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玛格丽特凄厉的尖叫和布景板砸落的巨响,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舞台上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血腥味混合着木屑粉尘,在惨绿色的舞台灯光下弥漫,形成一层薄薄的血雾。棺材里那只苍白浮肿的鬼手,依旧在徒劳地抓挠着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观众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嗡嗡”的低语声浪带着残忍的满足感渐渐低沉,却并未消失,反而变成了一种更加专注、更加贪婪的等待,如同无数只无形的舌头在舔舐着残留的恐惧。

死寂。比后台走廊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舞台。小丑皮埃罗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油彩花掉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恐,牙齿咯咯作响。芭蕾舞者莉莉丝死死抱着她那只独眼玩偶熊,将小脸深深埋进去,瘦小的肩膀无声地剧烈起伏。指挥家赫尔曼脸色惨白如纸,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强装的镇定,他扶了扶眼镜,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灯光师布伦特紧握着扳手,指节发白,凶狠的眼神扫视着舞台四周的黑暗和那口棺材,充满了被愚弄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被飞溅的木屑划伤了嘴角),低吼道:“操!这他妈演的是哪一出?鬼戏吗?!”

沈默(西里尔)是唯一一个还能保持相对冷静的人,但他内心的冰冷比舞台的绿光更甚。他抹去脸上的血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快速扫过全场:玛格丽特消失的位置只剩下深坑和狼藉;讲台上那本空白的剧目单在绿光下如同嘲笑;棺材里的鬼手是唯一的“互动点”;观众席的黑暗是最大的威胁;侧幕的阴影是唯一的退路——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规则已经显现:尊重舞台(不能离场)、尊重角色(不能否认身份)、尊重观众(满足其期待?)。没有剧本,意味着“演出”的内容和形式完全未知,只能靠触发和试探,而每一次试探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都…都别愣着!”赫尔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试图找回“指挥家”的权威,“我们…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观众在等着!”他指向那片深沉的黑暗,声音拔高,“看到了吗?他们不满意!刚才的‘开场’…显然不合格!”

“做点什么?做什么?去跟那只鬼手握手吗?!”布伦特暴躁地反驳,扳手指向棺材,“还是你他妈上去指挥空气?装什么大尾巴狼!”

“注意你的言辞,布伦特!”赫尔曼厉声喝道,脸色更加难看,“别忘了规则!尊重角色!我是指挥家!在这里,演出相关的事情,我有权指挥!”他挺直了腰板,试图用身份压人,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需要一个替死鬼,一个去触碰那口棺材的探路石。

“放你娘的屁!”布伦特毫不示弱,上前一步,肌肉虬结的胸膛几乎顶到赫尔曼的鼻子,“老子管你指挥家还是什么家!现在保命要紧!要指挥,指挥你自己去!”他挥舞着扳手,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恐惧和绝望如同毒药,迅速侵蚀着本就不牢固的信任。皮埃罗吓得往后缩了缩,莉莉丝抱紧了玩偶熊,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沈默冷眼旁观,将赫尔曼的色厉内荏和布伦特的暴力倾向尽收眼底。人性的裂痕,在死亡的阴影下迅速扩大。

就在这时,棺材里那只鬼手的抓挠动作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沙沙沙!”声音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焦躁和…渴求?同时,观众席的“嗡嗡”声也再次拔高,充满了催促和不耐烦。

“它在动!它想要什么!”皮埃罗带着哭腔尖叫起来。

压力骤增!无形的规则利刃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西里尔!”赫尔曼猛地将目光投向沈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是道具师!舞台上的‘道具’出了问题,是你的职责!去看看!弄清楚它需要什么!”他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和危险引向了沈默。

布伦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幸灾乐祸的狞笑:“对!妈的,差点忘了还有个道具师!快去!别磨蹭!再磨蹭老子推你过去!”他晃了晃手中的扳手。

皮埃罗和莉莉丝也惊恐地看着沈默,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但更多的是庆幸——不是自己就好。

沈默的心沉了下去,冰冷一片。赫尔曼的嫁祸如此赤裸而有效。在生存的压力下,推他人去死是如此“合理”的选择。他没有争辩,争辩只会浪费时间,引发更激烈的冲突,甚至可能触发“不尊重角色”的规则(道具师不履行职责?)。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松节油和棺材防腐剂气味的空气刺痛肺叶。他缓缓走向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材,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棺材由粗糙的原木钉成,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污渍,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防腐剂(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那只苍白浮肿的手从盖板缝隙中伸出,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灰色,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淤泥,手腕处似乎还有一圈深紫色的、类似勒痕的印记。它在空中徒劳地抓挠,方向似乎…指向舞台侧幕?

沈默保持距离,目光锐利地观察。手本身没有攻击性,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引子。它的动作带着特定的节奏,抓三下,停顿,再抓两下……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或者说,在指示方向?

