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陆振华的声音在黑暗里,每一个字都砸在张月揽的心上。

怎么样?

他问她,觉得那个叫赵朔的男人,怎么样。

这是一个陷阱。

他问的不是那个男人是谁,不是你们说了什么,而是,你觉得他怎么样。

她选择沉默。

张月揽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脸埋在粗布被套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存在的物件。

身后的男人也没有再追问。

但他没有睡。

张月揽能感觉到,他那道沉甸甸的视线,穿透黑暗,烙在她的后背上,让她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

空气里,只剩下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交织缠绕,像两根看不见的绳索,将这小小的空间勒得密不透风。

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吃一桌饭,甚至同睡一张床,但交流少得可怜。

陆振华依旧早出晚归,带回来的津贴和票证会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他话不多,但那双眼睛,总会在不经意间落在她的身上。

在她给麦芽喂食的时候,在她坐在窗边发呆的时候,在他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

张月揽则把自己封闭起来,她把那张购物清单和那封信都压在了箱子底,眼不见心不烦。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打扫屋子,喂喂那只越发活泼的小狗,然后等待时间流逝。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那是一个午后,太阳正烈,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大人们都在午睡。

张月揽刚刚给麦芽洗了澡,小东西在她脚边甩着水,弄湿了她的裤脚。

她正弯腰用旧布给它擦拭,院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稳,停在了她家门口。

笃,笃,笃。

敲门声,礼貌又克制。

不是陆振华,他从不敲门。

张月揽直起身,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打开门,门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眯了一下。

看清来人,她的心脏猛地一坠。

是赵朔。

他今天依旧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灰色的长裤洗得笔挺,金丝边的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文雅的光。

他手里没有提东西,只是空着手站在那里,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张同志,你好。”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京城人特有的口音。

张月揽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框,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他,身体堵住了大半个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赵朔对她的冷淡并不在意,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继续说道:“冒昧打扰了,我刚来这里不久,对部队里的一些风俗习惯和周围的环境都不太了解,听李大嫂说,你也是从南方来的,我想,我们应该会有共同语言。不知道,你方不方便……给我介绍一下?”

他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眼神真诚,态度谦和。

可张月揽的心,却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前世那些被围堵,被辱骂,被指着鼻子骂“破鞋”的画面,瞬间冲进她的脑海。

那些不堪的词语,那些鄙夷的眼神,源头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不相信什么巧合。

“不了解。”张月揽的声音,又冷又硬,“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赵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

“没关系,”他很快调整过来,“那我能进去讨碗水喝吗?走了挺远的路,有些渴了。”

“灶房有水桶,你自己去舀。”张月揽侧身让开一条缝,指了指院子里的灶房,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

她的态度,已经不是疏离,而是近乎无礼的驱赶了。

一团黄白相间的小毛球从屋里冲了出来,绕着张月揽的脚踝亲昵地蹭着,正是被擦干了毛的麦芽。

赵朔的视线被小狗吸引,他蹲下身,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好可爱的小狗,是你养的吗?”

他向麦芽伸出手。

“别碰它!”张月揽一把将麦芽抱进怀里,后退一步,彻底退回了门内,用警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赵朔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他看着张月揽那张写满了抗拒和厌恶的脸,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站起身,有些失落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低声说,然后转身,慢慢地走了,连借口说的水都没喝就走了。

他的背影在炙热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张月揽抱着怀里温暖的、微微发抖的麦芽,站在门后,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院子口,她才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麦芽从她怀里探出小脑袋,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她的下巴。

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她在怕什么?

怕赵朔吗?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不怕。

她在怕陆振华。

她怕那个男人因为赵朔的出现,而变得疯狂。

她怕他那些带着惩罚意味的亲吻,怕他把她扔在床上时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欲望的眼睛,怕他用强悍的力量将她牢牢禁锢,让她无力反抗。

那个男人吃起醋来,根本不讲道理。

他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不是亲她,就是带她上床,用最原始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的躁动。

张月揽抱着小狗,把脸深深地埋进它柔软的毛发里。

她现在不敢跟任何男人走得太近,不敢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她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等以后和他离了婚,她就自由了。

到那个时候,她想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想认识谁就认识谁,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的触碰。

对,离婚。

她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能顺利地、彻底地离开他。

想通了这一点,张月揽的心情竟然平静了下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抱着麦芽走进卧室。

傍晚,陆振华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军绿色的水壶,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应该是刚从训练场回来。

张月揽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看起来很正常,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应该不知道赵朔来过吧?

张月揽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去灶房准备晚饭。

陆振华将水壶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张月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那道视线,比平时更加沉重,更加具有侵略性。

她假装没有察觉,继续淘着米。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站定。

张月揽的后背都僵硬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用他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将她包裹。

过了许久,张月揽受不了这种压抑,转过身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转身,她就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的视线从她的额头,到她的鼻尖,最后,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手,粗粝的指腹,带着训练场上残留的燥热,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角。

“今天,”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浓重的、危险的意味,“有人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