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墨白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雨夜的喧嚣与血腥,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克隆备份体…代号:‘红袖添香’…”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泥泞血污的地面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戚云澜抱着妹妹的手猛地一颤,几乎脱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墨白覆盖着金属面具的脸,又猛地转向旁边脸色惨白如纸的柳青瓷,嘴唇剧烈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克隆?备份?红袖…是他看着长大、血脉相连的妹妹啊!怎么会…怎么会是青瓷的…复制品?!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苦瞬间攫住了他,比胸前的刀伤更痛彻心扉。

柳青瓷身体晃了晃,若非及时扶住旁边一块滚烫的断木,几乎要栽倒在地。深潭般的眼眸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冰冷与锐利,只剩下茫然与惊骇。她看着戚红袖那张与自己幼时依稀相似、此刻却灰败死寂的脸,又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污和戚红袖鲜血的双手。基因来源…核心样本…克隆备份…这些来自沈墨白口中、冰冷如机械零件般的词汇,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对自身存在、对血缘亲情的所有认知。父亲…母亲…那模糊的记忆…难道都是假的?红袖…这个叫她“青瓷姐”、为她挡过箭的少女…是另一个“自己”?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备份”?!

李长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克隆!即使在现代,这也是处于伦理风暴中心的禁忌技术!而在这个时空,“天工”组织竟然已经将其用于活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将柳青瓷视为“核心样本”,制造出戚红袖作为“备份”,这背后的目的,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他看着柳青瓷摇摇欲坠的身影和戚云澜眼中破碎的光芒,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悯与愤怒。

“警告:高浓度时空畸变波动!来源:未知!威胁等级:Delta级(极高)!”

沈墨白护臂装置突然发出尖锐急促的警报声,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墨晶镜片上,代表空间稳定性的曲线图疯狂跳动,瞬间跌入代表“崩溃”的深红色区域!一道不规则的、如同巨大伤痕般的能量畸变信号,在杭州城中心某个位置猛地爆发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

轰隆隆——!!!

并非爆炸的巨响,而是一种沉闷、宏大、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像是无数根巨大琴弦被同时拨动的恐怖嗡鸣!这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让所有人瞬间头晕目眩,心脏如同被无形巨手攥紧!

整个杭州城,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绝非之前那种爆炸引发的震动!而是空间本身的、如同巨兽痉挛般的战栗!

地面不再是摇晃,而是如同波浪般起伏!坚硬的青石板路如同柔软的泥沼般开裂、拱起、塌陷!远处的城墙、高大的牌楼、密集的民居,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呈现出一种极度诡异的扭曲景象!光线被揉碎、拉长、折叠,房屋的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波动、重叠!一道刺目的、如同极光般的惨绿色光带,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厚重的雨云,横贯整个天际,将燃烧的北镇抚司废墟映照得一片妖异!

“空间结构局部崩溃!维度膜震荡!” 沈墨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高维能量风暴核心…正在形成!目标区域锁定:贡院!”

贡院?!杭州城举行乡试的贡院?!

李长安猛地想起沈墨白之前提到的那股在诏狱深处感应到的、刻满未来历史的时空畸变点!难道…源头就在贡院?!这次的爆发,是因为诏狱穹顶被炸开,泄露了能量?还是…“天工”或者鬼鲛,在贡院做了什么?!

“此地不可久留!撤离!目标:城西安全点!” 沈墨白厉喝一声,不容置疑。他猛地俯身,覆盖着能量光膜的双手极其小心地将昏迷的戚红袖从戚云澜怀中“剥离”出来。戚云澜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竟没有丝毫反抗。沈墨白将戚红袖用一种特制的、闪烁着微光的银色薄膜迅速包裹,如同处理一件易碎的精密仪器,然后背在自己背上。那根简陋的芦苇输血管早已在混乱中断裂。

“走!”

