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纸张，烙印在林琛的指尖。不是签收单粗糙的纤维，而是更深处，更坚硬的东西——那份从苏晴笔记中滑落、夹在泛黄纸页里的硬质卡片。他下意识地将其抽了出来。
一张实验室门禁卡。
深蓝色的塑封，边缘已经磨损起毛。正面印着“青岚一中化学实验室”的校徽和字样。背面，照片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只印着一个孤零零的名字：苏晴。名字下方，是一串褪色但依旧清晰的数字编码：L-107。
L-107！
和铂金袖扣的编号一模一样！和签收单上标注的、由父亲林峰代收的那对袖扣的编号，分毫不差！
这个冰冷的编码，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瞬间将星火化工厂的签收单、父亲林峰、技术部核验的备注、校医苏青那枚样式古老的铜制校徽、以及眼前这张属于“苏晴”的空白照片门禁卡，死死地绞缠在一起！一个庞大而黑暗的漩涡，带着刺骨的寒意，在林琛的脑中疯狂旋转。技术部核验…苏晴…门禁卡…L-107…父亲…袖扣…1992年3月14日…星火事故前一天！
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可能性：这枚象征父亲荣誉的铂金袖扣，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纯的纪念品！它极可能是从星火化工厂流出的、带着某种致命秘密的“样本”！而父亲林峰，在事故前一天签收了它，并很可能按照备注要求，将其交给了技术部…交给了苏晴？苏青的妹妹？
“砰！！！”
档案室铁门被狂暴踹开的巨响，如同丧钟轰鸣，瞬间将林琛从惊涛骇浪般的思绪中狠狠拽回现实！巨大的声浪在封闭空间里炸开，震得灰尘簌簌落下。门口，逆着走廊惨白的光，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色剪影堵死了唯一的出口。那身影散发出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更致命的是，那黑影抬起的手臂前端，一个黑洞洞的、闪烁着绝对死亡气息的枪口，正稳稳地、毫无偏差地锁定着林琛的心脏！
时间在枪口的寒芒下冻结。强哥蜷缩在地的呻吟、年轻爪牙逃窜时踢倒的椅子声、张伯在墙洞处粗重的喘息、许微雨在通道内压抑的惊呼…一切声音都被这绝对的死寂吞噬了。只有林琛自己胸腔里，那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不能动。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成为扣动扳机的信号。他的大脑在极致的危险下反而被强行冰封，进入一种近乎冷酷的绝对理性。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不到十分之一秒内捕捉着所有可用的信息：
距离： 门口到他的位置，大约八米。太远，无法瞬间近身搏杀。
掩体： 最近的坚固掩体是侧后方两米处的铁皮档案柜。但移动过去需要时间，足够对方开两枪。
环境： 满地散落的纸张、倾倒的桌椅、弥漫的灰尘…唯一的“武器”是手中那根从强哥那里夺来的冰冷钢管。
对方： 持枪姿势稳定，手臂肌肉绷紧，显然是受过训练的狠角色。目标明确——他，和他手中那张致命的签收单！
强光手电刺目的光柱猛地从门口射入，像舞台追光般死死钉在林琛身上，将他暴露无遗。持枪者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作战靴踩在散落的纸张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嚓嚓声。他的脸依旧隐没在门口光线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如同秃鹫般冰冷、残忍，牢牢锁定猎物。
“东西。”一个低沉、沙哑、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像生锈的锯子在刮擦骨头，“放下。举手。靠墙。”命令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威胁。
林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那张记录着铂金袖扣编号L-107的签收单，举到与肩平齐的位置。纸张在光束下微微颤抖。他另一只手紧握着钢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我放下，”林琛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沙哑和虚弱，“别开枪。”他一边说，一边极其缓慢地、如同电影慢镜头般，作势要弯腰将签收单放到地上。膝盖微屈，重心下沉…
就在他身体下沉到最低点，上半身形成前倾趋势的瞬间——
“呼！”
林琛用尽全身的爆发力，将手中紧握的钢管，如同投掷标枪般，朝着门口持枪者脚前约半米的地面，狠狠砸了过去！目标不是人，而是地面！
“哐当！咔嚓！”
