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华的声音在黑暗里,每一个字都砸在张月揽的心上。
怎么样?
他问她,觉得那个叫赵朔的男人,怎么样。
这是一个陷阱。
他问的不是那个男人是谁,不是你们说了什么,而是,你觉得他怎么样。
她选择沉默。
张月揽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脸埋在粗布被套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存在的物件。
身后的男人也没有再追问。
但他没有睡。
张月揽能感觉到,他那道沉甸甸的视线,穿透黑暗,烙在她的后背上,让她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
空气里,只剩下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交织缠绕,像两根看不见的绳索,将这小小的空间勒得密不透风。
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吃一桌饭,甚至同睡一张床,但交流少得可怜。
陆振华依旧早出晚归,带回来的津贴和票证会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他话不多,但那双眼睛,总会在不经意间落在她的身上。
在她给麦芽喂食的时候,在她坐在窗边发呆的时候,在他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
张月揽则把自己封闭起来,她把那张购物清单和那封信都压在了箱子底,眼不见心不烦。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打扫屋子,喂喂那只越发活泼的小狗,然后等待时间流逝。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那是一个午后,太阳正烈,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大人们都在午睡。
张月揽刚刚给麦芽洗了澡,小东西在她脚边甩着水,弄湿了她的裤脚。
她正弯腰用旧布给它擦拭,院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稳,停在了她家门口。
笃,笃,笃。
敲门声,礼貌又克制。
不是陆振华,他从不敲门。
张月揽直起身,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打开门,门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眯了一下。
看清来人,她的心脏猛地一坠。
是赵朔。
他今天依旧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灰色的长裤洗得笔挺,金丝边的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文雅的光。
他手里没有提东西,只是空着手站在那里,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张同志,你好。”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京城人特有的口音。
张月揽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框,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他,身体堵住了大半个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赵朔对她的冷淡并不在意,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继续说道:“冒昧打扰了,我刚来这里不久,对部队里的一些风俗习惯和周围的环境都不太了解,听李大嫂说,你也是从南方来的,我想,我们应该会有共同语言。不知道,你方不方便……给我介绍一下?”
他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眼神真诚,态度谦和。
可张月揽的心,却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前世那些被围堵,被辱骂,被指着鼻子骂“破鞋”的画面,瞬间冲进她的脑海。
那些不堪的词语,那些鄙夷的眼神,源头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不相信什么巧合。
“不了解。”张月揽的声音,又冷又硬,“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赵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
“没关系,”他很快调整过来,“那我能进去讨碗水喝吗?走了挺远的路,有些渴了。”
“灶房有水桶,你自己去舀。”张月揽侧身让开一条缝,指了指院子里的灶房,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
她的态度,已经不是疏离,而是近乎无礼的驱赶了。
一团黄白相间的小毛球从屋里冲了出来,绕着张月揽的脚踝亲昵地蹭着,正是被擦干了毛的麦芽。
赵朔的视线被小狗吸引,他蹲下身,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好可爱的小狗,是你养的吗?”
他向麦芽伸出手。
“别碰它!”张月揽一把将麦芽抱进怀里,后退一步,彻底退回了门内,用警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赵朔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他看着张月揽那张写满了抗拒和厌恶的脸,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站起身,有些失落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低声说,然后转身,慢慢地走了,连借口说的水都没喝就走了。
他的背影在炙热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张月揽抱着怀里温暖的、微微发抖的麦芽,站在门后,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院子口,她才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麦芽从她怀里探出小脑袋,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她的下巴。
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她在怕什么?
怕赵朔吗?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不怕。
她在怕陆振华。
她怕那个男人因为赵朔的出现,而变得疯狂。
她怕他那些带着惩罚意味的亲吻,怕他把她扔在床上时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欲望的眼睛,怕他用强悍的力量将她牢牢禁锢,让她无力反抗。
那个男人吃起醋来,根本不讲道理。
他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不是亲她,就是带她上床,用最原始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的躁动。
张月揽抱着小狗,把脸深深地埋进它柔软的毛发里。
她现在不敢跟任何男人走得太近,不敢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她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等以后和他离了婚,她就自由了。
到那个时候,她想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想认识谁就认识谁,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的触碰。
对,离婚。
她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能顺利地、彻底地离开他。
想通了这一点,张月揽的心情竟然平静了下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抱着麦芽走进卧室。
傍晚,陆振华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军绿色的水壶,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应该是刚从训练场回来。
张月揽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看起来很正常,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应该不知道赵朔来过吧?
张月揽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去灶房准备晚饭。
陆振华将水壶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张月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那道视线,比平时更加沉重,更加具有侵略性。
她假装没有察觉,继续淘着米。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站定。
张月揽的后背都僵硬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用他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将她包裹。
过了许久,张月揽受不了这种压抑,转过身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转身,她就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的视线从她的额头,到她的鼻尖,最后,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手,粗粝的指腹,带着训练场上残留的燥热,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角。
“今天,”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浓重的、危险的意味,“有人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