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缓缓拖拽着,一点点挣脱黑暗的泥沼。首先回归的是触觉——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布料粗糙。然后是听觉——单调、规律的“嘀…嘀…”声在耳边机械地重复,像是某种生命倒计时的读秒。
林琛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白炽灯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视野里是惨白的天花板,一盏结构简单的吸顶灯散发着毫无温度的光。他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扫过狭窄的空间:一张铁架床,一个掉漆的床头柜,墙上贴着人体穴位图和一些急救流程图。这里是……校医室?
成功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不是梦!他真的挣脱了氰化钾带来的死亡深渊,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青岚一中,高二!
剧烈的眩晕伴随着潮水般的记忆碎片狠狠冲击着他的大脑。前世死亡的冰冷与痛苦,江晚照俯视他时那混合着快意与扭曲爱恋的眼神,陈屿在阴影中擦拭袖扣的冰冷侧影……以及最后时刻,门口那束刺眼的白玫瑰和女孩眼中映出的自己的狼狈……
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
“林琛?林琛你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职业性关切的女声响起。
林琛循声望去。校医苏青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记录板,眉头微蹙地看着他。她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清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锐利而冷静,白大褂洗得有些发旧,熨烫得一丝不苟。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审视的意味。
“感觉怎么样?头晕吗?恶心吗?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苏青语速平稳,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
林琛强迫自己放松紧握的拳头,脸上迅速调整出符合“脑震荡患者”应有的茫然和虚弱。他抬手,似乎想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拂过实验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
那颗纽扣,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角度歪斜着,将两侧的衣襟拉扯得不对称。这个细节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前世临死前,江晚照俯身在他耳边,带着甜蜜的恶毒低语:“琛,你看你,连颗扣子都配不平化学式,凭什么当冠军?” 这句话,连同那颗错位的纽扣,成为了他死亡画面中一个诡异而深刻的烙印。
现在,这颗扣子依旧错位着。这是他的“锚点”,也是他伪装计划的关键一环。
“我……” 林琛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痛苦,“头…很痛……像要炸开……我在哪?刚才……” 他皱紧眉头,努力回想的样子,“……实验室?对,实验室……硝酸银……我好像……打翻了什么……”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完美演绎着一个因实验事故导致脑震荡、记忆混乱的受害者形象。
苏青记录的动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墨点。她抬眼,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林琛脸上,尤其是他的眼睛深处,似乎想穿透那层伪装的迷茫。
“你在化学实验室配制硝酸银溶液时,发生了意外。烧杯打翻,玻璃碎片划伤了你的手,同时有少量硝酸银溶液溅出。” 苏青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林琛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初步判断有轻微脑震荡和皮外伤。记忆出现断层是正常现象。现在感觉恶心吗?”
林琛配合地做出一个欲呕的表情,虚弱地摇摇头。“还好……就是晕……” 他抬起那只被简单包扎过的手,纱布下隐隐渗出血迹。这伤,是他“意外”发生时,故意用手掌去接倾倒的烧杯边缘造成的。疼痛是真实的,也是他伪装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道具”。
就在这时,校医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走廊特有的微凉空气。
“琛哥!你怎么样!” 陈屿焦急的声音传来,他几步冲到床边,脸上写满了“真挚”的担忧。他身后,江晚照也快步走了进来,长发微乱,眼圈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林琛!你吓死我了!” 江晚照扑到床边,伸手似乎想握住林琛的手,却在看到他手上缠着的纱布时顿住了,转而轻轻抚上他的手臂。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会出这种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打翻烧杯?你平时最稳重的!” 她的语气充满了关切和不解,目光紧紧锁住林琛的脸,仿佛要从中读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
林琛心底冷笑。好演技!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他继续维持着虚弱迷茫的状态,眼神空洞地看着江晚照,仿佛在辨认一个陌生人:“你……你是……”
江晚照抚在他手臂上的指尖猛地一僵!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隐蔽的惊疑和……审视?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林琛捕捉到了。那绝非一个关心男友的女孩该有的眼神。
“晚照…江晚照啊!林琛,我是晚照!” 江晚照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哭腔和难以置信,她转向苏青,急切地问:“苏医生,他这是……?”
苏青扶了扶眼镜,语气平静无波:“暂时性记忆缺失,脑震荡的常见后遗症。需要静养观察。”
陈屿也凑上前,眉头紧锁,语气沉重:“琛哥,你真不记得了?我是陈屿啊!我们是最好的搭档!刚才在实验室,我们还在讨论竞赛的事……”
最好的搭档? 林琛心中戾气翻涌。他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汹涌的恨意,只露出更加困惑和痛苦的神色,喃喃道:“竞赛……实验室……头好痛……” 他抬手用力按着太阳穴,做出痛苦不堪的模样。
“好了好了,病人需要休息!情绪不宜激动!” 苏青适时地介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们探望时间到了,让他安静休息。”
陈屿和江晚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和疑虑。陈屿拍了拍林琛的肩膀(林琛强忍着甩开的冲动),语气沉重:“琛哥,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们晚点再来看你。” 江晚照也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一步三回头地被陈屿拉了出去。
校医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林琛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伪装并未卸下。他疲惫地闭上眼,仿佛真的需要休息。
苏青却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床边,拿起林琛的手腕,动作专业地测量脉搏。她的指尖干燥微凉。林琛闭着眼,却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探究和……一丝更深的东西?那绝非仅仅是医生对病人的观察。
就在苏青靠近的瞬间,林琛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白大褂的左侧胸口。那里,除了别着她的工作牌,还别着一枚小小的、样式有些古旧的铜制校徽。校徽的图案很特别,像是一朵燃烧的火焰包裹着一本打开的书,边缘有些磨损的痕迹。这枚校徽……林琛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但记忆如同蒙尘的玻璃,一时无法清晰。
苏青放下他的手腕,记录了一下,似乎不经意地问:“林琛,你父亲……是消防员?”
林琛的心猛地一跳!他睁开眼,茫然地看着苏青:“我……我不记得了……头好乱……” 他再次痛苦地按住额头,完美地避开了这个致命的问题。心中却警铃大作:苏青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他父亲?她认识?还是……调查过什么?
苏青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动,没再追问。她只是淡淡地说:“嗯,好好休息。有任何不适,立刻按铃。” 说完,她转身走向外间办公室。
林琛重新闭上眼,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江晚照和陈屿的试探、苏青那枚奇怪的校徽、她突如其来的关于父亲的问题……这一切都像散落的珠子,暂时还串不起来,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再次摸向实验服第二颗错位的纽扣。冰冷坚硬的塑料触感传来。
扣错了……
江晚照前世临死前的低语再次在耳边回响。
一丝冰冷的、带着绝对零度寒意的决心,在他心底最深处凝结成形。他回来了。带着前世被毒杀的恨意,带着对背叛者刻骨的杀意。伪装已经开始,复仇的方程式,才刚刚写下第一个冰冷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