柳青瓷猛地回神,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一把拉起失魂落魄的戚云澜。生存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

李长安也立刻收敛心神,紧握手中捡来的钢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更加扭曲、如同噩梦般的景象。

沈墨白一马当先,墨晶镜片穿透混乱的光影和扭曲的空间,规划出唯一可行的路径。他手中的“断流”脉冲枪再次亮起幽蓝的光芒,任何试图靠近的、被空间扭曲弄得晕头转向的零星敌人(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天工”杀手),都被瞬间点杀。他如同一艘在狂暴时空乱流中强行破浪的坚船,为身后伤痕累累的众人开辟出一条生路。

撤退的路途比来时更加凶险百倍。大地在脚下如波浪般起伏,坚固的房屋如同积木般扭曲、倒塌,燃烧的火焰在扭曲的光线下呈现出诡异的蓝紫色。天空中那道惨绿的极光带不断变幻,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耳边充斥着空间撕裂的尖啸、建筑崩塌的轰鸣、以及无数百姓在末日景象中发出的绝望哭喊。

李长安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而疯狂的万花筒中奔跑,每一步都踏在虚妄的边缘。他体内被沈墨白强行梳理的“凌渊”能量,在这狂暴的时空乱流中再次变得蠢蠢欲动,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带来阵阵灼痛和眩晕。他死死咬着牙关,紧跟着前方那道深青色的背影,那是此刻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当众人终于踉跄着冲入城西那处隐蔽的废弃渔行小仓库时,身后的杭州城中心区域,已被一片不断扭曲、膨胀、吞噬着光线的灰白色混沌云团所笼罩!贡院方向,如同一个通往异次元的恐怖漩涡!

仓库内,老吴和张定远早已被之前剧烈的空间震荡惊醒,看到众人狼狈归来,尤其是看到沈墨白背上包裹在银色薄膜中、生死不知的戚红袖,都骇然失色。

“红袖丫头!” 老吴声音带着哭腔。

张定远挣扎着想坐起,胸前的银色生物膜下渗出更多血迹,眼神充满了痛惜和愤怒。

沈墨白小心翼翼地将戚红袖平放在角落相对干净的草堆上,银色薄膜自动收缩贴合,维持着她的生命体征。他墨晶镜片快速扫描着戚红袖的伤口和生命数据:“毒素扩散受生物膜及输血稀释延缓,生命体征:极度微弱且不稳定。时空畸变冲击加剧了熵增反应。需绝对静养及持续生物场维持。”

他转向柳青瓷,冰冷的声音带着命令:“目标柳青瓷,你的基因序列是稳定她的关键。持续肢体接触,传递生物电信号共鸣。” 这指令,再次冷酷地强调了两人之间那非自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

柳青瓷身体一僵,看着草堆上那张与自己有着微妙相似、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她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过去,在戚红袖身边坐下,伸出冰冷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戚红袖同样冰冷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微弱脉搏跳动,仿佛连接着另一个自己,让她灵魂都在颤栗。

戚云澜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沾满血污泥泞的头深深埋进臂弯,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着无声的悲鸣。妹妹是“备份”…这个残酷的真相,几乎摧毁了这个铁汉的精神支柱。

仓库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恐怖嗡鸣和震动,以及戚红袖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沈墨白墨晶镜片转向仓库唯一的破窗,凝视着远方那片吞噬贡院的混沌云团,冰冷的电子音打破了沉寂:“时空畸变源头:贡院。能量特征分析:与‘天工’组织大型实验‘断龙计划’预启动状态高度吻合。目标:干扰、扭曲、最终截断大明王朝核心气运脉络——‘龙脉’。行为模式:利用高维能量冲击关键历史节点,制造‘时空悖论漩涡’,引发连锁历史崩塌。”

“龙脉?断龙计划?” 李长安心头剧震,瞬间联想到严世蕃那个终极阴谋!“他们要毁掉大明的国运?在贡院动手?那里有什么特殊?”

“贡院,乃天下文脉汇聚之地,科举抡才之所。” 张定远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老将的凝重,“此乃王朝根基,象征气运流转之枢机。若在此地引发…此等妖异…后果不堪设想…” 他剧烈咳嗽起来,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银色生物膜。

“核心干扰点:明日开启之乙卯科浙江武举乡试。” 沈墨白语出惊人,“‘断龙计划’启动能量场已覆盖贡院,意图扭曲此次武举进程,制造大规模历史悖论点。此为‘天工’组织惯用手法——以关键历史事件为‘锚’,施加高维能量冲击,制造时空伤痕。”

武举?!李长安瞬间明白了!科举是王朝选拔武备人才的核心制度,一场被严重扭曲的武举,足以在历史上留下巨大的、充满悖论的伤痕!这就是“断龙”的手段!

“那我们能做什么?” 李长安急切地问。难道眼睁睁看着?

