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长安的初雪总带着股书卷气,细如鹅毛的雪片落在朱雀大街的青瓦上,将鳞次栉比的酒肆茶楼染成水墨画卷。李长安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檐角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忽然想起陇右戈壁的烈日风沙,掌心不自觉摸向腰间的蟠龙镜 —— 那里还留着玉门关外被沙砾磨出的细痕。

"公子看什么呢?" 苏婉儿搁下手中的《陇右屯田图》,绣着并蒂莲的暖炉在膝头散着热气,"从玉门关回来这七日,你每日都要摸那面镜子十七次。" 她嘴角微扬,指尖划过图上用朱砂标注的水渠走向,"是在想宇文修的残党,还是在念着陇右的春播?"

马车在安仁坊口停下,李长安望着熟悉的朱漆大门,门楣上的 "御前行走" 铜牌已换成五品云雷纹官匾。自陇右归来,他的官服上多了道代表军勋的金色剑纹,却也让府门前的车马比往日多了三倍 —— 有送拜帖的门阀子弟,也有递状纸的长安百姓。

"大人!" 管家迎上来时带着几分焦急,"吏部今早送来急报,说江南道漕运粮册连续三月对不上数目,岑侍郎请您即刻过府。" 他压低声音,"还有,昨夜西市又发现三具尸体,喉管被割成三叶草形状。"

苏婉儿的绣眉骤然拧紧,暖炉盖 "当啷" 扣在案上:"是暗影阁的 ' 三阴断喉 ' 手法。" 她转头望向李长安,眼中映着车窗上的冰花,"陇右之战后,他们龟缩了月余,现在突然在长安动手,怕是冲着新推行的十进制粮册来的。"

吏部后堂的炭火烧得正旺,户部侍郎岑文本的算筹在檀木桌上堆成小山。李长安接过泛黄的账册,指尖划过用阿拉伯数字标注的漕运数目,忽然发现某页边缘有用指甲刻的三叶草痕迹 —— 与西市尸体上的伤口形状分毫不差。

"李长史请看," 岑文本推过算盘,铜珠碰撞声里带着焦虑,"八月至今,江南道运往长安的糙米少了三千石,按十进制记账本应一目了然,可各地仓曹的流水账......" 他忽然咳嗽两声,目光扫向后堂屏风,"总是在 ' 损耗 ' 一项上多出些莫名数目。"

李长安摸着账册上的三叶草刻痕,忽然想起在陇右缴获的宇文修密信,信末落款的墨迹氧化程度与此刻的刻痕极为相似。他不动声色地将账册推回,袖中镜碎片突然发烫,映出屏风后有人影晃动,鞋底沾着的细沙正是西市特有的红胶土。

"侍郎大人,此事恐怕不止是算筹之误。" 他故意提高声音,目光灼灼望向屏风,"不如派些可靠的吏员,去查查各仓曹与波斯商队的往来记录?"

屏风后传来瓷器碎裂声,三道黑影破窗而入,手中短刀泛着蓝汪汪的毒光。李长安早有防备,栎木枝横扫而出,将率先攻来的杀手扫向炭火炉,火星溅在对方衣襟上,露出内里绣着的三叶草纹 —— 正是暗影阁死士的标记。

苏婉儿的剑光几乎同时亮起,她不知何时绕到屏风后,剑尖抵住最后一名杀手的咽喉:"说,谁让你们来毁账册的?"

杀手咬破毒囊的瞬间,李长安已扣住他的手腕,逼出半粒蜡丸。展开后,纸上用突厥文写着 "冬至前毁粮册,开渠口",落款处画着个残缺的狼头 —— 与宇文修在玉门关外使用的密信标记如出一辙。

雪越下越大,李长安站在吏部后堂的廊下,望着院中被踩乱的雪地。苏婉儿递来暖手炉,指尖划过他掌心的剑茧:"刚才那三个人,是赤练堂的精锐,宇文修怕是要对江南漕运下手了。"

"冬至开渠,是想趁黄河结冰时堵塞漕运。" 李长安望着空中盘旋的寒鸦,忽然想起在秘境中看到的水文图,"江南道的粮食是长安的命脉,若漕运断绝,门阀必借饥荒生事。" 他转头望向苏婉儿,雪花落在她眉间,"你说,长孙无忌的旧党,会不会和宇文修达成了某种交易?"

