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铁搬进器道分院的头天晚上,就知道这地方不好待。
他分到的屋子在分院最角落,墙皮掉了大半,窗纸破了个洞,风一吹“哗哗”响。赵虎帮他搬箱子时,气得直骂:“这哪是弟子住的地方?比辅院的杂役房还破!肯定是有人故意刁难!”
林铁倒没太在意,找了块破布把窗洞堵上:“能遮风挡雨就行,咱来这是学东西的,又不是住客栈。”
可第二天一到炼器堂,他就明白赵虎的话没错。
负责分派活计的王管事斜着眼看他,手里的花名册“啪”地拍在桌上:“林铁是吧?新来的?”
“是。”林铁站得笔直。
王管事指了指墙角堆成山的灵木:“这些低阶灵木,都给我磨成三寸长的木条,表面要光溜,不能有毛刺——下午之前磨完,供内门弟子练手用。”
那堆灵木足有半人高,粗的像胳膊,细的像手指,要磨成统一尺寸的光溜木条,没一天功夫根本弄不完。旁边的弟子偷偷朝他使眼色,那眼神明明白白:这是故意刁难。
林铁没吭声,搬了个石磨盘坐下来,拿起块灵木就磨。灵木质地软,磨起来不算费力,但架不住数量多。他磨到日头偏西,手心磨出了血泡,才磨完大半,王管事过来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手脚这么慢,还想进器道分院?我看你连辅院的粗活都干不利索。”
正说着,一个穿月白弟子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腰间挂着块刻着“内门”二字的玉牌,身姿挺拔,眼神像淬了冰。他刚进门,周围的弟子都站直了,连王管事的语气都软了:“周师兄来了?今天要练什么阵纹?”
是周明轩——单系金灵根,器道分院最年轻的天才,据说十五岁就炼出了中阶法器,被张长老收为亲传弟子。
周明轩没理王管事,目光扫过林铁,落在他脚边的灵木条上,嘴角撇出个冷笑:“这就是那个靠做傀儡混进来的?怎么?器道分院的门槛这么低了?连磨木头的杂役都能进来?”
周围传来窃窃的笑声。林铁捏了捏磨木的砂纸,没抬头。
“周师兄说笑了,”王管事陪着笑,“他刚进来,先让他练练手。”
“练手?”周明轩走过来,用脚踢了踢林铁磨好的木条,“磨得再光溜有什么用?能刻阵还是能储灵?我看他也就这点本事——做些哄富婆的玩意儿还行,真要炼法器,怕是连玄铁都捏不住。”
这话戳得狠,林铁握着砂纸的手紧了紧。他想起自己做的护卫傀儡挡刀时的样子,想起吴夫人说“这傀儡救了我”时的眼神,那些傀儡不是“玩意儿”,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但他没说话。在辅院这几年,他早就学会了“少争辩,多做事”——跟看不起你的人吵得再凶,不如拿出真本事让他们闭嘴。
周明轩见他不吭声,更觉得他好欺负,又嘲讽了几句“灵根差就该去辅院打粗坯”“别在这占着内门的位置”,才摇着扇子走了。他一走,周围的笑声也停了,没人过来搭话,连看都懒得看林铁一眼,仿佛跟他站在一起都掉价。
赵虎气得脸通红:“这什么人啊?太过分了!”
