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左侧后台通道的空气比右侧更加阴冷粘稠,弥漫着一股更浓郁的、类似陈旧纸张和干涸油彩混合的刺鼻气味。沈默的脚步落在厚厚的灰尘上,悄无声息。他手中的铜烛台冰冷沉重,是他唯一的“武器”和微弱的光源来源——虽然他不敢点燃它(规则五:焚烧?灯光?)。他只能借着从舞台透入的、越来越微弱的惨绿光线,勉强辨认方向。

通道两侧堆满了更多巨大的、蒙着白布的道具轮廓,形状扭曲怪异,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沉睡的巨兽。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颗粒,在仅存的光线中如同幽灵般飞舞。

根据笔记本的记载和鬼手的指向,他需要寻找的可能是某个特定的道具,或者……那面危险的镜子?灯光变化时,镜子会显形某些东西?他需要这个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警惕着任何异响。通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厚重的木门,门牌模糊不清:【储藏室?化妆间?】。

沈默轻轻推开木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化妆品香精、陈旧汗味和……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但杂乱不堪。一排排布满灰尘的梳妆台镜子大多碎裂,映照出无数个破碎而扭曲的世界。散落的假发如同枯萎的水草,各种干涸的油彩罐、断裂的眉笔、生锈的发夹散落一地。几件华丽但破败的戏服挂在衣架上,在黑暗中如同吊死的人。

沈默的目光迅速扫过。没有发现明显符合鬼手“渴求”的物品。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最深处。

那里,靠墙立着一面巨大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落地镜!镜子边框是华丽的洛可可风格,但金漆早已剥落,显得破败而诡异。镜面本身也蒙着厚厚的灰,只能模糊地映出人影。

这就是笔记本里提到的那面“千万别看太久”的镜子?

沈默的心提了起来。危险,但也可能是线索的关键。他需要光。需要灯光的变化来激活它?舞台的灯光无法照到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在靠近门口的一个梳妆台上,他发现了一盏老式的、带玻璃罩的煤油灯!灯罩还算完好,里面似乎还有一点浑浊的灯油!

机会!但点燃它,会触发规则吗?他想起布伦特爆裂的灯泡和小杰点燃的打火机引发的自燃。灯光似乎是一个敏感点。但这里的灯,属于后台,规则是否会不同?笔记本提到“灯光是关键”,也提到灯光变化时镜子会显形。

风险与机遇并存。

沈默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走到梳妆台前,小心地拿起煤油灯。很沉。他尝试着拧开灯罩下的调节旋钮。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灯芯露了出来。他摸索着,在梳妆台抽屉里找到了一盒受潮的火柴。他抽出一根,手指稳定地在磷面上一划!

“嗤——”

微弱的火苗亮起,在昏暗的房间中如同一点微弱的希望。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规则反噬。几秒钟过去,无事发生。后台的灯光,似乎不受舞台规则的限制?或者说,规则尚未被触发?

他迅速将火苗凑近灯芯。

“噗”的一声轻响,昏黄、温暖的光芒亮了起来,驱散了门边一小片区域的黑暗。煤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内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淡淡的热量和煤油气味。

沈默提着煤油灯,如同提着一颗小心脏,一步步走向房间深处那面巨大的落地镜。昏黄的光线随着他的移动,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布满灰尘的地面和杂乱的物品,最终落在了蒙尘的镜面上。

他站定在镜前,昏黄的光线将他和他周围一小圈区域映照在镜中。镜面模糊,人影扭曲。他耐心等待着。

几秒钟过去,镜子里只有他模糊的倒影和周围杂乱的背景。

难道笔记本记载有误?还是灯光不够强?

就在沈默准备调整灯光角度时,异变陡生!

镜面中央,他模糊倒影的胸口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惨绿色的光点!那光点迅速扩大、扭曲,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他镜中的倒影!

沈默瞳孔骤缩!他看到的不再是自己!

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没有瞳仁的白色眼球!正是夜哭古村石板和井壁上刻着的那个眼睛符号!但此刻,它无比真实,无比巨大,占据了整个镜面!它冰冷地“注视”着镜外的沈默,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嘲弄!

更让沈默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巨大的白色眼球周围,镜面的边缘,无数张模糊的、重叠的、绝望的脸孔如同水泡般浮现、扭曲、消散!那正是他在枯井底部看到的、属于他自己的49张轮回面孔!它们环绕着那只巨大的眼睛,无声地哀嚎、挣扎,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蛾!

“祂”的眼睛!祂一直在看着!看着每一次轮回!看着他的挣扎和绝望!这面镜子,是“祂”的窗口?!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沈默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但镜中那只眼睛仿佛有魔力,牢牢吸住了他的视线!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精神力量顺着视线汹涌而来,试图侵入他的脑海,碾碎他的意志!

“呃……”沈默闷哼一声,头痛欲裂!他仿佛听到了无数个自己在绝望中嘶吼!49次轮回积累的疲惫、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试图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要被吸入那冰冷的镜中世界,成为第50张绝望的面孔!

