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倾盆的暴雨如同天穹破漏,冰冷的雨鞭疯狂抽打着青岚一中西区后山泥泞的小径。闪电撕裂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瞬间的惨白映照出两个在风雨中踉跄挣扎的身影。

林琛几乎是将许微雨半拖半抱在怀里,每一步都深陷在湿滑的烂泥里。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泥浆和血水,从他额角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淌下,模糊了视线。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肺部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灼痛和可怕的麻痹感,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短促、艰难的哮鸣。苦味酸剧毒粉尘带来的硝基化合物中毒症状正在迅速侵蚀他的身体机能,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出现不祥的黑斑和闪烁的光晕。

怀里的许微雨情况更糟。她的身体冰冷而沉重,意识陷入深度的昏迷,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青紫色的唇瓣微微翕张,每一次微弱的进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可怕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杂音。雨水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顺着下颌滴落,混合着嘴角残留的、带着硫磺苦涩气味的药液痕迹——那是L-107室通风橱里那瓶古老硫代硫酸钠的最后馈赠。正是这微乎其微的解毒剂,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勉强维系着她生命最后的微光。

“坚持住…微雨…医院…苏青…”林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词,既是说给怀中的人听,更是支撑自己濒临崩溃意志的最后支柱。苏晴刻在通风橱内壁的字迹在脑中疯狂闪回:“芯片在扣…找到露…盒子…” 陈露!她是最后的钥匙!而苏青,是此刻唯一的希望!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奇异地压制着体内毒素带来的灼烧感。林琛咬紧牙关,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辨认着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小路方向,朝着记忆中最近的、能通往校外公路的缺口奋力跋涉。身后,旧实验楼东翼的方向,火光已经被暴雨浇灭,只剩下滚滚浓烟在雨幕中翻腾,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

青岚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区。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厚重的隔音门也无法完全隔绝外面瓢泼大雨的喧嚣。

独立监护病房内,灯光惨白。陈屿如同破碎的玩偶,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维系生命的管线。他那只残缺的手露在外面,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

病房巨大的玻璃窗外,苏青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白大褂纤尘不染,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她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陈屿身上,却没有半分属于医生的悲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压抑了二十年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审判的平静。她的指尖,隔着衣料,摩挲着胸前那枚冰冷的铜制校徽,以及校徽下、紧贴着心脏存放的那枚小小的黑色软盘——L-107-B。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惶和虚浮。苏青没有回头。玻璃的倒影里,映出陈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身影。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瘦骨嶙峋,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被苏青剪开又草草缝上的旧布偶,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苏…苏医生…”陈露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哥…他是不是…是不是…” 她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陈屿,泪水无声地滚落。

苏青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陈露脆弱的伪装。她没有回答关于陈屿的问题,而是直接将手中捏着的一张刚打印出来的、清晰放大的软盘内容截图,递到了陈露面前。

纸上,并非预想中的技术报告或数据,而是一行行冰冷、复杂、如同天书般的十六进制代码!在代码的核心区域,用醒目的红色方框标注着一组极其特殊的、由数字、字母和化学符号混合而成的复杂字符串:

0xDEADBEEF // CHEM_INIT

SYS_OVERRIDE: L107_CORE_DETONATE

PASSKEY: [C6H12O6]_[Fe(CN)6]^4-_[ATP]

“认识吗?”苏青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像淬火的钢,“这是你哥当年偷走的那枚铂金袖扣里,微型芯片的自毁程序启动密码。用我妹妹苏晴的生命换来的‘保险’。”

陈露的目光接触到那组密码字符串的瞬间,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她手中的布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不…不可能…妈妈…妈妈把它烧了…”她语无伦次,声音尖利而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那个盒子…密码…魔鬼…它会引爆…”

“烧了?”苏青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陈露几乎窒息,“密码还在你脑子里!像烙印一样!告诉我,陈露!”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和穿透灵魂的质问,“当年,你妈妈是不是把记录着这个密码的纸条,缝进了你天天抱着的这个布偶里?!是不是?!”

陈露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绝望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我不知道…别逼我…他们会杀了我…江家…火…好大的火…”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二十年前目睹偷窃、知晓密码秘密的恐怖回忆彻底击垮了她,意识陷入混乱。

就在这时——

“砰!”

重症监护区入口处的厚重防火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江晚照在一群身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保镖簇拥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眼底的焦躁和一丝狰狞,昂贵的羊绒大衣下摆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顾。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跪在地上崩溃痛哭的陈露!

