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那“夜哭”声重新响起,似乎更加哀怨,更加飘忽不定,如同在搜寻着下一个猎物。沈默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可闻。他调动着所有的感官,警惕着任何靠近自己藏身之处的异动。未知的规则如同悬顶之剑,黑暗中潜藏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惨白的晨曦,如同垂死者的目光,艰难地穿透村落上空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将破败的房屋轮廓勾勒成狰狞的剪影时,老疤那嘶哑、带着命令口吻的吼声才再次响起,如同破锣,打破了黎明前压抑的寂静:

“都出来!集合!清点人数!快!”

沈默缓缓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推开那扇腐朽、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晨雾扑面而来,粘在皮肤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新鲜的血腥味混合着排泄物的恶臭。村落破败的景象在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森诡异,仿佛昨夜经历了一场无形的屠杀。他走出屋子,目光锐利地扫向集合地点——就在那口如同巨兽之口的枯井旁的空地上。

人,少了。

九个变成了八个。

不见的是那个穿着工装、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老张。

“王…王叔呢?”小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比死人还白,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老张会从哪个角落突然跳出来。

没人回答他。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恐惧投向村落深处,昨夜那声短促惨叫传来的方向。林经理脸色惨白,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老周依旧沉默,但眼神更加黯淡。

“走!”老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短刀已经握在手中,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警惕。刺玫紧随其后,匕首也握在手里,同样戒备森严。几个新人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如同待宰的羔羊。沈默走在队伍最后,目光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不放过任何细节——地面的痕迹、墙壁的污渍、空气中气味的变化。

村落的小路泥泞不堪,布满了碎石和昨夜积下的污水坑洼。那股血腥味混合着排泄物恶臭的气味越来越浓重,令人作呕,源头似乎就在村落中心。最终,他们在村落中心一棵早已枯死、枝桠扭曲如同无数鬼爪般伸向灰白天空的老槐树下,找到了失踪者。

工装男人老张,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不是站。他的脚尖离地足有半尺,脖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上延伸,被一根粗粝的、沾满暗红污迹和油腻的麻绳死死勒住,吊在槐树一根粗壮低垂的横枝上。晨风吹过,那具僵硬的尸体便轻轻地、无声地晃动着,像一件被随意挂起的破旧工作服。他的脸孔因窒息和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眼球暴凸出来,几乎要挣脱眼眶,死死地“瞪”着下方的人群,空洞的瞳孔里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绝望和无法理解。舌头肿胀发紫,长长地耷拉在嘴角,口水混合着血丝流下。裤裆处湿透了一大片,浓烈的屎尿失禁的恶臭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窒息。“呕——!”林经理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酸腐的气味加入空气中。小杰捂住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无声地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老周闭了闭眼,发出一声沉重得如同叹息的“唉……”。老疤和刺玫则显得异常“专业”和冷漠。他们无视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和恐怖的视觉冲击,迅速上前几步,围绕着尸体仔细观察,如同法医检查现场,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的每一个细节——绳结的系法、勒痕的深浅、指甲缝里的污垢(是否有挣扎痕迹?)、脚下的地面(是否有拖拽或打斗?)、周围的环境(是否有特殊标记?)。

沈默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恐惧完全攫住心神。他的目光同样锐利,但焦点却异常集中——他死死地盯住了老张那双暴凸、凝固着无尽恐惧的眼睛!心理学对微表情和瞳孔变化的研究深入骨髓。他知道,在极度恐惧和窒息的瞬间,瞳孔会放大到极致,视网膜会在那一刻清晰地倒映出视野中最后的景象——尤其是导致死亡的直接源头!这是生物本能,也是最后的“死亡录像”。

他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摒除干扰,视线穿透了那层死亡的浑浊,如同高倍显微镜般聚焦在王叔放大的瞳孔深处。那微小的、扭曲的、如同哈哈镜般的倒影里,他看到了!

不是狰狞的鬼脸,也不是什么恐怖的怪物。

倒影里只有一样东西——悬挂着老张的那根粗粝麻绳本身!但诡异的是,那根绳子在王叔瞳孔的倒影中,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微微震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拉扯着,绷紧到了极致!而且,在倒影的边缘,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模糊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扭曲涟漪?这代表着什么?某种能量波动?

