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最终停在一座半塌的汽车修理厂后院。巨大的维修棚顶塌了一半,露出钢筋骨架和暗红色的天空,但剩下的空间和堆积如山的废弃轮胎、金属零件提供了还算不错的遮蔽。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淡淡的腐臭味。
秦若雪和张强几乎是将周明远“请”下驾驶座的。周明远没有激烈反抗,只是脸上那种伪装的焦急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不适的、带着审视和算计的平静。他推了推眼镜,主动走到远离车厢的一堆轮胎旁坐下,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开始写写画画,仿佛在研究什么重要课题,对周遭的剑拔弩张视若无睹。
“强子,看住他。”秦若雪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如鹰。她将昏迷的林默小心地转移到维修棚下相对干燥平整的地面,用几件破衣服垫着。零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小手紧紧攥着林默冰凉的手指。
“秦姐放心,他敢动一下,我这斧头可不认人!”张强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拎着消防斧,像一尊门神般挡在周明远和林默之间,后背的伤口随着动作传来阵阵刺痛,让他更加烦躁。
秦若雪快速检查了一下林默的情况。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脉搏时快时慢,极其紊乱,体温低得吓人。最棘手的是他体内那股混乱的能量波动,如同无数细小的风暴在肆虐,每一次轻微的痉挛都让他嘴角溢出新的血沫。外伤崩裂的伤口反而成了次要问题。
她看向零,零立刻会意,毫不犹豫地将那个油纸包递了过来,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信任。
秦若雪小心地打开油纸包。深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浓郁奇异的清香,在污浊的空气里如同一股清泉。她用手指蘸取了一小点,试探性地涂抹在林默嘴角裂开、还在渗血的伤口上,以及胸口几处因重力反噬崩裂最严重的皮肤上。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林默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皮肤下的肌肉如同触电般绷紧,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零吓得差点叫出来。
但紧接着,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涂抹了药膏的伤口边缘,肉眼可见地停止了渗血!红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退下去,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肉芽在微微蠕动,试图弥合裂口!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似乎顺着伤口试图向林默体内深处渗透,虽然立刻就被他体内狂暴混乱的能量风暴撕扯、阻挡,如同泥牛入海,但终究有那么一丝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息,顽强地穿透了混乱能量的缝隙,触碰到了他濒临枯竭的生命本源!
就是这一丝微弱的气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林默那破碎沉沦的意识深渊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粘稠冰冷的黑暗之海,无边无际的下沉感…突然被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生机的清凉感刺破!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不是纯粹的治愈,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催化剂?强行激活了他身体深处某种被重创后陷入沉寂的潜能!
‘药…零的药…’
这个念头如同火花,瞬间点燃了林默求生的意志!
前世死亡的冰冷,青山疯人院老疯子癫狂的嘶吼,八阶的恐怖阴影,周明远那贪婪的眼神…所有混乱的记忆碎片和执念,被这股求生的火焰猛地熔炼、凝聚!
‘醒来!’
‘力量!必须要有力量!’
‘西郊…是陷阱!绝不能去!’
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在他混乱的意识海中轰然点亮!
“咳…嗬…噗!” 林默身体剧烈一震,猛地侧过头,又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淤血!这一次,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溢出,更像是一种堵塞被强行冲开的爆发!
“林默!” 零扑上去,小手颤抖着擦拭他嘴角的血污,泪水决堤。
秦若雪和张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这口淤血喷出之后,林默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突然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急促紊乱,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熄灭的状态!他紧皱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虽然痛苦之色未减,但那种濒死的灰败感,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
更让秦若雪和张强心头剧震的是,林默紧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然后,艰难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瞳孔甚至有些涣散,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清醒和决绝!那绝不是重伤昏迷者刚刚苏醒的迷茫眼神!
“林…林默?你…你醒了?!” 张强又惊又喜,声音都变了调。
秦若雪屏住呼吸,紧盯着他,手按在枪柄上没有丝毫放松。她敏锐地察觉到,林默的目光在睁开后的第一瞬间,并非看向近在咫尺的零或者她,而是极其锐利地扫向了…坐在轮胎堆旁的周明远!
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一种…洞悉的寒意!