“没事。”林铁把血泡挑破,用布缠好,“咱磨咱的。”
接下来的日子,王管事的刁难变本加厉。
今天让他清理废弃法器残渣——那些残渣堆在炼器堂后院,是几十年攒下的,灵气混杂着铁锈味,熏得人头晕,稍不注意被碎渣划到,伤口就会红肿发炎(灵气侵入皮肉的缘故)。林铁戴着麻布手套,一点点扒开残渣,手指被扎得全是小洞,晚上回屋得用盐水泡半个时辰才能消肿。
明天让他抄写基础阵图——不是抄一遍两遍,是抄一百遍。王管事扔给他一卷最古老的《基础阵纹集》,字迹模糊,好多地方都被虫蛀了,抄错一个笔画就得重抄。林铁抄得手腕发酸,却不敢有半点马虎——他发现这些老阵图里藏着巧思,比如“引灵阵”的阵眼角度,比现在流传的版本偏了半寸,却更省灵气。
后天又让他去库房搬低阶灵石——给内门弟子练手用的,一袋足有五十斤,他一天要搬二十袋,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周明轩的嘲讽也成了日常。他总在林铁干活时“恰好”路过,要么指着他手里的抹布:“哟,这不是富婆圈里大名鼎鼎的林师傅吗?怎么沦落到擦桌子了?”要么拿着自己炼的法器,在他面前晃悠:“刚炼的‘金纹刀’,能斩断三阶妖兽的筋,比某些木头傀儡厉害多了。”
林铁从不接话,该磨木头磨木头,该抄阵图抄阵图。但他没真把这些当“苦役”。
磨灵木时,他故意把木条磨成不同弧度——有的像傀儡手指的关节,有的像法器的握柄,磨到后来,闭着眼都能凭手感知道木头的纹理走向,这对以后刻阵时控制力道大有好处。
清理法器残渣时,他会偷偷捡起那些没完全碎掉的残片,研究上面的阵纹——哪些阵纹容易断裂,哪些阵纹抗磨损,他都记在心里,晚上回屋画成图纸,标上“此处在拐角处易断,需加粗半分”。
抄阵图时,他对比新旧版本的差异,试着用傀儡的灵核驱动旧阵图,发现果然比新阵图储灵更久。他就在纸边批注:“旧阵图虽繁,却如老驴拉磨,稳当。”
连搬灵石时,他都在琢磨——灵石袋的绳子怎么系才不会勒手,怎么用巧劲能让袋子更稳,这些“省力的法子”,其实和炼器时的“省力阵纹”是一个道理:找到最顺的力道,才能事半功倍。
他的副业也没停。苏轻月会悄悄把城外的订单塞给他——有个猎户想要“寻踪傀儡”,能嗅出妖兽留下的气味;有个货郎想要“守货傀儡”,夜里能发出警示声。林铁白天干活,晚上就在破屋里赶工,用的还是从辅院带的旧材料,却比以前做得更精巧。
猎户要的寻踪傀儡,他在鼻子里塞了点妖兽的鼻毛(从库房残渣里捡的),灵敏度提高了一倍;货郎要的守货傀儡,他在喉咙里装了片薄铜片,风吹过时能发出类似狼嚎的声音,既吓贼,又不会真引来野兽。
苏轻月来送灵石时,看着他满手的伤口,眼圈红了:“要不别在器道分院待了,回辅院吧,至少没人欺负你。”
“没事。”林铁正在给寻踪傀儡装鼻子,指尖的血泡破了,血滴在木头上,他随手用布擦掉,“王管事和周明轩越刁难,我越要留下——他们越不想让我学,我偏要学出个样子来。”
苏轻月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我攒的药膏,治灵气入体的伤口管用,你记得抹。”
林铁接过来,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撑着。
这天,王管事又给了他个新活——给内门弟子准备练手用的阵盘坯子。这活看着简单,其实最磨人:要把灵木切成巴掌大的方块,表面磨得像镜子,还不能有半点裂纹,不然内门弟子练阵时容易出错,责任就得算在他头上。
周明轩正好带着几个弟子来练手,见林铁蹲在地上切灵木,故意撞了他一下。林铁手里的刀一晃,差点在阵盘坯子上划出道痕。
“哎呀,不好意思,没看见你。”周明轩假惺惺地道歉,眼里却全是得意,“你这灵根差的,就是站不稳当——不像我们金灵根,站着都自带锐气。”
他身边的弟子跟着哄笑:“周师兄说得对!有些人天生就是干粗活的命,硬要往内门挤,真是自不量力。”
林铁没理他们,捡起差点被撞掉的阵盘坯子,继续切。他切得极慢,每一刀都稳如磐石,木渣子均匀地落在脚边,像铺了层细雪。
周明轩见他不理,觉得没趣,就开始练阵。他今天要练的是“聚灵阵”,刻在林铁做的阵盘坯子上。他的手法确实快,金灵气凝聚在指尖,“唰唰”几下就刻好了阵图,灵光亮得刺眼。
“怎么样?”他得意地问周围的弟子,“这聚灵阵,半个时辰就能刻完,储灵量比一般弟子多一成。”
弟子们纷纷叫好,只有林铁蹲在地上,看着他的阵盘皱了皱眉。
周明轩注意到了,冷笑一声:“怎么?你这做傀儡的有意见?”