沉重的钢管带着凄厉的风声砸落，精准地命中地上一个倾倒的、装着半瓶不知名陈年粉末试剂的玻璃广口瓶！玻璃瓶瞬间爆裂！瓶内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细腻的、成分不明的灰白色粉尘，如同被引爆的微型炸弹，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轰然炸开！
“噗——！”
一大团浓密到极致的粉尘云，如同凭空出现的白色幽灵，瞬间在门口区域膨胀、弥漫！强光手电的光柱被这突如其来的浓厚尘雾彻底吞噬、散射，变成一片混沌迷蒙的光晕，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半米！
“咳咳！操！”门口传来持枪者猝不及防的呛咳和惊怒交加的咒骂！他下意识地偏头闭眼，手臂本能地晃动了一下，那致命的枪口也随之偏移！
就是现在！
林琛在钢管脱手的刹那，身体已经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向侧后方猛扑！目标——那个距离他两米多、厚重的铁皮档案柜！他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过去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柜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立刻蜷缩身体，利用柜体狭窄的侧面作为掩体。
“砰！！！”
几乎就在他身体撞上柜体的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档案室的死寂！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钉入林琛前一秒还站立位置后方的墙壁，炸开一个碗口大的坑洞，砖石碎屑四溅！
枪声在封闭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刺痛。门口弥漫的粉尘云被枪口喷出的气流搅动，翻滚得更加剧烈。
“找死！”持枪者暴怒的吼声穿透粉尘，紧接着是拉动枪栓的清脆金属撞击声。他显然被彻底激怒了。
墙洞处，张伯目睹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搏杀，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不再犹豫，猛地将整个身体从狭窄的通道口挤了出来，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大手如同铁钳，一把抓住地上那个还在痛苦呻吟的强哥的脚踝！
“给老子起来挡枪子儿吧！”张伯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强哥沉重的身体朝着门口粉尘弥漫的方向狠狠拖拽、推搡过去！强哥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像一袋沉重的沙包砸向持枪者可能的方位。
“强子？！”门口传来持枪者又惊又怒的喊声，似乎被突然撞过来的同伴干扰了视线和射击角度。
混乱！极致的混乱！
林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如同猎豹般从档案柜后窜出，目标不再是门口，而是那个还敞着幽深入口的墙洞！他看也没看地上散落的其他文件，只将手中那张写着“铂金袖扣 L-107”的签收单死死攥在掌心，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扎进了那片散发着尘土和机油味的黑暗通道！
“追！别让他跑了！”门口持枪者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和强哥痛苦的呻吟、张伯沉重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被林琛迅速抛在身后。通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潮湿泥土的气息。他只能凭着感觉，手脚并用地向前摸索、攀爬，尖锐的砖石边缘刮擦着他的手臂和膝盖。
通道狭窄、低矮、曲折，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吸进大量呛人的粉尘。身后，手电光柱开始胡乱地在通道入口处扫射，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叫骂和试图挤进来的声响。
“这边！”前方不远处，传来许微雨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只冰凉却坚定的小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林琛的手腕，用力将他向前拉扯。
通道深处，远离入口的混乱喧嚣，只有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许微雨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砖墙，身体因为后怕和剧烈的奔跑而微微颤抖。她摊开的手掌中，紧紧攥着那本从档案室带出来的、属于苏晴的硬皮笔记本，以及那本带着泥土气息和淡淡玫瑰香气的母亲园艺日志。
她颤抖着手指，借着林琛手机屏幕调至最低亮度的微光，翻开了苏晴笔记的第一页。