暮色中的安仁坊格外安静,李长安在书房铺开陇右带回的星图拓片,朱砂笔在 "江南道" 三字上圈了又圈。苏婉儿抱着一摞卷宗推门而入,发间还沾着雪粒:"凌仙阁的暗桩传来消息,宇文修的残党正在收购岭南的速生桉树苗。"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冷光,"这种树扎根极深,会吸干河道水分,正是堵塞水渠的绝佳手段。"

更鼓响过二更,李长安忽然听见屋顶瓦棱轻响。他吹灭烛火,借着月光看见窗纸上映着个鬼面轮廓 —— 青铜鬼面,正是宇文修亲卫的标记。苏婉儿的短剑几乎同时出鞘,两人背靠背贴向墙角,静待杀手破窗而入。

破风声从三面袭来,李长安挥动栎木枝,借着火盆余烬的微光,看清杀手们踩的正是在玉门关外见过的 "破阵步"。他忽然福至心灵,将蟠龙镜按在星图拓片上,镜中倒映的北斗星位竟与杀手的步法完全重合,每一个破绽都清晰可见。

"天枢位!" 他低喝一声,棍尖点向左侧杀手的膻中穴。苏婉儿心领神会,剑光如流星划过,挑落右侧杀手的毒刀。当啷声中,三枚鬼面坠地,露出杀手们颈后的赤练堂胎记 —— 与陇右之战时的一模一样。

"他们是死士,不会留活口。" 苏婉儿踢开鬼面,忽然注意到杀手鞋底的红胶土中混着稻壳,"稻壳来自江南,说明宇文修的人已渗透进漕运衙门。"

李长安捡起杀手遗落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朱砂大字:"星图归位,灵泉将涸"。他忽然想起在秘境中看到的未来景象,江南道因水渠堵塞导致饥荒,百姓们在朱雀大街上跪求朝廷开仓。掌心的蟠龙镜突然发出锐鸣,镜中竟映出苏婉儿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 正是他在玉门关外见过的那个场景。

"苏婉儿,"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明日我去太极宫请旨,亲自巡视江南漕运。"

苏婉儿怔住,看着他眼中的痛色,忽然明白他定是预见了什么。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他手背的冻伤:"傻瓜,凌仙阁的秘典里说,灵泉倒影中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她抽出短剑,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撞上蟠龙镜,"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就像在陇右,在玉门关那样。"

雪在黎明前停了,朱雀大街的晨钟响起时,李长安已换上四品御史的绯色官服,腰间的天子玉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苏婉儿扮作随侍书童,袖中藏着凌仙阁特制的水雷 —— 那是用波斯硝石和岭南松香制成的火器,在陇右之战中曾炸断过突厥的粮草车。

"大人,御史台的人在等您。" 管家递上装有辨影粉的锦囊,"昨夜西市又有粮商失踪,街坊说看见戴斗笠的人买了三斤胡麻籽油。"

李长安点头,望着门前新立的 "江南漕运巡察使" 木牌,忽然想起在陇右推行屯田制时,百姓们送他的那捧新麦。掌心的镜碎片微微发烫,他知道,这场与暗影阁的较量,早已不是简单的江湖恩怨,而是关乎整个盛唐的民生大计。

马车驶过承天门时,李长安掀开窗帘,看见宫墙上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已补绘完毕,自己的身影虽未在列,却清晰映在蟠龙镜的倒影里。他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一人之功,而是像这长安城的千万盏灯火,每一盏都在寒夜里执着地亮着,最终汇成璀璨的星河。

苏婉儿忽然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凌仙阁的北斗符印:"别担心,江南的梅花该开了,等处理完漕运,我们去扬州看琼花吧。" 她的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有漕运码头的千帆竞发,有江南道的良田千顷,"就像在长安街头说的那样,做一对普通的看灯人。"

晨雾中的长安城渐渐苏醒,李长安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酒旗,忽然露出笑容。无论前方是门阀的阴谋,还是暗影阁的毒计,只要身边有这个手持长剑、心怀热望的女子,只要腰间的蟠龙镜还映着盛世的晨光,他便有勇气走下去,让每一个看似平凡的日子,都成为守护盛唐的注脚。

这一日的长安,终将在谍影重重中迎来新的黎明,而属于李长安和苏婉儿的故事,正随着朱雀大街的雪水融化,在贞观年间的土地上,悄然埋下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