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铁正给傀儡的关节轴上油,用的是前阵子从膳堂讨来的妖兽脂肪炼的,滑溜溜的,玄铁轴转起来一点声响都没有。这具傀儡是给城南那个行脚商人做的“护卫傀儡”,那商人要走趟远门,听说山路不太平,特意叮嘱:“胳膊得抬得更高些,挥起棍子来要有力道,真遇上野兽,能唬住也行啊。”
他刚用镊子夹着牵引丝,把松紧调得正合适——这丝是用妖兽筋劈的,细是细,却韧得很,之前试了三次,确定就算被树枝刮到也不会断。正打算给傀儡套上衣裳,赵虎就从外面一头撞进来,门“吱呀”一声差点脱臼,他手忙脚乱地把门掩上,声音都带着颤:“林铁!快!陈长老带着俩白胡子老头来了!我瞅着那气派,像是器道分院的张长老和李长老!”
林铁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桌上,夹着的牵引丝飘了飘。他赶紧抓过桌边的抹布,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油,刚站直身子,三位长老已经站在门口了。陈长老还是老样子,手里捏着个紫砂壶,壶嘴冒着热气;旁边的张长老背着把亮闪闪的铜尺,眼神跟他背上的尺子似的,一下下扫过屋里堆着的傀儡,连墙角那个缺了只耳朵的半成品都没放过;李长老则盯着墙上贴的阵图纸,手指在腰侧的玉佩上敲得“哒哒”响,像是在数图纸上的线条。
“这就是你做的傀儡?”张长老没进门,先指着墙角那具“药童傀儡”——那是他前几天试“平衡阵”做的,这会儿正举着个小铜勺,勺里盛着半瓢水,稳稳当当的,连晃都不晃一下。
“回长老,是弟子做的。”林铁低着头,后脖颈有点发僵,手心的汗把刚擦干净的抹布又濡湿了一小块。
张长老迈着步子走过去,用铜尺轻轻敲了敲傀儡的胳膊,“当”的一声脆响。“关节轴用的玄铁?”他用铜尺量了量,眉头挑了挑,“比寻常法器的轴细了三成,看着不起眼,倒比那些粗笨家伙抗撞——你怎么想到这么弄的?”
“弟子之前修过把断了的铁剑,”林铁老实回话,“发现玄铁虽硬,但磨成细轴,再配上妖兽筋做牵引,转起来反倒稳当,就算撞一下也不容易弯。就像咱打铁时,细铁条烧红了拗弯,反倒比粗铁条更经折腾,不容易断。”
张长老嘴角撇了撇,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又指着药童傀儡手里的铜勺:“这勺里的水怎么洒不了?我刚才瞅着你这屋子晃了晃,它愣是没动。”
“傀儡手腕里刻了个小平衡阵。”林铁往前凑了半步,指着傀儡手腕处的纹路,“灵核驱动的时候,阵纹能自己调角度。就像咱端碗时,手腕不自觉地晃一下找平衡,它这阵纹就跟咱的手腕似的。”
李长老这才慢悠悠开口,声音跟他手里的玉佩似的,温温吞吞的:“我刚看了你贴墙上的阵图,那玄龟阵改得有点意思——原该是七道弧线,你改成了五道,灵气走得倒比原来快,屏障是薄了点,却省了不少灵力。”
林铁愣了愣,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他改阵纹时真没多想,就是上次给吴夫人做护卫傀儡,发现原来的七道弧线太绕,灵气走得跟山路似的,灵核耗得飞快,就试着删了两道,没想到被看出来了。“弟子就是觉得……灵气跟水流似的,路直溜点走得顺,绕太多弯子,劲儿就泄了。”
“说得好!”李长老眼睛亮了,抬手捋了捋胡子,“这就是器理!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结构得稳当,动力得顺溜,功能得对路子——你这傀儡看着像玩意儿,里子却合着炼器的根本。”
陈长老喝了口茶,笑着插话:“前几天吴夫人在城外遇袭,就是他做的傀儡替挡了一刀。那傀儡被劈成两截,关节轴愣是没散,可见这结构多扎实。”
张长老点点头,转过身对着林铁,铜尺在手里转了个圈:“器道分院最近正缺个懂‘精细活’的弟子。你这手艺,留在辅院打粗坯实在可惜——愿不愿意来器道分院?”
林铁猛地抬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器道分院!那可是宗门里专门学炼器的地方,进去的不是灵根好的天才,就是悟性高的尖子,他一个灵根值才三十五的外门弟子,连想都没敢想过。
“可、可是弟子……”他舌头有点打结,“灵根差,引气都费劲,前阵子买了颗引气丹,才勉强摸到点气感。”
“灵根差怕什么?”李长老从袖袋里摸出个小玉瓶,抬手扔过来,“接着。这是‘聚气丹’,比你买的引气丹温和,能帮你把灵气攒住。你刻阵时能让灵气顺顺当当走,说明对灵气的感觉比一般弟子好,缺的不过是点底子,补补就有了。”
玉瓶“啪”地落在林铁手里,入手冰凉,还带着点李长老身上的檀香。他捏着瓶身,指节都在抖——这瓶子看着就值钱,里面的丹药怕是更金贵。
“至于灵根,”张长老用铜尺敲了敲他脚边的铁砧,“器道看的不是灵根多好,是手稳不稳,心细不细。你能把废木头、碎铜片做成会挡刀的傀儡,这本事,比那些只会照着图纸刻阵的内门弟子强多了。”
陈长老走过来,用紫砂壶嘴碰了碰他的胳膊:“去了器道分院,就好好学,别总闷头自己琢磨。以后有好材料给你用,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去库房捡边角料了——上次见库房有块雷击木,质地不错,等你去了,我跟库房管事打个招呼。”
林铁这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砸在地上“咚”的一声。“弟子愿意!谢长老!”他把额头抵在地上,声音都带着哭腔——不是委屈,是心里那股子劲儿终于绷不住了。
赵虎在旁边看得直抹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比自己被选上还激动:“我就说你能行!我就说那些傀儡不是白做的!”
