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车厢内弥漫着血腥、汗水和橡胶焦糊的混合气味。改装救护车在废墟间疯狂颠簸,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昏迷的林默身体随之震颤,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秦若雪匆忙垫在他头下的破布。

零死死抱着那个被重新包好的油纸包,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林默身边,大大的眼睛警惕又惶恐地扫过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驾驶座的方向。

张强龇牙咧嘴地侧着身,让秦若雪给他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消毒包扎。火辣辣的刺痛感让他额头冷汗直冒,但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驾驶座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嘶…秦姐,轻点!那老东西…周老头,刚才的眼神你没看见?”张强压低声音,瞥了一眼驾驶座,“跟饿了几天的狼看见肉似的!他肯定惦记上那药膏了!”

秦若雪动作利落地缠着纱布,眼神冷冽如冰。她当然看见了。周明远那瞬间爆发的贪婪和随后强行压制的阴鸷,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末世之前,周明远是市立医院德高望重的副院长,末世降临后,他展现出的医疗知识和对变异生物的一些见解,确实在最初帮了小队不少忙。但此刻,秦若雪心中警铃大作。她想起了广播里断断续续的警告:“…西郊…秩序…建立…市中心…尸群…异动…”

就在刚才,当收音机再次模糊地提到“西郊避难所”几个字时,她敏锐地捕捉到周明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不是单纯的激动或向往,更像是一种…确认?

“管好你自己。”秦若雪剪断纱布,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张强能听见,“药膏的事,烂在肚子里。零和林默,我来看着。你盯紧前面,特别是…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立刻告诉我。”

张强重重点头,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但眼神里多了份凝重。

秦若雪转向零,尽量放缓语气:“零,药膏收好,除了我,谁要都别给,明白吗?”她指了指自己。

零用力点头,把油纸包往怀里又塞了塞,小手紧紧攥着林默冰凉的手指,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看着林默苍白如纸的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泪水又无声地涌了出来。

“他会没事的,”秦若雪生硬地安慰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林默的状态太糟了。

强行催动那恐怖的能力造成的反噬,远超寻常的身体透支。她检查过,他体内像被无形的巨锤反复砸过,多处内脏都有破裂出血的迹象,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那神奇的药膏或许能治外伤,但对他这种本源透支的沉重内伤,效果几何?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驾驶室里,周明远透过后视镜,将后车厢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到秦若雪防备的姿态和零警惕的眼神,他嘴角向下撇出一个阴冷的弧度。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确保自己的表情不会被完全看到,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冥冥中的存在汇报:

“…目标确认重伤濒死…疑似双异能者,重力场爆发强度…远超预估…潜力巨大…附带观察目标‘零’…持有高效未知生物制剂…活性惊人…疑似关联‘起源’…目标小队当前坐标偏移,正朝…西南方向…遭遇二级刀臂变异体…已记录战斗数据…‘种子’状态…尚不稳定…需进一步引导…接收点…西郊…”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混杂在引擎的轰鸣和车外呼啸的风声中,如同毒蛇的嘶鸣。他的手指,在沾满灰尘的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段复杂而古怪的节奏。

---

林默感觉自己在下沉。

沉入一片粘稠冰冷的黑暗之海。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和刺骨的寒冷。意识像碎裂的镜片,散落漂浮,每一片都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画面。

刺耳的刹车声…飞溅的鲜血…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骨刃…零惊恐绝望的哭喊…还有…重力爆发时,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崩裂的剧痛!

前世死亡时的冰冷窒息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绕上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雨夜,被背叛,被围困,风刃在七阶尸王的利爪前如同纸片般破碎,冰冷的指甲刺入胸膛,捏碎心脏…

‘不…不能死…不能重蹈覆辙…’ 一个执念在破碎的意识深处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零…秦若雪…张强…药膏…周明远…’ 混乱的碎片中,几个名字和关键词如同锚点,试图将他从沉沦的深渊拉回。

突然,一片更庞大、更清晰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脑海!

不是死亡,而是重生前最后几个月,他作为五阶风系异能者,跟随人类联军一支精英小队,执行一次极度危险的情报刺探任务。他们的目标,是潜入被一群强大而诡异的“中立者”盘踞的区域——那里曾经是城郊最大的圣约翰精神病院。

记忆的画面带着血色滤镜:

残破的疯人院围墙内,并非预想中的尸山血海或怪物巢穴,反而透着一股诡异而扭曲的“秩序”。穿着沾染血污和尘土的病号服或白大褂的身影,在倒塌的建筑和疯长的变异植物间穿梭、忙碌。他们的眼神空洞狂热,动作间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和效率。

他和队友潜行在阴影里,目睹了永生难忘的一幕:一个戴着破碎金丝眼镜、头发花白凌乱的老疯子,正站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台由无数未知金属、电子元件和散发着幽光的未知晶体精密拼接而成的巨大装置,一个指向天空的炮口!

装置周围,跪伏着十几个眼神同样狂热的“信徒”,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两个身体发生严重异变、长着额外肢体的畸形人。

“光!进化之光!”老疯子张开双臂,对着昏红的天空嘶吼,声音尖锐癫狂,“我们打开了潘多拉!我们点燃了火炬!旧日的躯壳终将腐朽,唯有在太阳的恩赐下,在血与火的熔炉中,新生的神祇才能诞生!”

