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暴雨是在凌晨三点砸下来的,像无数根钢针,扎得窗户“噼啪”作响。孟云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背心——梦里又回到了2015年的雨夜,他跪在白云龙的办公室门口,求他放过海宁,而白云龙只是把玩着那支纯金钢笔,笑他“自不量力”。

胸口的玉佩硌着肋骨,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过来。他摸黑坐起身,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了眼时间:3点17分。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狂风卷着雨点抽打在墙上,像有无数只手在拍门。父亲的房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他起身走过去,门缝里透出微光,父亲还没睡。

“爸?”他轻轻敲门。

门内的咳嗽声停了,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父亲的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截单据——是昨晚整理好的,准备今早提交给劳动监察大队的证据。

“睡不着。”父亲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往他手里塞了个热毛巾,“刚听见外面有动静,像有人在楼下徘徊。”

孟云接过毛巾,热度透过布料渗进掌心。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雨幕里果然有个模糊的黑影,靠在楼下的老槐树上,手里夹着支烟,红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是黑虎,白云龙的打手。

“他们跟着我们。”孟云的声音很沉,指尖在窗沿上划过,摸到层湿漉漉的凉意,“怕我们去举报。”

父亲的手猛地攥紧了纸袋,指节发白:“要不……等雨停了再说?”他的声音里带着犹豫,不是怕事,是怕连累儿子。

孟云转身看着父亲,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纹路,鬓角的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爸,”他拿起毛巾,帮父亲擦了擦脸颊,“雨越大,越该去。他们以为我们会怕,我们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理直气壮。”

父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纸袋往孟云手里塞了塞:“你拿着,爸在前面挡着。”

凌晨四点,雨还没停。父子俩披着雨衣,踩着积水往劳动监察大队走。雨衣的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脚下的路,水洼里倒映着路灯的光,像碎掉的星星。父亲的自行车推着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腿上,很快湿透了。

“小时候,你总爱踩水洼。”父亲突然开口,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有次下暴雨,你在院子里踩水,摔了一跤,哭着喊‘爸爸抱’……”

孟云的脚步顿了顿。他记起来了,那天父亲刚下班,浑身是汗,却还是把他抱回家,用热毛巾擦干净,煮了碗姜汤。那时的父亲,腰杆笔直,笑声洪亮,不像现在这样,总把“对不起”藏在沉默里。

“爸,”孟云的声音混在雨里,“等这事了了,我们去拍张全家福吧。”

父亲的肩膀抖了一下,推着自行车的手紧了紧:“好,拍张大大的,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劳动监察大队在老城区的一栋三层小楼里,门口的台阶长满了青苔,被雨水泡得发滑。值班的老张师傅认识父亲,看见他们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赶紧递来两杯热茶:“老孟,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明天来?”

“张哥,这事耽误不得。”父亲把牛皮纸袋递过去,手指在袋口停了停,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重担,“这里面是白云龙用瘦身钢筋、伪造单据的证据,还有他拖欠工人工资的名单。”

老张师傅的脸色沉了下来,戴上老花镜翻看着单据,眉头越皱越紧:“这狗东西,胆子也太大了!”他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放心,我这就整理材料,上报给领导。你们留下联系方式,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孟云留下手机号,特意叮嘱:“如果有人来问,就说没见过我们。”老张师傅是父亲的老战友,值得信任,但白云龙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得不防。

离开监察大队时,雨势小了些。天边泛起鱼肚白,把云层染成淡淡的粉。父亲推着自行车往回走,脚步轻快了些,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路过街角的早餐摊,他突然停下:“吃碗热馄饨吧,给你暖暖身子。”

馄饨摊的煤炉冒着热气,老板娘麻利地包着馄饨,竹篾筐里的馄饨皮薄如纸,透着肉馅的粉色。父亲要了两碗,多加辣椒,是孟云从小爱吃的口味。热气模糊了父子俩的眼镜片,擦干净时,看见邻桌坐着两个穿黑雨衣的人,帽檐压得很低,却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瞟——是黑虎和灰狼。