“常规武力介入:自杀行为。时空管理局裁决者介入阈值未达。” 沈墨白的回答冰冷而绝望,“唯一变量:李长安。”

他墨晶镜片转向李长安:“你体内‘凌渊’能量与时空畸变场存在潜在共鸣。你的现代知识体系,是此时空节点最大‘异常变量’。生存方案:冒名顶替,参与武举。”

“什么?!” 李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种天崩地裂的时候,让他去考武举?!

“目标:进入贡院核心畸变场。” 沈墨白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部署一台机器,“利用你的‘异常’属性,作为不稳定因子,主动介入‘断龙计划’能量场。或可引发未知变量,干扰其进程,甚至…吸引裁决者注意。此为…概率低于5%的生存路径。”

主动踏入敌人计划的核心漩涡,作为一枚棋子,去赌那渺茫的变数?李长安只觉得荒谬绝伦。但看着昏迷的戚红袖,看着崩溃的戚云澜,看着强忍痛苦的柳青瓷,看着重伤的张定远…沈墨白冰冷的话语如同枷锁,将他牢牢锁住。他没有选择。

“身份目标已锁定。” 沈墨白护臂装置投射出一幅微缩光屏,上面是一个年轻武生的画像和资料:“陈子昂,金华府武生员,年十九。父:陈百川(金华卫世袭百户,三年前抗倭阵亡)。特征:身高体貌与你近似七成。其入杭投亲途中,遭遇‘意外’(已处理),身份文书完备。” 光屏上,一份盖着金华府学政大印的考引、路引清晰可见。

沈墨白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像一个冰冷的棋手,将棋子摆上了注定凶险的棋盘。

“武举分内外场。外场考弓马技勇,内场考策论兵法。” 沈墨白继续道,“外场,需凭真本事。内场策论…” 他墨晶镜片似乎微微闪了一下,“将是‘断龙’能量场扭曲重点。你的知识,是唯一武器。准备时间:小于6时辰。”

仓库内再次陷入死寂。窗外的混沌之光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

柳青瓷抬起头,看向李长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翻涌的痛苦暂时被一种冰冷的决绝压下。她声音沙哑:“我帮你…易容。陈子昂…我见过画像。” 为了红袖,为了这渺茫的生机,她必须压下所有关于“克隆”的惊涛骇浪。

戚云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长安,又看了看昏迷的妹妹,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血淋淋的三个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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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杭州城在经历了昨夜那场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时空震荡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天空依旧阴沉,那道惨绿色的极光带虽已消失,却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韵,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看不见的裂纹。

贡院,这座象征着王朝文治武功、选拔英才的庄严之地,此刻却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高大的辕门洞开,门前巨大的“明经取士”、“为国求贤”牌坊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惨淡。一队队盔甲鲜明却神色紧张的官兵严密把守着各处通道,气氛凝重得如同临战。

辕门外,人头攒动。来自浙江各府县的武生员们,或骑马,或步行,大多带着仆从,背负着沉重的弓矢刀枪。他们脸上混杂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对昨夜异象残留的惊惧。彼此间的交谈声也压得极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李长安(此刻已是“陈子昂”)牵着一匹普通的黄骠马,混杂在人群中。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箭袖武生服,头上戴着遮阳范阳笠,帽檐压得很低。柳青瓷以她精湛的易容术,利用仓库里找到的鱼胶、锅灰、草药汁液,将他脸部轮廓稍作修饰,肤色涂得深了些,眉毛加粗,眼角做了细微调整,再贴上两撇修剪过的短须,配上刻意佝偻几分的肩背,与画像上的陈子昂已有八分相似。那份盖着金华府鲜红大印的考引和路引,此刻正沉甸甸地揣在他怀里,如同烧红的烙铁。

他努力模仿着周围武生的神态举止,手心却全是冷汗。体内那股“凌渊”能量,在靠近贡院后,变得异常活跃,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在经脉中奔涌窜动,带来阵阵心悸和眩晕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贡院区域,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着肉眼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涟漪。光线在这里似乎比别处更黯淡,也更…粘稠。

“肃静!排队验身!按考引号牌顺序入场!不得喧哗!”

辕门口,几名穿着青色官袍的礼部小吏和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番子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检查异常严格,不仅核对考引路引上的姓名、籍贯、年貌特征、三代履历,还要解开发髻查验有无夹带,甚至脱下靴子检查!

