外传来!只见他浑身是血,衣衫破烂,脸上带着几道血痕,扶着窗框,眼神疲惫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柳青瓷站在他身侧,脸色苍白,气息微喘,但眼神依旧锐利,显然两人也经历了惨烈的厮杀才摆脱追兵,循着沈墨白留下的隐秘标记找到这里。
沈墨白墨晶镜片转向戚云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裁决者介入条件未满足。当前优先级:确保‘零号协议’关联者柳青瓷及关键变量李长安存活。” 他的目光扫过李长安,“你的‘时空异常物’关联性已触发更高层级警报。‘天工’组织清除序列优先级:你已上升至首位。”
李长安心头一沉,鬼鲛和天工对他的追杀,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那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等死?” 戚红袖带着哭腔,看着昏迷的父亲和伤痕累累的哥哥姐姐。
“哥!青瓷姐!” 戚红袖看到窗外的戚云澜和柳青瓷,惊喜地低呼。
戚云澜和柳青瓷翻窗而入。看到张定远呼吸平稳,伤口被银色光膜覆盖,戚云澜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中的阴霾更重。他看向沈墨白,声音嘶哑:“沈特工,你说裁决者不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杭州城已成天罗地网,外面是倭寇的钢铁怪物,里面是陆炳那狗贼和‘天工’的杀手!躲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
柳青瓷的目光则落在李长安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李长安身上那枚小小的校徽,引出的风暴远超想象。
沈墨白沉默片刻,墨晶镜片上数据流无声流淌,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最终,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生存概率最高方案:李长安主动暴露被捕。”
“什么?!” 众人皆惊!
“主动被捕?送入诏狱?!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戚云澜几乎吼出来。
“目标:诏狱地牢。” 沈墨白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根据历史碎片记载及高维能量扫描反馈,该区域存在强烈时空畸变残留。李长安被捕入狱,可吸引‘天工’组织清除火力,为其他人创造转移窗口。同时,其体内‘凌渊’能量与地牢畸变点可能产生共振,或可触发裁决者介入的最低阈值。此为…唯一破局路径。” 他最后一句,墨晶镜片似乎微微转向李长安,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主动踏入龙潭虎穴,以身为饵?李长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诏狱…那是大明最黑暗、最恐怖的地方!进去的人,生不如死!但沈墨白的话,像冰冷的锁链,捆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为了其他人,为了那一线渺茫的生机…他别无选择。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柳青瓷突然开口,声音清冷而坚定。她的目光没有看李长安,而是直视着沈墨白,“我是‘零号协议’关联者,亦是‘天工’清除目标。我若现身,更能吸引火力。况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诏狱地牢的畸变点,或许与我父亲当年调查的某些秘密有关。我必须进去。”
“青瓷!” 戚云澜急道。
“哥,不必再说。” 柳青瓷语气斩钉截铁,“这是最优解。你带着红袖、老吴和张将军,伺机转移。有沈特工暗中策应,或有一线生机。”
仓库内陷入死寂。只有外面淅沥的雨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搜捕声。绝望与决绝的气氛交织。戚云澜看着妹妹和李长安,这个铁打的汉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沉的无力感和痛苦。他明白,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撕开的口子,代价却可能是两个他最在乎的年轻人的生命。
李长安看着柳青瓷清冷而坚定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决绝,心中百味杂陈。有恐惧,有担忧,但一股莫名的力量也从心底升起。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沈墨白冰冷的镜片,缓缓点了点头。
“好。” 沈墨白的声音毫无波澜,“行动计划生成。倒计时开始。”
---
三日后,深夜。杭州城依旧笼罩在鬼鲛巨舰的恐怖阴影下,宵禁森严,街道死寂。
城南,靠近清波门一处僻静的暗巷。
李长安和柳青瓷换上了一身破旧的乞丐装束,脸上涂满泥污,蜷缩在角落的垃圾堆旁,如同两只待宰的羔羊。不远处巷口,一队打着灯笼巡逻的锦衣卫缇骑正懒洋洋地走过。
“目标确认。执行。” 沈墨白冰冷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两人耳边响起。
李长安猛地从垃圾堆里窜出,故意将几个破瓦罐踢得叮当乱响!
“谁?!” 巡逻的缇骑立刻警觉,灯笼和绣春刀齐刷刷指向这边!
“官爷!官爷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找点吃的…” 李长安装作惊恐万分,声音发抖,连滚带爬地想往巷子深处跑。
“抓住他!” 为首的缇骑小旗厉喝!几名如狼似虎的缇骑立刻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
柳青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个方向的阴影里闪出,手中寒光一闪(一把普通匕首),刺向落在最后的一名缇骑!
“还有一个!是女的!像是画像上的柳青瓷!” 另一名缇骑眼尖,失声惊呼!
“柳青瓷?!还有那个男的是李长安!快!发信号!抓住他们!大功一件!” 小旗狂喜,立刻掏出铜哨就要吹响!
场面瞬间混乱!缇骑们分作两拨,一拨扑向李长安,一拨围向柳青瓷!呼喝声、打斗声、兵刃碰撞声在死寂的雨夜格外刺耳!
李长安奋力挣扎,故意露出破绽,很快就被两名强壮的缇骑死死按倒在地,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脚腕。他奋力扭头,看到柳青瓷在几名缇骑的围攻下,身形矫捷地闪避格挡了几下,最终也被一记刀鞘狠狠砸在肩头,闷哼一声,被粗暴地按倒,同样戴上了沉重的镣铐。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陆大人定会重赏!” 小旗得意地狂笑,一脚踹在李长安身上,“带走!押送诏狱!”