周明远似乎也感应到了这道目光,写字的笔尖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迎上林默的视线。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握着笔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呃…” 林默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试图撑起身体,但剧痛和虚弱让他瞬间脱力,重重摔了回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别动!” 秦明雪立刻按住他,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强硬,“你伤得很重!内脏破裂!不想死就躺着!”
零赶紧将水壶凑到林默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一小口水。
冰凉的水滑过火烧般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林默艰难地吞咽着,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视线终于落回到秦若雪那张沾着灰尘和汗渍、却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
“秦…队长…”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谢…谢…” 目光扫过张强警惕的背影和零哭肿的眼睛,最后再次落在远处的周明远身上,眼神复杂难明。
“到底怎么回事?” 秦若雪单刀直入,声音压得极低,“你最后爆发的那个能力…重力?还有,你昏迷时反应很剧烈,像做了极其可怕的噩梦。周明远…他不对劲,对吗?西郊避难所…是不是有问题?”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子弹,精准地打在林默意识刚刚清醒的关键点上。她需要答案,现在就要!
林默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体内撕裂般的剧痛。他需要整理混乱的记忆和思绪。重生…疯人院…创神会…八阶…人为的末世…种子…这些信息太过惊世骇俗,直接说出来,秦若雪会信吗?会不会被当成疯子?周明远…疑似创神会成员的老东西,就在不远处!
他睁开眼,眼中血丝更密,但那份清醒和决绝也更加坚定。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切入点,声音嘶哑而急促:
“我的能力…是风…和重力…双异能…”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这本身就是一个重磅炸弹。“刚才…强行用重力…反噬太重…”
秦若雪和张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异能?!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难怪他那一下爆发如此恐怖!张强看向林默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震撼和敬畏。
“至于…噩梦…” 林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看似平静的周明远,“我…看到了一些…片段…关于…灾难的起源…” 他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五月十七号…太阳风暴…不是天灾…是…人为!”
秦若雪瞳孔骤然收缩!饶是她心志坚毅,也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得心神剧荡!人为?!
“一群…疯子…在某个地方…制造了…那场光…” 林默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但他强迫自己继续,“他们…很强…非常强…远超想象…他们…在寻找…培养…有潜力…达到某种…极高层次的存在…人类…丧尸…都是他们的…试验品!”
“西郊…” 林默的视线再次凌厉地扫向周明远的方向,带着刻骨的寒意,“广播里的避难所…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一个‘接收点’!一个…筛选‘种子’…或者…收割成果的…陷阱!”
“嘶——” 这次连张强都忍不住发出了抽气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陷阱?!
秦若雪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林默的话太过离奇,但结合周明远之前的异常、那瞬间爆发的贪婪、以及他对药膏和“分析”的执着…还有林默这诡异的双异能和重伤时那可怕的噩梦反应…所有的线索碎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她猛地转头看向周明远。
周明远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书写。他静静地坐在轮胎堆旁,金丝眼镜反射着棚顶缝隙透下的暗红天光,看不清眼神。他似乎感受到了秦若雪和张强骤然变得凌厉和充满杀意的目光,嘴角却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冰冷、仿佛洞悉一切的微笑!
那笑容,绝非人类在恐惧或紧张时的反应,更像是一个…观察者看到实验对象终于踏入预定轨道时的…满意!
这无声的笑容,比任何辩解或威胁都更有力地印证了林默的警告!
“妈的!” 张强被那笑容激得头皮发麻,低吼一声就要冲过去!
“站住!” 秦若雪厉声喝止,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但她强行压下了立刻拔枪的冲动。周明远太诡异了!林默重伤,零没有战斗力,张强也带伤,贸然动手,结果难料!
就在这时,周明远缓缓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沾满灰尘的白大褂下摆,动作从容得仿佛在自家花园散步。他推了推眼镜,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消失了,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点学者气的平静。
“看来,我们的目的地需要更改了。” 周明远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若雪队长和这位…林默小兄弟,对西郊的‘秩序’心存疑虑,那么,我这个老头子,似乎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若雪按枪的手和张强紧握的斧柄,最后落在林默苍白却眼神冰冷的脸上,嘴角似乎又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后会有期。” 他淡淡地说出四个字,然后,就在三人高度戒备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真的转身,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向修理厂那半塌的院墙缺口,身影很快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之中。
没有威胁,没有警告,甚至没有索要药膏,就这么…走了?