队伍缓慢移动。李长安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默念着“陈子昂”的假身份信息:金华府,父陈百川,世袭百户,阵亡…当轮到他时,他深吸一口气,摘下范阳笠,露出易容后的脸,将考引和路引双手奉上。

一个三角眼的锦衣卫番子接过文书,目光如同刀子般在他脸上刮过,又对照着文书上的年貌描述仔细打量。时间仿佛凝固。李长安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是易容有破绽?还是陈子昂这个“意外”已经被察觉?

“陈子昂?”番子冷冷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正是学生。”李长安尽量模仿着金华口音,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紧张。

番子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手指在文书上那枚鲜红的金华府大印上摩挲了一下,似乎在辨别真伪。最终,他挥了挥手,将文书递还给旁边负责登记的礼部小吏:“进去吧。甲字十七号棚候着。”

李长安心中巨石落地,连忙躬身道谢,牵马快步走入辕门。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依旧如芒在背。

进入贡院,景象豁然开朗,却又更显压抑。巨大的校场被划分成若干区域,四周是临时搭建的、如同蜂巢般的号棚(供考生休息和放置兵器马匹)。校场中央,设有演武的高台,插着代表不同考试项目的旗帜:步射、骑射、开硬弓、舞大刀、掇石锁…高台四周,已经站满了盔甲鲜明的监考武官和手持令旗的传令兵。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味、马粪味和一种无形的肃杀。考生们按照号牌找到自己的号棚,安置马匹,整理兵器,气氛紧张而凝重。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贡院深处那座飞檐斗拱的明远楼——那里将是内场策论考试的地方。昨夜那场妖异的震荡,源头似乎就在那个方向,此刻那里依旧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灰霾。

李长安找到甲字十七号棚,将黄骠马拴好,取下背上的普通角弓和一柄制式腰刀放在一旁。他强迫自己不去感受体内越来越躁动的“凌渊”能量和周围空间那令人眩晕的涟漪,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环境和可能的威胁。他看到几名穿着华贵丝绸箭袖、被仆从前呼后拥的武生,显然是权贵子弟;也看到一些目光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气息沉凝的高手;更看到一些穿着打扮普通、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全场的考生——这些人,恐怕就是严党或“天工”安插进来的人手!他们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向明远楼的方向,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

“咚!咚!咚!”

三声沉重的聚将鼓响彻校场!

“肃静——!!!”

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铁皮喇叭响起。只见明远楼高高的阅卷台上,出现了一群身着绯袍、青袍的官员。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头戴乌纱,身着正三品孔雀补子绯袍,正是此次浙江武举乡试的主考官——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一位以清正刚直、知兵善战闻名的老臣。

杨博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昨夜那场震动全城的妖异,让这位老臣眼中布满了血丝,眉宇间凝聚着浓重的忧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身旁,坐着几位副主考和监临官,其中一人,穿着飞鱼服,面容冷峻,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炳!他端坐如钟,面无表情,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台下每一个考生,尤其是在李长安(陈子昂)的方向,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

“皇明乙卯科,浙江武举乡试,即刻开考!”杨博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全场,压下所有窃窃私语,“首场,外场弓马技勇!为国选材,当以真本事!望尔等竭尽所能,勿负皇恩!若有徇私舞弊、冒名顶替者…”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一经查实,立斩不赦!绝不姑息!”

“绝不姑息!”台下官兵齐声应和,声震云霄,带着凛冽的杀意。

李长安心中一凛,攥紧了拳头。

外场考试开始了。

演武高台上,监考官令旗挥动。考步射的考生排队走向箭靶,引弓搭箭;考骑射的则策马在校场划定的跑道上奔驰,在颠簸中开弓瞄准移动靶;力考区,沉重的石锁被一次次举起,巨大的硬弓被壮汉们涨红了脸拉开,沉重的镔铁大刀被舞得虎虎生风…

喝彩声、叹息声、弓弦震动声、马蹄奔腾声、石锁落地声、兵器破风声…交织在一起,校场上尘土飞扬,气氛热烈而紧张。

李长安(陈子昂)抽到的项目是步射、开硬弓和舞大刀。

步射对他而言相对轻松。现代射击俱乐部培养的稳定性和“凌渊”能量带来的超常感官,让他轻松射出了九箭八中的上等成绩,引来监考官赞许的目光。

开硬弓则有些吃力。他选了一张标注“九力”的硬弓(约合现代一百二十磅以上)。这具身体虽被能量淬炼过,但力量并非其强项。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丹田那股灼热的能量流贯双臂,低喝一声,弓开如满月!箭矢离弦,带着破空声狠狠钉在远处的箭垛上!虽然手臂微微发麻,但总算过关。