“把她带走!”江晚照的声音尖利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马上!” 两个黑衣保镖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陈露。

“我看谁敢动!”苏青厉喝一声,横跨一步,如同磐石般挡在陈露身前!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装满淡黄色澄清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针尖距离陈露颈侧的大动脉,不足一寸!

“硫代硫酸钠!”苏青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江晚照瞬间变色的脸上,“硝基化合物中毒的特效解毒剂!纯度98%!静脉推注过量,会瞬间引发严重低血压和呼吸抑制,三分钟内必死无疑!”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医生宣判死亡般的冷酷,“江晚照,让你的狗退后!否则,我立刻送她去见她那个该下地狱的哥哥和母亲!让你们江家永远失去最后这个‘保险’的钥匙!”

空气瞬间凝固!剑拔弩张!保镖的动作僵住,目光看向江晚照。江晚照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苏青手中那支致命的注射器,眼中翻涌着暴怒、忌惮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她没想到苏青竟然如此决绝!

“苏青!你疯了?!她是病人!”江晚照色厉内荏地吼道。

“病人?”苏青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针尖又逼近了一毫米,陈露颈侧的皮肤微微凹陷,“在你和你父亲眼里,她不过是个知道太多、需要被‘清理’的活体密码本!她的命,有苏晴的命重要吗?有那些被你们毒害的无辜者命重要吗?!”她眼中的悲愤如同实质的火焰,“退后!立刻!”

僵持!死一般的僵持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重症监护区走廊里弥漫。雨声、陈露绝望的呜咽、监护仪的滴滴声,混合成一首诡异的死亡协奏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哗啦——!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被猛地撞开!两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泞和血污、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身影,踉跄着、相互搀扶着冲了进来!

是林琛和许微雨!

林琛几乎虚脱,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身体,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呈现青紫色,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剧烈的咳嗽和肺部的哮鸣音。他怀中,许微雨已经彻底昏迷,脸色灰败,气若游丝。

“苏…苏医生…救她…硝基化合物中毒…”林琛看到苏青和眼前对峙的场景,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嘶哑地喊道,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抱着许微雨重重地向前跪倒在地!

苏青看到林琛和许微雨的惨状,尤其是许微雨那濒死的青灰色面容,眼神剧烈震动!她瞬间明白了旧实验楼发生了什么!江晚照的“清理”行动!苦味酸陷阱!

“解毒剂!快!”苏青朝着林琛嘶喊,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定江晚照和她的保镖,手中的针尖纹丝不动地抵着陈露的颈动脉!

林琛挣扎着,想要从湿透的衣服里摸索那瓶早已空掉的硫代硫酸钠药瓶。

“盒子…”跪在地上的陈露,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林琛沾满泥泞的手——那手上,用污泥和血渍,无意识地勾勒着一个极其简陋、却让她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栗的分子结构草图!那是林琛在逃亡路上,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根据许微雨昏迷前断断续续的呓语和她母亲日志中的草图,凭记忆画出的!一个由六边形环和特定取代基构成的、醒目的β-内酰胺环结构!(青霉素核心结构)

“盒子…妈妈…玫瑰…一样的符号…”陈露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混乱的记忆碎片被这个符号强行串联!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向苏青,又看向远处走廊拐角——那里,一个穿着沾满泥污和油渍工装、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被两个护士搀扶着走来的佝偻身影,正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悲愤而焦急地望向这边!

是老校工张伯!他显然在工具房受伤后挣扎着逃了出来!

“张伯…钥匙…”陈露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指向张伯,“消防…保管库…那个铁盒子…符号…密码…都在里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伯身上!

张伯在护士的搀扶下,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伸进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工装内袋。他掏出的,不是钥匙,而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布满划痕和火烧痕迹的、极其坚固的钛合金密码盒!

盒子正面,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一个微微凹陷的触摸屏区域。屏幕上,此刻正清晰地显示着一个由光线勾勒出的、不断旋转的、极其复杂的三维分子结构模型——其核心,赫然正是那个醒目的β-内酰胺环结构!与林琛手上污泥画的草图、许微雨母亲日志中的符号、以及此刻陈露眼中看到的“盒子”符号,完全一致!

“苏…苏晴队长…托付…火灾前…”张伯的声音虚弱而嘶哑,带着穿越二十载时光的沉痛,“她说…只有…看到这个符号…又知道露丫头…的人…才配打开…拿…拿芯片…换…换命…”

他的目光,悲怆而坚定地,投向了苏青手中那支指向陈露的、装着唯一解毒剂的注射器,又投向了地上濒死的许微雨和中毒已深的林琛。

芯片(密码)换命(解毒剂)!

潘多拉的盒子,终于在二十年后,在血与火、毒与雨的洗礼中,被推到了所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