这反常的举动,反而让秦若雪和张强感到一股更深的寒意!如同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它暂时退入了阴影,但你知道它还在那里,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操!这老东西…到底搞什么鬼!” 张强看着周明远消失的方向,狠狠骂了一句,却感觉后背的寒意更重了。
秦若雪缓缓松开按枪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她走到院墙缺口处,警惕地向外张望,外面是死寂的街道和倒塌的建筑,早已不见周明远的身影。只有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和碎纸,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她走回林默身边,蹲下身,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浑身浴血、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抛出了惊天秘闻的青年。
“他的话…你信几分?” 秦若雪沉声问。她需要确认。
林默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却无比坚定的笑容:“十成。秦队长…西郊…去不得。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零连忙帮他顺气。“我们现在…力量太弱…在他们眼里…恐怕连‘种子’都算不上…顶多是…值得观察的…意外变量…”
“那你的建议?” 秦若雪直接问道。周明远离开,暂时解除了内部最大的隐患,但荒野的危机并未解除,广播里市中心尸群异动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
林默闭上眼,似乎在积攒力气,几秒钟后再次睁开,眼中的光芒锐利如出鞘的刀锋,带着重生者独有的紧迫感和对力量的极致渴望:
“变强!” 他斩钉截铁,声音虽然嘶哑,却掷地有声,“不惜一切代价…变强!猎杀…丧尸…变异兽…获取晶核!吸收…辐射!只有实力…才是…在末世活下去…掀翻那些疯子棋盘的…唯一资本!”
他的目光投向修理厂堆积如山的零件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更高大的工业建筑轮廓。
“这里…废弃工厂区…资源…相对丰富…丧尸…变异体…就是我们的…磨刀石和…养料!” 他看向秦若雪和张强,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秦队长…张哥…敢不敢…跟我一起…在这地狱边缘…杀出一条…血路来?!”
秦若雪看着林默眼中那几乎要焚尽虚弱的疯狂战意,感受着他话语里那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沉寂了许久的血液似乎也开始隐隐沸腾。西郊的“秩序”是镜花水月,眼前的青年虽然重伤垂死,但他的秘密、他的双异能、他那洞悉危险的直觉…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机所在!
她站起身,环顾这破败却堆满金属材料的修理厂,又看向远处笼罩在血色天幕下的工厂废墟群,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她捡起地上林默掉落的开山刀,掂量了一下,猛地插在身旁一个废弃轮胎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 秦若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战场指挥官一锤定音的气势,“目标变更!清理这座修理厂,建立临时据点!收集一切可用物资!张强,处理你的伤口,然后跟我搜索厂区,排除隐患!零,照顾林默,药膏谨慎使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默:“至于提升实力…等你这条命先保住再说!在你站起来之前,丧尸和晶核,我们来杀,我们来取!”
张强被这气氛感染,狠狠一握拳,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了:“妈的!干了!秦姐,林兄弟,你们指哪我打哪!老子早就看那些鬼东西不顺眼了!”
零紧紧抱着林默的手臂,虽然害怕,但看到秦若雪和张强重新燃起的斗志,再看看林默眼中那不屈的光芒,小小的身体里也涌起一股勇气。她用力点头:“嗯!我…我会照顾好林默!我会帮忙!”
林默靠在冰冷的金属车架上,看着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的秦若雪和张强,听着零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保证,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痛楚依旧噬骨,前路依旧凶险莫测,创神会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
但至少,第一步,他走出来了。放弃了虚幻的“秩序”诱惑,选择了最艰难却也最直接的力量之路。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抗拒身体的剧痛,而是开始艰难地、主动地引导体内那混乱微弱的气息,尝试沟通那沉寂的风系异能本源,同时,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刚刚觉醒、却差点要了他性命的重力核心。每一次细微的感应,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但他甘之如饴。
晶核…辐射…他需要能量!大量的能量!
修理厂外,风声呜咽,如同末世野兽的喘息。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非人的嘶吼,似乎印证着广播里的警告。市中心的方向,暗红色的天幕下,浓密的烟柱如同巨兽的触手,缓缓扭动升腾。
风暴,正在汇聚。而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已经主动踏入了风暴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