他猛地指向那台丑陋的装置:“看到了吗?这就是钥匙!通向终极的钥匙!三年前的今天,就是它!就是我们的意志!让神的光辉洒遍大地!让进化的浪潮席卷这颗蒙昧的星球!”

三年前的今天…五月十七日!

林默破碎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五月十七日!全球异变的开端!太阳风暴爆发,诡异的辐射笼罩全球,动植物疯狂异变,丧尸病毒席卷人间…原来…根源在这里?!

记忆碎片骤然跳跃:小队暴露了!那些看似无害的疯子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他们使用的并非单纯的异能,更像是身体本身被某种力量改造后的异化攻击!一个队友被一个手臂化作巨大骨质镰刀的疯子瞬间腰斩!另一个被一个能喷吐强腐蚀性粘液的病号服女人溶解了大半身体!

混乱中,林默听到了那个老疯子癫狂的、断断续续的咆哮:

“…九阶…才是…神座…”

“…种子…播撒…人类…丧尸…皆是土壤…”

“…潜力…需要…引导…催化…”

“…晶核…辐射…阶梯…”

“…我们…先行者…八阶…已是极限…但我们…创造了未来!”

八阶!

林默当时只是五阶,听到“八阶”这个词,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人类最强者,那时也只是七阶巅峰!丧尸一方,同样只有一位七阶尸王!

而眼前这群疯子,自称达到了八阶?并且是他们…人为制造了这场席卷全球的末世?!为了所谓的…进化成神?!

巨大的信息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默濒临溃散的意识上。

就在这时,记忆碎片中,那个癫狂的老疯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破碎镜片后的浑浊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混乱的战场,竟精准地“看”向了林默藏身的阴影!那眼神,充满了非人的冰冷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

“咦?一只…特别的小老鼠?风的气息…还有…命运的扰动?”老疯子嘴角咧开一个诡异到极致的笑容。

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林默!他最后的意识,就是队友临死前的惨叫和老疯子那癫狂又冰冷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回荡:

“…有趣的种子…可惜…时机未到…下次…”

轰——!

现实与记忆的剧痛轰然对撞!林默残破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再次涌出嘴角!

“林默!”零的哭喊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

“怎么回事?”秦若雪立刻扑过来按住他,防止他因抽搐摔下座椅。她看到林默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经历着极其恐怖的噩梦。

张强也紧张地看过来。

驾驶座上,周明远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敲击方向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古怪的节奏,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他的精神波动非常混乱!非常…痛苦!”零带着哭腔,她能模糊地感应到林默意识海中那剧烈的风暴。

秦若雪的心沉了下去。外伤内伤未愈,再加上精神层面的剧烈波动…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她看着林默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又看看零死死护住的药膏,再想到周明远那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收音机里关于西郊的警告…

一个冰冷的决定在她心中成型。

“周老,”秦若雪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不去西郊了。”

“什么?!”周明远猛地一脚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内所有人都被惯性狠狠向前甩去。他转过头,脸上充满了“惊愕”和“不解”,“若雪!你疯了?!西郊有避难所!有秩序!有药品!他伤成这样,只有去那里才有一线生机!而且广播里也说了,市中心尸群在异动,我们在这荒野里就是等死!”

“我说,不去西郊了。”秦若雪扶住车厢壁稳住身体,目光如刀锋般直视周明远,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手枪柄上,“找个地方,隐蔽停车。现在!”

她的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战场淬炼出的杀伐果断。她不知道周明远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西郊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但她知道一点:林默重伤昏迷,零身怀重宝,周明远心怀叵测。在这种状态下贸然进入一个未知的、被广播宣扬的“秩序之地”,与自投罗网无异!荒野固然危险,但至少,危险是看得见的!

张强虽然不明所以,但对秦若雪的命令有着本能的服从和信任。他强忍背痛,猛地抓起旁边的消防斧,眼神凶狠地盯住周明远:“听见没?秦姐让你停车!”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引擎低沉的轰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周明远脸上的“焦急”和“不解”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平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暗红的天光,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非人的冰冷和一丝…被忤逆的恼怒。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昏迷的林默、哭泣的零、手持利斧的张强,最后定格在秦若雪那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拔枪的脸上。

“……好。”周明远的声音变得异常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缓缓转回头,重新挂挡,踩下油门。救护车再次启动,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开始在废墟间漫无目的地穿行,似乎在寻找合适的隐蔽点。

只是,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

秦若雪没有放松警惕,按在枪柄上的手反而更紧了。她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但更大的危机,如同车窗外那片被血色残阳笼罩的、死寂而狰狞的废墟,才刚刚开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他们这只伤痕累累的“蝉”,不仅要躲避“螳螂”的追杀,更要时刻警惕着,那只隐藏在更高处、俯瞰着整个棋局的“黄雀”的爪牙。

林默破碎的意识在剧痛与记忆的洪流中沉浮。

‘创神会…疯子…八阶…人为的末世…种子…西郊…’

这些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深处烙下印记。他必须醒来!必须活下去!这场由疯子导演的、以整个星球为舞台的残酷进化实验…他,林默,这个意外的重生者,将是他们剧本中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