三位长老没多留。走之前,张长老又回头看了眼那具药童傀儡,铜尺往腰后一插:“到了分院,先做个能自己碾药的傀儡给我看看。记住了,药得碾得细,还不能把药草碾成泥——我那药圃刚收了批灵草,正缺个趁手的家伙。”
“弟子记下了!一定做好!”林铁赶紧应着,直到三位长老的脚步声远了,才敢慢慢站起来。
赵虎过来拽他胳膊:“傻站着干啥?赶紧把聚气丹吃了啊!这可是器道分院长老给的,肯定比你买的引气丹管用!”
林铁这才想起手里的小玉瓶。他小心翼翼地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丹药——褐黄色的,跟黄豆差不多大,闻着有点草木香,像是晒干的灵草磨的。他学着基础课上教的法子,盘膝坐在床上,深吸一口气,把丹药吞了下去。
丹药刚到嗓子眼就化了,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滑,不像引气丹那么冲,倒像喝了碗温乎乎的肉汤,慢慢往四肢百骸里渗。他闭着眼,试着按口诀引导那股暖流——以前引气时,灵气总跟调皮的猫似的,抓都抓不住,今天却不一样了:暖流流过的地方,那些原本在经脉里打晃的灵气光点,像是被磁石吸住似的,慢慢往丹田聚。
聚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丹田突然“嗡”的一下,像冲破了层窗户纸——他能感觉到丹田亮了,灵气在里面转了个圈,顺顺当当的,再没像以前那样乱窜。
“这、这是……炼气一层了?”赵虎凑过来看,见他指尖隐隐透着点白光,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刚吞下去没多久吧?这么快就成了?”
林铁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顺。聚气丹确实比引气丹管用,但更重要的是,这两年刻阵、做灵核,他对灵气的感觉早就不一样了——就像天天跟一个人打交道,就算他不说话,也知道他下一步要干啥。丹药一引,就跟水到渠成似的。
他站起身,走到药童傀儡前,试着用刚稳固的灵气驱动它。灵核“嗡”地响了一声,傀儡举着铜勺转了个圈,勺里的水晃都没晃一下,手腕处的平衡阵比之前亮了不少,淡青色的光看着更扎实了。
“以后可不用偷偷摸摸做傀儡了。”赵虎开始帮他收拾东西,把刻刀、灵木片往木箱里装,“到了器道分院,有正经材料给你用,再也不用去库房捡那些别人不要的边角料了。你看你这刻刀,都磨得没尖了,到时候让苏师姐给你捎把新的。”
林铁摸着桌角那具“教书先生傀儡”的袖口——故意做旧的地方被他摩挲了无数遍,软乎乎的,像真穿了十几年的旧衣裳。他突然想起刚进宗门那天,刘管事拿着测灵盘,瞥了眼上面稀稀拉拉的光点,撇着嘴说:“金水火三灵根,驳杂得很,灵根值才三十五,能引气就烧高香了,别指望修仙。”
想起李乘风带着人在院子里堵他,指着他手里的傀儡嘲讽:“就靠这些哄富婆的玩意儿混日子?也配待在青云宗?”
想起自己抱着那个用废铁做的小铁人,站在青云山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能有口饭吃,能有个地方继续捏这些小玩意儿,就行。
谁能想到,靠着这些被人看不起的傀儡,他不仅有了饭吃,还进了器道分院,成了正经的炼器修士。
“这具傀儡得给老夫人送过去。”林铁把教书先生傀儡小心地用软布包好,“说好今天送的,老夫人还等着给老先生上坟时带着呢。”
赵虎点点头,抓起桌上的布包:“我陪你去。回来再收拾东西——以后你就是器道分院的人了,得穿新弟子服去,我这就去给你借件干净的。”
走出辅院时,夕阳正搁在青云山的尖顶上,金闪闪的,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过库房时,以前总跟他抢灵木边角料的三队弟子,见了他都主动往旁边挪了挪,其中一个还笑着打招呼:“林师兄,以后去了分院,可别忘了回来看看。要是做了新傀儡,也给咱开开眼啊。”
林铁笑了笑,点了点头。他知道,器道分院的日子肯定不容易——张长老要的碾药傀儡,一听就比富婆们要的赏花傀儡难;李长老盯着他的阵图,肯定不会像苏轻月那样帮他遮掩;还有那些灵根好的同门,说不定也会像当初的李乘风那样,看不上他这“靠傀儡上位”的。
但他不怕。就像他当年敢接李夫人那让人脸红的订单,敢凭着感觉改玄龟阵的弧线,他现在也敢去闯器道分院——手里有刻刀,心里有琢磨透的器理,再难的路,一步一步走,总能走稳。
怀里的教书先生傀儡隔着布传来温润的触感,像是在陪着他往前走。林铁抬头看了看器道分院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已经亮了,星星点点的,像是在等他这个靠傀儡走进门的新弟子。
他紧了紧怀里的布包,脚步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