最惊险的是舞大刀。考场提供的是一柄重达八十斤的镔铁青龙偃月刀。李长安从未练过这种长柄重兵器,只能凭借被能量强化过的身体素质和现代格斗术中对重心的理解,勉强模仿着前面考生的动作。沉重的刀身在他手中显得有些笨拙,舞动起来远不如那些家学渊源的武生流畅有力,一套“春秋刀法”只舞了个形似,中途还险些脱手!负责力考的武官皱着眉头,最终看在步射和开弓成绩不错的份上,勉强给了个“中下”。

当李长安汗流浃背地放下大刀时,感觉体内能量消耗巨大,一阵阵虚脱感袭来。他偷偷瞥了一眼阅卷台上的陆炳,对方似乎并未过多关注他,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表现出众的权贵子弟和疑似严党背景的高手身上。但李长安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在内场。

外场考试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终于,随着最后一组考生完成技勇考核,聚将鼓再次响起。

“外场毕!取中者,按考引号牌,入明远楼,考内场策论!” 传令兵的声音传遍全场。

人群开始骚动。被淘汰的考生垂头丧气地离场,而取得内场资格的武生们则整理衣冠,带着书箱(内装笔墨纸砚),在官兵引导下,排成数列,肃然走向那座笼罩在灰霾中的明远楼。

李长安随着人流,踏入明远楼高大而幽深的门洞。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木头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楼内光线昏暗,巨大的厅堂被分隔成数百个仅容一人转身的狭小号舍,如同密密麻麻的蜂巢。号舍之间是狭窄的通道,由手持水火棍、面无表情的号军把守。

压抑!极致的压抑!昨夜那场时空震荡似乎在这里留下了更深的烙印。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光线扭曲变形,墙壁上的砖缝仿佛在微微蠕动。李长安体内的“凌渊”能量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如同被投入滚油,疯狂冲击着沈墨白设下的能量束缚,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他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按照号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丁字叁拾柒号”舍。

号舍狭小逼仄,只有一张窄小的木板充作桌案,一张矮凳。李长安刚坐下,沉重的木栅门就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了锁。瞬间,仿佛被投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囚笼。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头顶高窗透入的些许惨淡天光。那股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他闭上眼睛,努力调息,试图平复体内狂暴的能量和翻涌的心绪。就在这时,他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水波般从贡院地底深处荡漾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明远楼!楼内原本就扭曲的光线猛地一阵剧烈波动!墙壁、地面仿佛都变成了哈哈镜中的景象!所有考生都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和恶心!

“肃静!分发策题!” 监考官严厉的声音在通道中响起,压下了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号军打开李长安号舍木栅门上的小窗,将一份封着火漆的卷宗和几张雪白的宣纸、一方砚台、一支毛笔递了进来。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眩晕和体内的剧痛,撕开火漆封印,展开卷宗。

策论题目,赫然在目:

《论天行健》

题目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李长安的尾椎骨直冲头顶!

这题目…太普通了!出自《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武举策论常见的题目,考的是武人对天道运行、刚健不息精神的理解与自身武德修养的结合。

然而,就在李长安目光触及这三个字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三个原本工整的馆阁体墨字,在他眼中猛地扭曲、变形!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三道不断旋转、纠缠的灰色气流!宣纸上的空白处,无数细小的、他从未见过的、如同“天工”文字般的诡异符号凭空浮现,又瞬间隐没!一股狂暴的、混乱的、充满撕裂感的意念洪流,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这不是普通的策题!这是被“断龙计划”高维能量场彻底扭曲、异化的“精神载体”!是陷阱!是攻击!

李长安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突突狂跳,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体内本就狂暴的“凌渊”能量被这股外来的扭曲意念瞬间引爆!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充满悖论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中炸开:

——巍峨的长城在扭曲的光线下如同面条般软化、崩塌…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惨绿的火焰中融化、流淌…

——奔腾的黄河水倒卷上天,化作血雨倾盆…

——无数身着明军盔甲的将士,面容扭曲,互相砍杀,口中却高喊着忠君报国…

——一个穿着龙袍的身影在燃烧的宫殿中狂笑,身影却在不断分裂、重叠…

混乱!杀戮!崩塌!毁灭!这是“断龙计划”想要制造的、充满悖论的未来图景!正通过这道被异化的策题,强行灌输入所有考生的意识,意图扭曲他们的认知,制造历史伤痕!