泛黄的纸张上，是极其娟秀工整、却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冷静克制感的钢笔字迹。标题触目惊心：
《关于星火化工厂新工艺（编号：L-107）氰化氢副产物失控问题的紧急报告》
“L-107！”许微雨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看向林琛手中紧握的那张签收单。编号完全一致！
报告内容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剖开一个被刻意掩埋的罪恶：
工艺核心： 一种旨在提高贵金属（铂族）提纯效率的新型催化裂解工艺。
致命缺陷： 在特定温度压力波动下，原料中含有的微量含氮有机物（如胺类）会与催化剂载体发生剧烈副反应，不可控地生成剧毒氰化氢气体（HCN）！
风险等级： 极高！现有车间通风与监测系统完全无法应对突发性、高浓度的HCN泄漏。一旦发生，将是毁灭性灾难！
紧急建议： 立即暂停中试！全面排查工艺稳定性！升级防护与应急系统！
报告提交人： 苏晴（技术部见习研究员）
提交日期： 1992年3月13日 （星火事故前一天！）
报告签收栏： 一个龙飞凤舞、极具压迫感的签名——江启明！名字旁边，用红笔粗暴地画了一个巨大的叉！旁边批注着几个潦草到几乎飞起的字：“危言耸听！效率优先！按计划推进！”
报告的最后几页，是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和实验数据，力证其结论。在最后一页的页脚空白处，一行更小的、字迹带着深深疲惫和绝望的备注，如同最后的遗言：
“…尝试绕过江，直接向安监部门匿名举报…信息被拦截…警告…设备被动了手脚…明日中试…在劫难逃…姐姐…照顾好…露…”
“露？”许微雨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苏青…苏晴…露？陈屿那个沉默寡言、身体孱弱的妹妹，名字就叫陈露！
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两人的心脏。星火事故根本不是意外！是一场为了效率、为了利益，在明知存在毁灭性隐患的情况下，由江启明（江晚照的父亲！）一手推动的谋杀！而苏晴，这位勇敢的见习研究员，因为试图揭露真相，不仅报告被驳回，更可能因此招致杀身之祸！她的名字，连同那份用生命写就的警告，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编号L-107，刻在铂金袖扣上，也刻在签收单上！
愤怒和寒意让许微雨浑身发抖。她颤抖着翻开母亲的园艺日志。日志里大多是花草培育的心得，配着简单却生动的素描。翻到中间一页，一幅用彩色铅笔绘制的、开满纯白玫瑰的花园景象吸引了她的目光。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备注：
“…移植成功！这批‘初雪’品系玫瑰，花苞硕大，香气清冽如雪后初晴，难得珍品。苗源：原星火化工厂西侧废弃物料堆放区边缘（土壤检测报告编号：92-0147，显示含微量氮磷钾及无害腐殖质，适宜）…”
许微雨的呼吸骤然停止。星火化工厂西侧！废弃物料堆放区！母亲日志里描述的移植位置，和她记忆中那片污染玫瑰园的位置，完全重合！那片土地下面，掩埋的根本不是什么无害腐殖质，而是星火化工厂泄漏、倾倒的剧毒废料！氰化物、重金属…所有导致她肺部病变、让呼吸变成酷刑的毒物源头！而母亲当年精心培育、被她视为生命慰藉的“初雪”玫瑰，根系就深深扎在这片浸满毒液的土地里，将死亡的气息，随着花香，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她的每一次呼吸！
“呵…初雪…初雪糖粉…”许微雨发出一声近乎破碎的惨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原来夺走她健康呼吸的，不仅仅是化学的毒，更是人心的毒！是江家、陈屿他们父辈为了掩盖罪恶，任由毒土蔓延，任由无辜者（包括苏晴、包括她母亲、包括她自己）在谎言和污染中凋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从通道入口方向传来，伴随着砖石坍塌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紧接着是几声模糊的、气急败坏的叫骂和一声痛苦的闷哼（像是张伯的声音！）。
“堵死了！快！从那边包抄！”一个陌生的、凶狠的声音隐约传来，伴随着凌乱逼近的脚步声！
林琛脸色剧变，猛地熄灭手机屏幕，将许微雨护在身后，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耳朵捕捉着外面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追兵不止一个！他们正在试图从另一侧包抄这条隐秘通道的出口！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唯一的通道被坍塌物部分堵塞。空气中弥漫的灰尘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真正的绝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