不!绝不!

沈默在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他猛地闭上眼,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铜烛台狠狠砸向镜面!

“哗啦——!!!”

一声巨大的、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镜面应声而碎!无数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镜面!那只巨大的眼睛和周围重叠的鬼脸在碎裂的镜片中扭曲、破碎、消失!

侵入脑海的冰冷力量骤然中断!沈默踉跄着后退几步,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对视,比在井底面对任何规则都更加凶险!那是来自轮回源头的、直击灵魂的侵蚀!

碎裂的镜片散落一地,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在最大的那块镜片残骸上,沈默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镜片背面,似乎粘着一张泛黄的纸片?被夹在镜框和镜子之间,之前被灰尘掩盖了!

沈默强忍着精神的刺痛和眩晕,小心翼翼地用烛台拨开碎玻璃,将那张纸片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的旧节目单残页。上面用娟秀但潦草的字迹写着:

**《角色之殇》 - 第二幕 核心道具:**

**“迷失之心” - 莉莉丝之熊**

**(置于祭台,抚慰亡者,开启归途?)**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字迹更加凌乱,带着深深的困惑和恐惧:

> **警告:非彼心!献祭非解!镜中窥真!灯光为钥!归途何在?**

莉莉丝之熊?迷失之心?置于祭台(棺材?)?抚慰亡者(棺材里的手?)?开启归途(生路?)?

但警告又写着:非彼心!献祭非解!镜中窥真!灯光为钥!

信息量巨大,且充满矛盾!莉莉丝的玩偶熊是关键道具?但献祭它可能不是真正的解法?镜子能窥见真相?灯光是钥匙?归途何在?

沈默的心跳加速。他迅速将残页塞进口袋,和之前的笔记本放在一起。线索指向了莉莉丝,指向了她的玩偶熊!布伦特和赫尔曼如果知道……

他猛地吹熄了煤油灯!房间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舞台方向透入的惨绿微光。他必须立刻回去!保护莉莉丝!赶在布伦特和赫尔曼被贪婪和恐惧彻底吞噬之前!

他转身,快步冲出储藏室,沿着通道返回舞台。然而,刚冲出侧幕,眼前的景象就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舞台上,惨绿色的灯光不知何时变成了更加刺目、令人不安的深紫色!在这诡异的紫光下,布伦特正像一头发怒的棕熊,堵在莉莉丝面前,他巨大的身影几乎将小女孩完全笼罩。赫尔曼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劝说,又像是在撇清关系。

“把熊给老子!”布伦特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莉莉丝脸上,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去抢夺莉莉丝死死抱在怀里的玩偶熊!“棺材里那鬼爪子指了半天了!观众也不满意!肯定是要这破熊!把它扔进去!说不定就能完事!”

“不!这是我的!是我的小熊!”莉莉丝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抱着玩偶熊,像保护自己最后的孩子,泪水汹涌而出,“不要抢我的小熊!妈妈…妈妈给我的…”极致的恐惧和悲伤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布伦特!冷静点!”赫尔曼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敢上前阻拦,只能徒劳地喊着,“也许…也许西里尔能找到别的办法…我们再等等…”

“等个屁!”布伦特猛地回头,凶戾的眼神吓得赫尔曼后退一步,“老子受够了!这鬼地方!这鬼观众!还有这哭哭啼啼的小崽子!把熊拿来!”他不再犹豫,大手猛地抓住玩偶熊的一条腿,用力往外拽!

“不——!!!”莉莉丝的哭喊声凄厉得如同夜枭,她用尽全身力气反抗,手指死死抠着布偶熊的布料,指节发白。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玩偶熊的一条腿被布伦特硬生生扯断!里面的填充棉絮飘散出来!

莉莉丝看着手中残缺的玩偶熊,又看看布伦特手中那条断腿,仿佛自己也被撕裂了。她小小的身体僵住了,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里所有的光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哭声戛然而止。她抱着残缺的熊,缓缓地、无声地滑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布伦特看着手中那条毛绒绒的熊腿,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烦躁:“妈的!晦气!”他随手将断腿扔向那口棺材的方向。

断腿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棺材盖板附近。

棺材里那只不断抓挠的鬼手,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那条断腿的方向。苍白浮肿的手指,颤抖着,似乎想要去够……

观众席的“嗡嗡”声浪也瞬间发生了变化,充满了……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更加深沉的……饥饿?

沈默站在侧幕阴影中,看着蜷缩在地、如同破碎娃娃般的莉莉丝,看着布伦特那暴戾的嘴脸,看着赫尔曼那虚伪的苍白,看着那只伸向熊腿的鬼手,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对人性之恶的极致厌恶,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献祭,开始了。而牺牲品,是一个孩子的心。这似乎正是“悲鸣剧院”和黑暗中的“祂”,最渴望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