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岚一中,被一种异样的、粘稠的寂静笼罩。公告栏前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蔓延。一张张复印的、标题耸动的“基因检测报告”被匿名张贴在最醒目的位置,像一块块投向平静湖面的巨石。
【高二(三)班许微雨同学基因筛查结果异常通报(节选)】
【基因变异位点:XXXXX】
【关联疾病:迟发性神经退行性疾病(高外显率)】
【备注:该基因变异与显著升高的精神行为异常及不可控攻击性风险存在强关联。建议密切观察,必要时采取干预措施。】
报告下方,甚至附上了一张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是许微雨侧脸的监控截图,旁边用红字标注:“情绪不稳定行为记录”。
恶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整个校园。
“天啊……神经病基因?”
“我就说她平时怪怪的,总是一个人,脸色那么白……”
“攻击性?她看起来那么弱……”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离她远点!”
“学校怎么能让这种人在我们身边?太危险了!”
议论声、惊疑声、恐惧的抽气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将背着书包、刚走到教学楼主干道的许微雨瞬间淹没。那些目光,不再是好奇或同情,而是赤裸裸的审视、恐惧和毫不掩饰的排斥。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行走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病原体。
许微雨僵在原地,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她看着公告栏上那张被放大的、扭曲了她人生的报告,看着周围同学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书包带深深勒进肩膀,里面还装着昨晚那支边缘泛着诡异暗绿金属光泽的白玫瑰。
污名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几乎窒息。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无助。陈屿……是他!只有他!只有他能拿到她的血样,只有他有能力、有动机做出这种事!
她想辩解,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屈辱感和孤立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撞到了一个人。
“啊!别碰我!” 一个女生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尖叫着跳开,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这声尖叫像是一个信号,人群瞬间以许微雨为中心,空出了一个更大的、充满敌意的真空地带。
许微雨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不再看任何人,低着头,像一叶在狂风巨浪中倔强航行的小舟,一步一步,艰难地穿过那片无声的、充满恶意的海洋,走向教室。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
校医室病房。
一份同样的匿名“基因报告”被塞进了门缝。
林琛捡起报告,只扫了一眼标题和内容,嘴角就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讥诮。伪造!拙劣的伪造!这种程度的造假,在他这个前世世界奥赛冠军、浸淫化学分析多年的人眼中,简直漏洞百出!
他立刻坐到苏青的办公电脑前(苏青被紧急叫去处理一个学生晕倒事件,暂时不在)。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来撕破这层谎言。
数据溯源: 他快速搜索报告上标注的所谓“权威检测机构”。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一个虚构的名字。
格式陷阱: 报告的排版、字体、术语使用,充满了外行人的拼凑痕迹。真正的基因报告不会如此不专业地强调“攻击性风险”,更不会配所谓的“情绪不稳定行为记录”截图。
关键破绽(化学直觉): 报告上列出的几个“异常基因位点”,林琛敏锐地发现其中一个(rsXXXXX)的碱基序列描述存在逻辑矛盾!该位点根本不可能出现报告中描述的“移码突变”,因为其上游缺少关键的调控序列!这就像在化学方程式里强行添加一个不存在的元素,完全违背了分子生物学的基本法则!这是只有深入理解基因结构底层逻辑的人才能发现的硬伤!
时间悖论: 报告落款时间是昨天。但以常规基因检测流程(哪怕是加急),从采样到出报告至少需要3-5天。陈屿拿到血样才多久?这时间根本对不上!
结论铁板钉钉:这是一份精心策划的、针对许微雨的基因污名化陷阱!目的就是制造恐慌,孤立她,甚至为后续更恶毒的行动铺路!
林琛的眼神锐利如鹰。他调出学校的内部网络监控后台(利用之前发现的漏洞),锁定昨天下午放学后,学校唯一的彩色激光打印机(位于行政楼文印室)的使用记录。时间、地点、打印内容……他需要找到打印源头的IP地址!
与此同时,老校工张伯的工具房内。
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泥土混合的复杂气味。张伯小心翼翼地将几个用油纸包好的土壤样本,以及那块星火化工的铭牌残片,推到一个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少女面前。
许微雨看着这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东西,又看了看张伯那张饱经风霜、欲言又止的脸。
“丫头……”张伯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沉重的叹息,“有些事,捂是捂不住的。就像这土里的毒,埋得再深,它也会冒出来,祸害人,祸害地。” 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点了点那块深蓝色的铭牌碎片,“‘星火’……当年那场大火,烧的不光是厂房……人心,也烧黑了。有些东西,本该烧干净,可有人贪,把它当‘宝’,偷偷摸摸弄到了学校……”
许微雨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了林琛睡梦中的呓语,想起了自己血液的异常,想起了那泛着金属绿光的玫瑰花瓣!难道……
“这土,这碎片,就是当年那些‘好东西’的根儿!”张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痛楚,“它们埋在学校这片地底下,毒了土,毒了水,毒了……人!” 他的目光落在许微雨苍白的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悯。
许微雨颤抖着手,拿起一个油纸包。沉甸甸的,仿佛捧着一段被掩埋的、流着毒液的黑暗历史。张伯的暗示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她的病,她的痛苦,根源很可能就在这里!就在这片她学习、生活的土地之下!
“张伯……您……” 许微雨的声音有些哽咽。
张伯摆摆手,眼神复杂:“我一个糟老头子,知道的不多,也做不了什么。这些东西……交给你了。或许……对你有用。”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那个林小子……不是池中物。你们……或许能把这天,捅个窟窿出来。” 说完,他佝偻着背,转身去整理他的工具,不再言语,将空间留给了震惊中的许微雨。
行政楼档案室门口。
苏青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门外的脚步声和手电光越来越近!是巡夜的保安!