与此同时,沈默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被晨风吹散的声音——就在老张尸体正上方,那根横枝与麻绳摩擦的地方,传来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上好弓弦被拨动般的“嘣…嘣…”声!频率不高,但极其坚韧,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韵律感!这声音……与昨夜“夜哭”声拔高时出现的异响,性质相同!

(规则一:发声!声音会引来它!当那种特定的、如同坚韧丝线被拨动的声音“嘣嘣”响起时,任何主动发出的声音——尖叫、呼喊、甚至剧烈的喘息——都会如同黑夜中的信号弹,被精准捕捉定位!如同触动了无形的警报或机关!老张死前那声短促的、充满恐惧的吸气……就是引爆点!)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沈默的脑海,瞬间串联起昨夜的所有线索!他猛地看向老疤和刺玫。他们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那微弱的“嘣嘣”声,但他们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计谋得逞的冷漠?刺玫甚至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和老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冰海最深处。果然!这两个资深者知道!他们很可能早就推测出发声是触发规则的关键!那个叫老张的工装男人,他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一次被精心设计的、冷酷无情的“测试”!资深者故意利用信息差,营造恐怖氛围,让新人在恐惧中本能地发出声音,用新人的命,去验证他们心中关于规则的猜测!人性的残酷,在这生存的绞肉机里,被赤裸裸地放大到极致,比任何鬼怪都让人心寒。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不是因为鬼怪,而是因为同类的恶意与算计。

“看到了?”老疤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这就是下场!都给我记住,在这里,管好你们的嘴!把你们的喉咙都给我锁死!别他妈瞎叫唤!谁再管不住自己,下一个挂上去的就是谁!”他警告的目光如同鞭子,狠狠抽过几个新人,最后在沈默平静的脸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想从那深潭般的平静中看出恐惧或愤怒的涟漪,但沈默的眼神古井无波,不起丝毫波澜。

“走!找地方躲好!动作快!天快黑了!”老疤一挥手,如同驱赶牲畜,不再看那具吊在树上、随风轻晃的尸体,仿佛那只是一件碍眼的垃圾,一个用过的实验品。众人惊魂未定,死亡的阴影更加浓重,仓惶地再次四散,带着比昨日更深的恐惧,扑向那些破败的房屋。

沈默回到自己那间破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外面,天色再次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那如同女人悲泣的呜咽风声,再一次幽幽地、带着更深的寒意飘荡在死寂的村落上空。这一次,风声里清晰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如同无数坚韧琴弦被无形手指轻轻拨动的“嘣…嘣…”声!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密集,如同死神的脚步声,在村落上空交织成一张无形的、致命的罗网。

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听觉捕捉着风声和那令人心悸的“嘣嘣”声,大脑则如同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疯狂处理着信息,推演着可能存在的第二条规则。

(规则一:发声即死。触发条件是那种特定的、如同坚韧丝线被拨动的“嘣嘣”声出现时。)

(规则二:会是什么?哭声的节奏变化?死者的状态?老张是吊死的…与水无关……与水?昨夜似乎没有水相关的异动……)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和推演中流逝。村落里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到了最低,仿佛所有人都变成了石头。

突然!

“哗啦——噗通!”

一声刺耳的水花泼溅声,紧接着是重物落水的闷响,猛地从村落西侧、靠近边缘的方向炸响!那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异常清晰!

紧接着,是几声极其短促、充满了惊骇和窒息的“嗬嗬”声,如同溺水者被扼住喉咙发出的最后挣扎!声音的来源,似乎是那个脾气暴躁、染着红发的青年躲藏的区域!

沈默猛地睁开眼!又有人触发了规则!而且,这次的声音……是水声!是落水声!

几乎在水声响起的同时,村落上空飘荡的“夜哭”声骤然变得凄厉无比!如同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啸!与之相伴的,是那“嘣嘣”的丝线拨动声瞬间变得密集如狂风暴雨!整个村落仿佛被那张无形的大网猛地收紧、剧烈震颤!无形的“弦”被剧烈地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