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暗。粘稠、冰冷、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向着永恒的寂静坠落。剧痛、疲惫、精神撕裂后的虚无感,构成了这黑暗的全部。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暖意,固执地停留在心口的位置,像一颗迷失在永夜里的星。

是那颗紧握的晶核。

变异兽的生命精华,如同涓涓细流,顽强地渗透进他千疮百孔的躯体,滋养着濒临枯竭的细胞,维系着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光。

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度,穿透了厚重的黑暗,落在了林默紧闭的眼睑上。

他沉重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意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全身每一寸神经——骨骼仿佛碎裂又被强行粘合,肌肉纤维撕裂的痛楚清晰无比,大脑深处更是传来阵阵被钝器反复敲击般的闷痛,那是精神力严重透支和重力异能狂暴反噬留下的烙印。

“呃…”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眼皮如同灌了铅,沉重得难以睁开。但那点微弱的光源带来的温度,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涣散的意识,试图将他从黑暗的泥沼中拉回。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视线模糊、晃动,如同蒙上了一层沾满血污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布满裂纹和渗水痕迹的水泥天花板,以及一盏挂在低矮天花板上、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应急灯——它竟然又亮了起来?电流依旧不稳定,光线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噪音。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石灰粉尘味,以及…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药草清香?这清香似乎有镇痛安神的效果,让那无处不在的剧痛稍稍缓解了一丝。

林默转动着干涩、布满血丝的眼球,试图聚焦。

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垫着一些粗糙的麻袋片,似乎是用来隔绝地面的寒气。身上盖着一件…一件沾满油污和灰尘、却异常宽大的旧保安外套?正是之前那个被变异兽啃噬的保安穿的那件。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回灌!

崩塌的台阶!混乱的重力场!冰冷的绿色注视!三个持枪的暴徒!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黑衣人!还有…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抽!他几乎是挣扎着想要坐起,但身体如同散了架,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又重重地倒回麻袋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你…别动。”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怯懦和沙哑的童音,小心翼翼地响起,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林默猛地侧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身边几步远的地方,那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坐在地上。她依旧抱着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破旧兔子玩偶,小小的脸上泪痕和污迹交错,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但那双原本因恐惧而缩小的瞳孔,此刻却睁得很大,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那种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残留的惊悸,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有深深的迷茫,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她的状态看起来也糟透了。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细小的擦伤和淤青。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赤着的双脚,脚底被碎石和粗糙的地面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血迹已经干涸发黑,粘连着污垢。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瘪瘪的、同样沾满污迹的帆布小背包。

“你…醒了?” 小女孩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不确定。

林默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声。他艰难地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她脚上的伤,又看向她怀里那个明显不属于她的帆布小背包——那似乎是之前某个暴徒的?

小女孩似乎看懂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把小背包往怀里藏了藏,小小的身体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里又流露出熟悉的警惕和恐惧。但当她看到林默痛苦的表情时,那丝恐惧又被担忧压了下去。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从旁边拿起一个…空的矿泉水瓶?瓶盖敞开着。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挪到林默身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然后伸长手臂,将空瓶子递到他嘴边。

瓶口边缘还残留着一点点水渍。

“水…没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像是自责,“都…都给你了…擦…擦血…” 她指了指林默身上那些被跳弹和钢珠擦破、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

林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尤其是手臂和后背几处较深的擦伤,此刻竟然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药草清香的绿色糊状物?糊状物下,伤口的红肿似乎消退了不少,渗血也基本止住了。

是她做的?用那背包里的东西?

