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藏经阁中曹飞踩着木梯爬上二楼,指尖划过积灰的书架,在“灵术篇”的夹层里找到了个桐木盒。盒子打开时,飘出淡淡的樟香,里面整齐码着三十卷竹简,是师父年轻时注解的《青云灵典》,每卷末尾都画着小小的银杏叶。

“这些是白须长老特意留的。”张静抱着捆新削的墨竹走进来,裙角扫过地面,带起细尘在光柱里翻滚,“他说当年你师父注解到一半就闭关了,剩下的空白处,正好让你补上。”

曹飞拿起最上面的竹简,泛黄的竹片上,师父的笔迹清瘦有力,在“分影印”三个字旁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师父也是这样,在他抄错的经文旁画小记号,说“错了没关系,看懂了才重要”。

“先从分影印开始吧。”他将竹简放在抄经台,青金色的灵息在指尖凝聚,化作支无形的笔,“师父说这术法的关键不在灵影数量,而在心神是否澄澈。”

张静坐在对面研墨,看着他指尖的灵息在新竹片上流淌,写出的字迹既有师父的温润,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锐。她忽然发现,曹飞的灵影比在皇城时淡了许多,青金色的光晕收敛在周身寸许,像层薄薄的釉,不刺眼,却透着韧劲。

“思过崖那边传来消息,”她磨墨的动作顿了顿,“朱峰开始抄《清心经》了,只是总把‘勿贪’写成‘务斩’,气得看守的师兄直跳脚。”

曹飞的笔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下,灵息在竹片上晕开个小墨点。他想起少年时在试剑坪,朱峰总爱抢他的木剑,说“你的剑太软,不像样”。那时的争执像山间的溪流,吵吵闹闹,却从没想过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给他送卷真迹去吧。”曹飞将写错的竹片抽出来,用灵息化为飞灰,“师父手抄的那卷《清心经》,不是还在藏经阁的暗格里吗?”

张静眼睛亮了:“你是说那卷用松烟墨写的?据说能安神定魂的那个?”

“嗯。”曹飞点头时,灵影在身后轻轻晃了晃,“他不是坏,只是被朱家的执念困住了。”

午后去思过崖送经卷时,正赶上山雨。青石铺就的山道被雨水淋得发亮,两侧的崖壁上垂着条条水线,像谁挂在山间的银链。朱峰穿着灰布囚服,坐在玄铁锁链旁,手里的木炭在石壁上划着歪歪扭扭的字,仔细看去,竟是分影印的残图。

“曹飞?”他听到脚步声时猛地回头,锁链在岩壁上拖出刺耳的响,“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曹飞将经卷放在石台上,松烟墨的清香混着雨水的湿气漫开来:“白须长老让我送这个给你。”他看着石壁上的残图,青金色的灵息悄然探出,在残缺处补了几笔,“分影印的要诀,不是把影子劈开,是让它们学会同行。”

朱峰的目光落在补全的图谱上,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你师父当年偷练的青鸾火,”曹飞转身要走时,突然开口,“其实是玄的伴生灵息,强行炼化才会暴戾伤人。”他顿了顿,声音被雨声洗得很轻,“有些东西,不是抢来的才好。”

锁链再次响动时,带着些微的颤抖。曹飞走到山道拐角回头,看见朱峰正捧着那卷《清心经》,手指在“勿贪”二字上反复摩挲,玄铁锁链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像道正在松动的枷锁。

回到藏经阁时,张静已经抄完了三卷竹简。她将师父注解的“引灵术”与曹飞补全的“分影诀”并排放在一起,两卷竹简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相似的青金色光泽,像一对久别重逢的伙伴。

“影阁送了批旧卷宗来。”她指着墙角的木箱,“都是当年灵陨之战时的记录,有几卷提到了你师父在黑风谷救过个孩子,说那孩子怀里揣着半块‘影’字玉。”

曹飞翻卷宗的手顿了顿,看向张静腰间的玉佩。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影”字的轮廓在玉上流转,竟与他掌心双玉的纹路隐隐相合。

“我爹娘当年是黑风谷的药师,”张静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们说要去给一支商队送药,就再也没回来。影阁的人找到我时,我正抱着这半块玉在谷口哭。”

曹飞将卷宗里的地图铺开,青金色的灵息在黑风谷的位置画了个圈:“这里有处天然的聚灵阵,当年师父应该是在那里救的你。”他抬头时,灵影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卷宗上说,那支商队其实是玄旧部伪装的,你爹娘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才……”

“我知道。”张静打断他,指尖捏着玉佩,指节泛白,“但我不恨了。”她看着曹飞补全的分影诀,突然笑了,“就像这术法,恨是劈开的影,守才是合一的光。”