冰冷的镣铐摩擦着皮肉,沉重的囚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吱呀作响,如同通往地狱的灵车。李长安和柳青瓷被粗暴地推搡着,押向杭州城最黑暗、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所在——北镇抚司诏狱。
狱门如同巨兽的咽喉,在深沉的夜色中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幽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霉烂和绝望气息的阴风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狱卒狰狞的脸孔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如同鬼怪。
穿过一道道厚重、布满暗红色锈迹的铁门,走下陡峭湿滑的石阶,空气越来越污浊冰冷,光线越来越昏暗。两旁石砌的牢房里,死寂中偶尔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或铁链拖动的哗啦声,如同地狱深处的回响。
最终,他们被推搡着带到了诏狱的最深处。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只有远处甬道尽头狱卒桌上一点如豆的油灯,勉强勾勒出巨大、粗糙的石柱轮廓和一间间如同兽栏般的厚重铁栅牢房。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恶臭几乎化为实质。
“进去!” 狱卒粗暴地打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门,将李长安狠狠推了进去,柳青瓷被推进了隔壁的牢房。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巨大的铁锁落下,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光。
黑暗,彻底的黑暗和死寂瞬间吞噬了李长安。
他背靠着冰冷、滑腻、长满苔藓的粗糙石壁,急促地喘息着,镣铐的冰冷和沉重提醒着他身陷囹圄的绝望。这就是诏狱…比传说中更恐怖的地方。
就在这时!
他体内那股被沈墨白梳理过、勉强稳定的“凌渊”能量,在踏入这间牢房的瞬间,猛地躁动起来!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在他经脉中疯狂窜动!一种强烈的、扭曲的、令人眩晕呕吐的共鸣感,从四面八方、从脚下、从头顶、从身侧冰冷的石壁中传来!仿佛整个牢房,都在发出无声的、来自时空深处的痛苦呻吟!
李长安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强忍着不适,集中精神去“感受”沈墨白所说的“时空畸变点”。
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他只能依靠被“凌渊”能量强化后变得异常敏锐的触觉和一种模糊的“感觉”。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索着身后冰冷湿滑的石壁…
粗糙…湿冷…然后,指尖触碰到了一些…异样!
那不是天然岩石的纹理!
是刻痕!
非常深,非常密集,仿佛是用尽毕生力气、用最坚硬的东西一点点凿刻出来的!
李长安的心猛地一跳!他强忍着能量的躁动和眩晕感,屏住呼吸,指尖顺着那些刻痕缓缓移动、摩挲、辨认…
刻痕杂乱无章,布满了整个他能够触摸到的石壁范围!有些地方深,有些地方浅,相互覆盖叠加,显然是不同时间、不同状态下刻下的。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脑中渐渐勾勒出一些…文字?!
不是汉字!也不是日文!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结构极其复杂、如同无数几何图形嵌套组合而成的奇异符号!这些符号带着一种冰冷、死寂、非人的感觉,仅仅是触摸,就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和寒意!
“天工…这是‘天工’的文字?!” 李长安瞬间联想到沈墨白提供的情报!这些符号,难道就是“天工”组织的文字记载?!
他的指尖继续摸索,在那些冰冷符号的间隙,又触碰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是汉字!但…是简体字!
“甲申…国变…崇祯…自缢煤山…1644…” 李长安的指尖猛地顿住!血液瞬间冻结!崇祯自缢?!甲申国变?!大明…亡了?!这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是谁?!是谁刻在这里的?!
他的心脏狂跳,如同擂鼓!指尖颤抖着,继续摸索…
“永历…缅甸…咒水…1662…” (永历帝被吴三桂绞杀于缅甸)
“三藩…乱…1673-1681…”
“清…康熙…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1683…”
“雅克萨…尼布楚…1689…”
“雍正…改土归流…”
“乾隆…十全武功…闭关锁国…”
一行行冰冷的、用简体字刻下的、关于大明灭亡和清朝兴衰的未来历史!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冰冷的石壁!一直延续到…李长安穿越前的时代边缘!
“1840…鸦片战争…”
“1856…第二次鸦片战争…圆明园…”
“1894…甲午…马关条约…”
“1900…八国联军…”
“1911…辛亥革命…清帝退位…”
“1912…中华民国…”
“1931…九一八…”
“1937…七七…南京…”
“1945…抗战胜利…”
“1949…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李长安的指尖颤抖得无法控制!他如同一个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囚徒,浑身冰冷!是谁?!是谁能预知未来?!是谁将这血淋淋的、屈辱的、充满血与火的历史,刻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地牢里?!是“天工”组织?还是…某个和他一样的穿越者?!这个穿越者…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在这里?他/她还活着吗?!
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时空的错乱感从未如此强烈!这间阴森的地牢,仿佛成了时空长河中的一个扭曲节点,过去、现在、未来在这里血腥地交织!
就在他心神剧震,指尖停留在“1949…”那几个刻痕上时…
隔壁牢房,突然传来柳青瓷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充满惊骇的抽气声!
紧接着,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拉动、充满了无尽疯狂和恐惧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牢深处幽幽响起,仿佛从地狱的缝隙中爬出:
“嘿嘿…嘿嘿嘿…来了…又来了…偷时间的贼…看…看到了吗…那艘船…那艘铁甲船…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好大的火…烧红了天…烧干了海…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嘿嘿…谁也跑不掉…跑不掉…下一个…就轮到你了…轮到你们了…时间…时间要塌了…塌了…”
声音在封闭的石牢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充满了末日的呓语和疯狂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