“呃啊…” 周围号舍中,已经传来其他考生痛苦压抑的呻吟和呕吐声。显然,并非只有李长安一人受到了冲击!所有考生,都成了这场邪恶实验的牺牲品!

李长安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剧痛对抗着那要将灵魂撕裂的混乱洪流和体内失控的能量风暴!不能晕!不能屈服!他的大脑在混沌中疯狂运转,寻找着对抗的支点!

现代知识!沈墨白说过,他的知识是唯一的武器!对抗这种扭曲时空的悖论…什么能与之对抗?什么理论能够描述时空的本质?能够对抗这种强行注入的混乱未来?

一个名字如同划破混沌的闪电,猛地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爱因斯坦!相对论!

时间与空间并非绝对!物质与能量相互转化!引力是时空的弯曲!

这些来自未来的、颠覆性的理论,如同最坚固的磐石,瞬间在他被混乱洪流冲击的意识中站稳了脚跟!它们本身就是对这个时代认知的“悖论”,是最大的“异常变量”!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李长安心中成型。他要以毒攻毒!用来自未来的、更“悖论”的科学理论,去对冲、去解构这道被“断龙”能量异化的策题!将这场“科举迷局”,彻底搅乱!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他抓起那支狼毫笔,饱蘸浓墨,不顾手腕的颤抖和体内肆虐的能量,将所有的精神、意志、以及那份来自未来的“异常”,狠狠地倾注于笔端!

笔尖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带着决绝的力道,写下了一个注定将石破天惊的开篇:

**“天行非健,乃时空之曲也!”**

(天体的运行并非因其刚健不辍,而是时空本身弯曲所致!)

轰——!!!

就在这行字落成的瞬间!

李长安号舍内的空间猛地一颤!他面前的砚台里,粘稠的墨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甚至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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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深处,一间被重重禁制和奇异能量场屏蔽的密室。

雾隐玄一郎站在一面巨大的、由流动的水银和闪烁的晶体构成的“镜面”前。镜面上,正实时显示着明远楼内数百号舍的景象。无数代表考生精神波动的光点在镜面上起伏闪烁,其中大部分都笼罩在一层代表混乱和痛苦的暗红色光晕中。这正是“断龙”能量场通过策题侵蚀、扭曲考生意识的表现。

“精神污染进度:87%。”一个冰冷的合成音在密室中响起,“历史悖论漩涡强度:持续上升。预计在策论结束时,首个大型历史伤痕节点将稳定形成。”

雾隐苍白的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计划很顺利。这些武生,将成为大明王朝气运崩解的第一道裂痕。

突然!

镜面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代表“丁字叁拾柒号”考生的光点,猛地爆发出极其刺目的、不稳定的蓝白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扰乱了周围一片区域的暗红色光晕!更令雾隐瞳孔骤缩的是,在那个光点对应的镜面区域,水银镜面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空间涟漪!

“警告!异常精神波动!能量模式:未知!对‘断龙’场干扰强度:Delta级!”

合成音变得急促!

“丁字叁拾柒…陈子昂?”雾隐玄一郎眼中寒光爆闪,瞬间调出该号舍的影像和考生资料。画面中,那个易容后的年轻武生正伏案疾书,笔走龙蛇,似乎极为投入。但雾隐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他笔下宣纸上那些惊世骇俗的字句上!

“质能相易,E=mc²…时空非平,引力为曲…光速恒定…尺缩钟慢…” 一个个超越时代、充满“悖论”的词语和符号,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映入雾隐的眼帘!

“这…这是…”雾隐玄一郎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些理论…这些符号…绝非此时代所有!甚至…超越了“天工”组织部分核心科技的理解范畴!这个“陈子昂”…是谁?!

“锁定目标!最高优先级!”雾隐的声音因惊怒而变得尖利,“启动‘红袖添香’协议!不惜一切代价,清除异常变量!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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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内。

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戚红袖,被银色生物膜包裹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一直紧握着她手腕、传递着生物电信号的柳青瓷猛地抬头!

只见戚红袖紧闭的双眼眼皮之下,眼珠在疯狂转动!她灰败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近乎程序化的冰冷表情。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个清晰、冰冷、毫无感情的词语:

“指令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