“它…它好像指着那边?”皮埃罗怯生生地指向舞台左侧的侧幕阴影。

“后台?”赫尔曼眯起眼睛,“道具师,去后台!看看有没有什么它需要的东西!快!观众要等不及了!”他再次催促,声音带着急切。只要沈默离开舞台进入未知的后台,无论结果如何,都能暂时缓解眼前的压力。

布伦特也吼道:“磨蹭什么!快去!再不去老子……”

沈默没有理会他们的聒噪。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只诡异的鬼手,确认了它指向侧幕的动作。然后,他转身,在观众席不满的“嗡嗡”声和幸存者们复杂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舞台左侧那片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黑暗侧幕。

踏入侧幕的阴影,如同瞬间从聚光灯下坠入冰窖。外面的惨绿灯光被厚重的帷幕隔绝,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透入。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潮湿,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味、霉味、腐朽木料的味道,以及……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视线需要几秒钟来适应。

侧幕后方是一个狭窄的空间,堆满了各种杂物:断裂的布景支架、卷起的破旧幕布、蒙尘的道具箱、还有几盏落满灰尘的备用聚光灯。一条同样狭窄、布满灰尘的通道通向更深的后台。而在通道入口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件东西——

一件沾满暗红色污渍(干涸的血迹?)的破烂小丑服。

一只断裂的、沾着泥土的芭蕾舞鞋。

一根断裂的指挥棒。

还有一个翻倒的、沾满油污的工具箱。

这些……是上一任演员的遗物?沈默的心头一紧。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小丑服的胸口位置有一个巨大的撕裂口,像是被猛兽爪子撕开。芭蕾舞鞋的缎带上沾着泥土和暗红色的斑点。指挥棒断口参差不齐。工具箱里的工具散落一地,扳手、钳子上同样沾着油污和可疑的深色痕迹。

死亡的痕迹无处不在。这里不是后台,是坟场。

他强忍着不适,快速翻找工具箱。在散乱的螺丝和垫片下面,他摸到了一个硬物——一个巴掌大小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封面没有字迹,只有磨损的痕迹。

沈默立刻将笔记本捡起,吹掉上面的灰尘,迅速翻开。

笔记本的内页写满了潦草、颤抖的字迹,墨水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被水渍晕染(泪水?汗水?),有些页面沾着暗红色的指印!字里行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 “第一天…玛格丽特跑了…被布景砸碎了…血…到处都是血…观众在笑!它们在笑!”

> “布伦特那个疯子!他抢走了我的水!他说他是灯光师,需要保持体力!莉莉丝渴得哭了…他不管…”

> “没有剧本!没有!赫尔曼那个伪君子!他逼皮埃罗去逗观众笑…皮埃罗吓尿了…观众不满意…然后…皮埃罗的头…他的头突然转到了背后!骨头断了!像麻花!赫尔曼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骗子!”

> “棺材里的手…它要‘心’…它要莉莉丝的玩偶熊!它说那是她的‘心’!赫尔曼为了讨好观众,为了他的指挥家地位,要把莉莉丝的熊扔进棺材!莉莉丝不肯…她抱着熊跑…布伦特抓住了她…把熊抢走了…莉莉丝哭晕了…他们把熊塞给了那只手…手缩回去了…但观众还是不满意…”

> “后台…后台更可怕…那个推车的老人…他不是人!我看到了…他在吃…在吃皮埃罗剩下的…东西…就在道具间里…”

> “规则…规则是谎言!‘完美演出’是献祭!它要的不是表演…是我们的恐惧!我们的绝望!还有…我们的人性!”

> “我发现了一点…灯光…灯光是关键…布伦特死了…被他的灯烤成了焦炭…因为他想用灯攻击观众…蠢货…但灯光变化时…有些东西会显形…在后台的镜子里…”

> “镜子…道具间里有面大镜子…千万别看太久…它会…”

> “它们进来了!后台的门锁不住!它们从观众席爬过来了!救…”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笔拖得老长,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惊恐中被强行拖走。纸页被撕掉了几张。

沈默合上笔记本,指尖冰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薄薄的几页纸,揭露了比夜哭古村更赤裸、更残忍的人性之恶和规则陷阱!

* **资源争夺(恶行一):** 布伦特抢夺他人的生存资源(水)。

* **推人送死(恶行二):** 赫尔曼逼迫弱小的皮埃罗去执行危险任务(逗笑观众),导致其惨死。

* **牺牲弱者(恶行三):** 赫尔曼和布伦特合谋,为了满足棺材鬼手和观众,强行抢夺莉莉丝视为“心”的玩偶熊进行献祭。

* **谎言与伪善(恶行四):** 赫尔曼用谎言掩饰同伴的死亡,维护自己虚假的权威。

后台的食尸者:** 推车老人的恐怖真面目。“完美演出”的真相:*不是艺术,而是持续不断的恐惧、绝望和人性的献祭!

灯光与镜子的线索: 灯光变化可能揭示隐藏信息,但后台的镜子极度危险。 观众席的入侵:黑暗中那些东西,并非只是旁观者!

笔记本的最后警告如同重锤:规则是谎言!人性是祭品!

就在这时,舞台方向传来布伦特不耐烦的咆哮和赫尔曼带着恐惧的催促:“道具师!找到没有?!快滚出来!那只手又在抓了!观众要发怒了!”

沈默迅速将笔记本塞进制服内侧口袋。他看了一眼通道深处,那里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危险的气息。他不能久留。他随手从散落的道具里捡起一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蒙着灰尘的铜质烛台(勉强算是“道具”),转身走出了侧幕阴影,重新回到惨绿色的舞台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