林默心中涌起巨大的疑问。一个六七岁、目睹父亲惨死、自己都遍体鳞伤的孩子,在这种绝境下,不仅没被吓傻,还能找到药品,甚至记得给他处理伤口?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能做到的!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带着审视和戒备,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看似脆弱不堪的小女孩。

“你…是谁?” 他用尽力气,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三个字。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小女孩被这冰冷的语气和眼神吓得猛地一哆嗦,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她抱着兔子玩偶和帆布包,像受惊的蜗牛一样拼命往后缩,一直退到冰冷的墙角,蜷缩成一团,把头深深埋进膝盖和玩偶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我不是…怪物…” 她闷闷的声音从膝盖里传来,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爸爸…爸爸叫我…零…”

零?一个代号?还是名字?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圣约翰精神病疗养中心…那群疯子…“零号实验体”?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难道那群疯子不仅在研究光线,还在进行人体实验?!这个孩子…是被改造过的?!

他强忍着剧痛,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靠在那堆冰冷的油桶上。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撕裂的肌肉,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但他顾不上这些,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墙角那个颤抖的小小身影。

“零?” 林默的声音依旧嘶哑冰冷,“谁给你起的名字?圣约翰?那群疯子?!”

“疯子?” 零猛地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深切的悲伤,“爸爸说…那里是医院…有好多…好多穿白衣服的叔叔阿姨…他们…他们给零打针…很疼…很疼…”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破旧的兔子玩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打针?什么针?” 林默追问,心脏狂跳。打针…改造?催化?那群疯子果然在进行非人的实验!

“不…不知道…” 零用力地摇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零害怕…爸爸偷偷带零跑出来…爸爸说…去找安全的地方…后来…后来那个红红的…大狗狗…” 她的声音哽咽,恐惧再次席卷了她小小的身体,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抱着玩偶,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爸爸带她逃出来的…看来那个保安并非普通保安,可能是内部人员,或者知道内情?可惜…

线索似乎断了。但零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一个从圣约翰逃出来的实验体!她身上一定隐藏着关于那群疯子和这场灾难的重要信息!

林默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奇异的药草清香似乎又浓郁了一丝,让他翻腾的气血稍微平复。他尝试着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风系异能依旧枯竭,如同干涸的河床。但那股沉重的、带着“重量感”的力量…重力异能,在吸收了变异兽晶核的能量和短暂的昏迷后,似乎不再那么狂暴,反而如同奔腾的怒江被强行约束在堤坝之内,虽然依旧汹涌澎湃,却多了一丝可控的感觉。它沉甸甸地蛰伏在血肉骨骼之中,每一次微弱的流动,都带来一种力量充盈的错觉,同时也伴随着经脉隐隐的胀痛——那是过度使用后尚未完全修复的损伤。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颗鸽子蛋大小的变异兽晶核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心,但乳白色的光晕已经黯淡了许多,体积也缩小了一圈,显然大部分能量已被他无意识地吸收。

晶核…异能…进化…

林默的目光再次投向墙角蜷缩的零。她的脚伤还在渗血,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微微发抖。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潜在的巨大风险。但…也是一个可能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规律性震颤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地下室深处那面隐藏着裂缝的墙壁方向传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机器在地底深处被启动!

紧接着,墙壁上那道细微的垂直裂缝深处,那点冰冷粘稠的暗绿色幽光,再次微弱地、如同呼吸般闪烁了一下!

虽然极其微弱,远不如之前那次爆发时带来的恐怖压迫感,但那股冰冷、漠然、带着非人意志的“注视”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穿透了厚厚的墙壁,落在了林默身上!

它还在!那个东西!它没有被摧毁,只是暂时蛰伏!

林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再次变得惨白!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那把54式手枪在之前的混乱中不知掉落在哪里了!只有冰冷的开山刀刀柄紧贴着大腿。

零也感受到了!她猛地抬起头,小小的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拼命地向墙角缩去,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墙壁里。

嗡鸣声持续着,暗绿幽光如同恶魔的独眼在黑暗中眨动。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立刻离开!

林默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几乎无法支撑身体。但他知道,一旦墙壁后的东西再次苏醒,或者刚才那种混乱重力场再次降临,他和零必死无疑!

他扶着冰冷的油桶,踉跄着站起,目光扫过崩塌的台阶废墟——那里已经被大块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彻底堵死,根本无法通行。

唯一的出路,只剩下入口处那个狭窄陡峭的台阶通道!虽然上方可能还有未知的危险!