林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周师兄的阵图刻得快,但阵眼处的线条太细,储灵虽快,却容易崩裂——就像用细铁丝捆重物,看着捆上了,一晃就断。”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没人敢这么跟周明轩说话,尤其是一个被他处处刁难的“废材”。
周明轩的脸瞬间涨红了,指着林铁的鼻子:“你懂个屁!我这是‘快阵流’,讲究的就是效率!你这种连灵气都引不稳的,知道什么叫‘储灵’?”
“我不懂快阵流,”林铁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但我做傀儡时知道,灵核的阵眼要是太细,用三次就会碎。”
“你敢咒我的阵盘?”周明轩气得想动手,被旁边的弟子拉住了。
“周师兄别跟他一般见识,”一个弟子劝道,“他就是嫉妒你天赋好。”
周明轩狠狠瞪了林铁一眼:“你给我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他甩袖走了。林铁没在意,继续切他的阵盘坯子,只是切得更慢了——他在想,周明轩的阵图确实快,但如果在阵眼处加个小小的“缓冲圈”,像傀儡关节处的软垫,是不是就能又快又稳?
晚上回屋,他没做订单,而是找了块废灵木,试着刻周明轩的聚灵阵。刻到阵眼时,他没像周明轩那样刻成尖的,而是刻成个小圆圈,里面加了三道细如发丝的弧线。刻完后,他用自己的灵气驱动,发现储灵速度只比周明轩的慢了一点点,却连续驱动了五次都没崩裂。
“果然可行。”林铁在阵图边画了个小傀儡关节,标注:“加缓冲,如关节垫。”
他知道,周明轩的天赋确实好,刻阵又快又亮,但天赋就像锋利的刀,用得太猛容易崩口;而他自己就像钝刀,得一点点磨,虽然慢,却不容易断。
接下来的日子,周明轩没再找他麻烦,却总在他附近练阵,故意把灵气弄得“砰砰”响,想干扰他干活。林铁充耳不闻,该磨木头磨木头,该抄阵图抄阵图,连王管事都觉得奇怪——这小子怎么打不垮?
有次李长老路过,看见林铁在清理残渣,蹲在地上捡残片,手里还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他走过去,看见纸上画着残片的样子,旁边标着“此处因灵气逆流而碎,需在阵尾加导流纹”。
“你看得懂这些碎渣?”李长老饶有兴致地问。
林铁赶紧站起来:“弟子瞎琢磨的,觉得这些碎渣像受伤的人,能看出哪里容易疼。”
李长老笑了,拿起他手里的残片:“这是‘爆炎阵’的残渣,确实在阵尾容易因灵气逆流而炸。你这想法不错——能从失败里学东西,比只会照着图纸刻的强。”
他顿了顿,又说:“明天来我堂里,帮我整理旧阵图。”
林铁愣了愣,王管事就在旁边,脸色难看得像猪肝。
“是,谢长老。”林铁心里一阵激动,知道这是李长老在给他机会。
李长老走后,王管事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敢再说什么。周围的弟子看林铁的眼神也变了——能被李长老看中,说明这小子不是真没本事。
那天晚上,林铁没做活,坐在窗边看着器道分院的灯火。远处周明轩的住处亮着灯,隐隐传来他练阵的声音。林铁摸了摸怀里的寻踪傀儡,傀儡的鼻子还带着点妖兽的腥气,却让他觉得踏实。
他知道,李长老的青睐只是开始,以后的麻烦肯定还不少。但他不怕——磨灵木磨出的手感,清残渣看出的门道,抄阵图悟到的道理,都是他一点点攒下的底气。
至于周明轩的嘲讽、王管事的刁难,就像磨灵木时遇到的硬疙瘩,看着碍事,磨过去就好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破窗纸“哗哗”响,林铁却觉得心里亮堂得很。他拿出刻刀,在一块废木头上刻了个小小的傀儡,傀儡举着锤子,正对着一块硬木头,一下一下,稳当当的。
他知道,自己就像这个小傀儡,虽然慢,却一直在往前挪。而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总有一天会发现——能把冷板凳坐热的人,才是最有韧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