刚才撬锁的紧张和发现星火化工档案的震惊尚未平息,此刻又被逼入绝境!她不能被发现!一旦被发现深夜撬锁潜入档案室,她百口莫辩,更会打草惊蛇!
她屏住呼吸,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脱身之路。唯一的窗户在档案室最里面,被铁栅栏封死。无路可逃!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手电光从门缝底下扫过!苏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这门锁怎么……” 一个保安疑惑的声音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什么声音?快去看看!” 另一个保安立刻喊道,脚步声迅速朝着声音来源方向跑去。
苏青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她猛地拉开门,像一道影子般闪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着与保安相反方向的紧急通道冲去!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只听到身后传来保安折返的脚步声和喊声:“站住!谁在那里?!”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她冲下楼梯,推开沉重的防火门,一头扎进寒冷的夜风中,朝着校医室的方向狂奔。直到跑进校医室后面的小树林,她才敢停下,扶着树干剧烈地喘息,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她的肺部。
安全了……暂时。
她刚松一口气,想整理一下慌乱的情绪,手习惯性地摸向白大褂的胸口——那里,原本别着妹妹苏晴那枚古旧铜制校徽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苏青的脸色瞬间惨白!校徽不见了!一定是刚才在档案室惊慌躲避时掉落的!那枚刻着火焰与书本图案、刻着妹妹名字缩写的校徽!它落在了档案室门口!这简直是致命的物证!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她。
高二(三)班教室。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许微雨独自坐在角落的位置,周围空着好几个座位,仿佛她周围有一道无形的隔离带。窃窃私语从未停止,各种或好奇或恶意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她摊开笔记本,上面压着那支边缘泛着诡异暗绿金属光泽的白玫瑰。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简易的pH试纸和一小瓶稀盐酸(化学课材料)。她要验证张伯的话,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一点花瓣边缘的暗绿色物质(极其微量),溶于几滴蒸馏水。
pH测试: 试纸迅速变蓝!强碱性!与花坛土壤特征一致!
加酸反应: 滴入稀盐酸,溶液剧烈冒泡(产生CO2气体),同时暗绿色褪去,溶液变成浑浊的浅蓝色!
初步推断: 绿色物质很可能是碱式碳酸铜(铜绿)!花瓣中富集了异常的铜离子!且存在大量碳酸盐!
铜污染!而且很可能是伴随其他重金属(如铅、铬等)的复合污染!这与张伯提供的、来自星火化工残留物的土壤样本特征高度吻合!也与她血液中异常的高铁血红蛋白状态(可由铜离子催化氧化血红蛋白导致)的理论成因相符!
污染的烙印,从地下,到血液,再到花瓣……链条正在闭合!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的小纸条,被人从旁边飞快地扔到了她的笔记本上。
许微雨警觉地抬头,只看到邻座一个女生迅速转过去的侧脸。
她展开纸条,上面是打印的宋体字:
“想知道你的‘病’和你的‘疯’是怎么来的吗?今晚十点,后山废弃气象站。一个人来。过期不候。——知情人”
陷阱!这绝对是陈屿的另一个陷阱!
许微雨攥紧了纸条,指节发白。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决绝在她眼中交织。她不能去。但她必须知道真相!她该怎么办?
午休的铃声响起。人群如同退潮般涌出教室。许微雨依旧坐在座位上,看着那支诡异的玫瑰和那张充满恶意的纸条。
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了她课桌前,挡住了窗外刺眼的阳光。
许微雨抬起头。
是林琛。他站在逆光里,脸上的伪装褪尽,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的锐利。他没有看那张纸条,目光直接落在许微雨手中的玫瑰花瓣上,又扫过她笔记本上记录的测试结果(pH值、气泡现象)。
“强碱性,碳酸盐反应,铜离子富集。” 林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许微雨心上,“花坛土壤,星火残留物,血液氧化异常……还有那份伪造的基因报告。” 他每说一个词,许微雨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他怎么会知道?!他知道土壤样本?他知道星火?!他甚至知道报告是伪造的?!
“你……” 许微雨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琛没有解释他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他俯下身,拿起许微雨笔记本上那张打印的威胁纸条,只看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个人去?” 他抬眼,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海,直直望进许微雨惊疑不定的眼底,“太危险了。而且,效率太低。”
他将纸条随意地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许微雨,” 林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你的病,不是基因的诅咒。是人为的污染,是掩埋的罪恶。有人想捂住它,有人想利用它,有人想让你背负着它消失。”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许微雨苍白的脸和那支诡异的玫瑰,最后回到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人对抗不了藏在暗处的毒蛇和深埋地下的罪恶。我们联手吧。你找出污染与疾病的根源,我撕开谎言和背叛的伪装。把这片土地,和你的未来,都清洗干净。”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林琛身上,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向她伸出了手。那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对等合作的邀请,是向黑暗共同宣战的契约。
许微雨看着那只手,又看看自己笔记本上记录的数据和那支被污染的玫瑰。孤立、污名、威胁……还有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燃烧的、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许微雨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抬起头,迎上林琛的目光。她的眼神不再有惊惶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和属于研究者的锐利。
“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联手。但目标要改一改——”
“不仅要清洗干净,” 她拿起那支边缘泛着死亡绿光的白玫瑰,手指拂过冰冷诡异的花瓣,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我们还要让制造污染、散播谎言的元凶,付出代价!”
她将玫瑰重重地插回桌上的笔筒里,暗绿色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联盟,在污名与阴谋的风暴中心,正式结成。复仇与救赎的方程式,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危险的求解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