“走!” 林默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锐利地射向墙角的零,“离开这里!马上!”

零被他凶狠的眼神和语气吓得又是一抖,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她看了一眼那面闪烁着不祥幽光的墙壁,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墙角爬起,顾不上脚底的剧痛,踉踉跄跄地朝着台阶入口跑去!怀里依旧死死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和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小背包。

林默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拖着沉重的步伐,紧随其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重力异能在他体内不安地躁动,仿佛对墙壁后传来的“呼唤”产生了微弱的共鸣,让他不得不分出大量心神去强行压制。

两人一前一后,艰难地爬上陡峭的台阶。零小小的身影在前面爬得异常吃力,好几次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但她都咬着牙忍住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急促地喘息着。林默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后背的伤口被牵动,鲜血再次浸透了衣衫。

终于,爬到了台阶顶端,回到了入口处那个半塌的工具间门口。

外面,不再是之前的死寂。

地狱般的景象扑面而来!

天空被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光芒笼罩,如同凝固的污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植物腐败般的甜腻腥气。远处,城市的天际线燃烧着熊熊大火,火光将扭曲的黑烟映照得如同狰狞的鬼影。枪声、爆炸声、非人的嘶吼和人类绝望的惨叫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末日的交响曲,震耳欲聋!

更近处,就在黑钢工厂区内部,也完全变了模样!那些原本只是深绿色的杂草,此刻如同打了激素般疯狂滋长,藤蔓变得有手臂粗细,上面布满了尖锐的倒刺,闪烁着金属般的幽光,如同活物般在废弃的机器和建筑上蠕动攀爬!一些角落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和低沉的兽吼!

世界,彻底变成了记忆中的炼狱!甚至比前世更早、更混乱!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靠在工具间冰冷的门框上,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看向身旁同样被这末日景象吓呆、小脸煞白的零。

“跟紧我。” 林默的声音冰冷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握紧了手中的开山刀,刀锋在暗红色的天光下闪烁着寒芒。“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许出声,不许停下!”

零用力地点点头,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了林默沾满血污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深处,却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林默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污浊的空气,目光越过疯狂滋长的变异植物和燃烧的废墟,投向城市西郊的方向。

圣约翰精神病疗养中心!

必须去那里!找到灾难的源头,找到那群疯子的秘密!而这个代号“零”的女孩,或许就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他刚准备迈步,零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小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工厂区深处,那座巨大冷却塔的基座方向。

“那…那个下面…” 零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细若蚊呐,“爸爸说…不能看…里面有…有井…会…会吃人…”

井?!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猛地想起地下室那本日志最后的疯狂呓语!冷却塔基座裂缝里的眼睛!

还有那个黑衣人手腕上的眼睛纹身!

圣约翰疯人院是源头,但这里…黑钢工厂冷却塔下,似乎连接着某个更诡异、更恐怖的东西?一个被称为“井”的存在?!

“什么井?” 林默的声音陡然变得急切。

零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脸更白了,只是拼命摇头:“不…不知道…爸爸说…是…是‘起源’…很可怕…很可怕…”

起源之井?!

一个冰冷而震撼的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林默的脑海中炸响!前世那些支离破碎的、关于那群疯子终极目的的疯狂传闻,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模糊的锚点!

他猛地回头,目光穿透混乱的工厂区,死死锁定那座高耸入云、锈迹斑斑的巨大冷却塔。塔基之下,那面隐藏着裂缝和冰冷注视的墙壁之后…到底埋葬着什么?!

一股比面对尸潮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缓缓爬升。

目标依旧是圣约翰。但黑钢工厂冷却塔下的这个“起源之井”,却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不祥的问号,深深烙印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走!” 林默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的剧痛,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他不再看冷却塔,拉着零冰冷的小手,拖着沉重的步伐,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被暗红天光笼罩、充满了变异植物嘶吼与未知杀戮的废墟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