雨停时,藏经阁的灯还亮着。曹飞继续抄经,张静在旁整理卷宗,偶尔有晚风穿过窗棂,卷起几张散落的竹片,又轻轻放下,像不忍打扰这份安宁。

远处的思过崖传来锁链轻响,隐约能听到有人在低声诵读,字句虽生涩,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月光漫过青云宗的山峦,将石屋、藏经阁、思过崖连在一片银辉里,温柔得像谁在轻轻叹息。

入秋后的第一场雾,把青云宗裹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

曹飞蹲在石屋前的茶树下,指尖拂过新发的嫩芽。这株茶树是师父亲手栽的,往年总蔫巴巴的,今年却抽了不少新枝,叶片上的绒毛在雾中泛着淡淡的银辉——是他用灵息滋养的缘故,温和得像春日的阳光,半点不似逆灵脉该有的霸道。

“藏经阁的老墨快用完了。”张静抱着空墨锭从屋里出来,裙角沾着些墨痕,“山下的墨铺说,今年的松烟收成不好,要等下个月才能送来。”

曹飞直起身,看着远处被雾笼罩的山峦。青云宗的雾总带着股淡淡的草木香,不像皇城的雾那样混着脂粉气,也不像黑风谷的雾那样裹着血腥。他想起卷宗里说,师父年轻时最爱在雾天去后山练剑,说雾能藏住锋芒,却藏不住本心。

“我去后山看看。”他拿起墙角的柴刀,“听说黑松崖那边有片老松林,能自己制松烟墨。”

张静塞给他个油纸包:“刚烤的栗子,路上吃。”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像雾珠落在皮肤上,微凉,却带着暖意,“早去早回,雾大容易迷路。”

后山的雾果然更浓,几步外的树木就只剩模糊的影子。曹飞的灵影在周身轻轻晃动,青金色的光晕推开浓雾,在身前照出条清晰的小径。他走得很慢,听着脚下落叶的沙沙声,偶尔弯腰捡起颗饱满的松果——那是张静爱吃的零食,烤着吃比栗子还香。

走到黑松崖的转角处,突然听到雾里传来剑声。不是正统的“青云剑法”,剑风里带着股狠戾的劲,像要把什么东西劈开似的。曹飞的灵影瞬间警戒,悄无声息地绕到巨石后。

雾中站着个灰衣人,正在练剑。他的动作很生涩,握剑的手总是抖,却拼尽全力挥出每一剑,剑刃劈在崖壁上,溅起火星,也震得他虎口渗血——竟是朱峰!

“你怎么在这?”曹飞走出去时,朱峰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我偷跑出来的。”朱峰的脸在雾中泛着青白,手忙脚乱地想捡剑,却被剑柄上的血滑了一下,“看守的师兄睡着了,我想……想找个地方练剑。”

曹飞捡起剑,用灵息拂去上面的血迹。这是柄最普通的铁剑,剑身布满缺口,显然被用了很久:“思过崖的锁链,你怎么解开的?”

“用这个。”朱峰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青铜钥匙,上面刻着朱家的族徽,“我师父留给我的,说关键时刻能保命……现在看来,倒是成了我犯错的工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曹飞将剑递回去,青金色的灵息顺着剑柄流入朱峰体内,缓解了他虎口的疼痛:“《清心经》抄到第几卷了?”

“……第三卷。”朱峰的手指绞着衣角,“那个‘贪’字,我还是写不好。”

“不是写不好,是没看懂。”曹飞指着崖壁上被剑劈出的坑洞,“你看这石头,硬吗?”

朱峰点头。

“可雾能穿过去,水也能穿过去。”曹飞的灵息在雾中凝聚,化作滴晶莹的水珠,轻轻落在坑洞上,“真正的力量不是硬碰硬,是像雾像水,知道该绕开什么,该守护什么。”

朱峰看着那滴水珠在石洞里晕开,突然蹲下身,用手捂住了脸。雾落在他的背上,像层薄薄的霜,却没让他发抖。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能……能跟着你学剑吗?不回思过崖,也不当朱家的少主,就当个普通弟子。”

曹飞看着他,想起师父当年看着自己的眼神,温和,却带着力量:“明天卯时,来试剑坪。”

朱峰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雾中突然亮起的星子。他捡起剑,对着曹飞深深一揖,转身时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玄铁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在雾中渐渐远去。

曹飞采了足够的松果,又割了些松脂,打算回去自制松烟墨。雾开始散了,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他想起张静说的,影阁送的卷宗里,记载着师父在黑风谷救过的那个孩子,腰间也有半块玉。

回到石屋时,张静正坐在门槛上剥栗子,竹篮里已经堆了小半篮。看到曹飞手里的松果,她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我就知道你会捡这个,灶上还温着水,正好用来泡松脂。”

雾彻底散去,阳光洒满青云宗的每一寸土地。试剑坪的银杏叶开始泛黄,石屋前的茶树枝头结了小小的花苞,连思过崖的方向,都隐约传来了整齐的诵经声。

曹飞坐在张静身边,开始清洗松果。青金色的灵息在他指尖流转,与阳光、雾霭、茶香交织在一起,像首无声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