“吃快点。”父亲把馄饨往孟云面前推了推,筷子在碗里搅了搅,“他们不敢在这儿动手。”

孟云没抬头,用勺子舀着馄饨,眼角的余光却盯着那两人。黑虎的手在桌下动了动,像是在摸什么东西——是钢管,昨天在材料库见过的那根,包着黑布,藏在雨衣里。

“老板,结账。”父亲突然起身,把钱拍在桌上,拉着孟云就走。刚走出早餐摊,黑虎和灰狼就跟了上来,脚步声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响。

“孟老头,站住!”黑虎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过,又冷又硬,“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们父子俩一顿打。”

父亲把孟云往身后拉了拉,自己往前站了站,雨衣的帽檐滑下来,露出满是皱纹的脸:“要打就来,我这条老命换我儿子的前程,值了!”

孟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猛地挣开父亲的手,挡在前面:“证据已经交上去了,你们再闹,就是罪加一等。”他摸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想听听吗?”

黑虎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料到这小子这么滑,眼里闪过一丝狠劲,挥着钢管就冲过来:“让你多管闲事!”

孟云早有准备,拉着父亲往旁边的窄巷躲。巷子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过,黑虎和灰狼挤在一起,动作慢了半拍。孟云记得这条巷,小时候和伙伴们玩“官兵抓强盗”,总爱往这儿钻,里面有个岔路口,能绕回家属院。

“这边!”孟云拽着父亲拐进岔路,脚下的石板路湿滑,父亲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孟云赶紧扶住他,才发现父亲的腿在抖——不是怕,是疼,父亲的老寒腿在雨天总犯。

“爸,你先走!”孟云推了父亲一把,自己转身面对追上来的黑虎。他捡起地上的砖块,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却死死盯着黑虎的眼睛,“有本事冲我来!”

黑虎的钢管扫过来,孟云矮身躲开,砖块狠狠砸在他的胳膊上,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黑虎疼得嗷嗷叫。灰狼从侧面扑过来,孟云侧身闪过,手肘撞在他的下巴上,灰狼的鼻血瞬间涌了出来。

“小兔崽子,敢还手!”黑虎红了眼,钢管往孟云的头砸过来。孟云后仰躲开,后腰撞到墙上,疼得眼前发黑——是昨天在材料库蹭破的伤口裂开了。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黑虎和灰狼对视一眼,骂了句脏话,转身钻进另一条岔路,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孟云靠在墙上喘气,雨水混着汗水往下流,滴在地上的血渍里,晕开小小的红圈。父亲跑回来,手抖得厉害,在他身上乱摸:“伤到哪儿了?让你先走你偏不……”

“没事。”孟云笑了笑,指腹摸到后腰的伤口,黏糊糊的,“就是流了点血,不碍事。”

警车停在巷口,下来两个警察,看到他们浑身是水,赶紧递过来毛巾:“有人报警说这里有斗殴,是你们吗?”

孟云把刚才的录音递给警察,简明扼要地说了情况:“我们举报宏远集团用瘦身钢筋,他们就派人来抢证据。”

警察的脸色沉了下来,记下他们的信息:“你们放心,我们会调查。这段录音我们先带回局里,作为证据。”

回到家时,天已经亮了。母亲看着孟云渗血的雨衣,当场就哭了,翻出家里的医药箱,用碘伏给他消毒。碘伏碰到伤口,疼得孟云龇牙咧嘴,却忍着没出声——母亲的手抖得厉害,他怕她更担心。

“都怪我。”父亲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蒂扔了一地,“要不是我签了那合同,你们娘俩也不会受这罪……”

“爸,”孟云忍着疼,扯了扯父亲的胳膊,“这不是你的错。是白云龙太坏,我们只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母亲突然说:“刚才海宁来过电话,说她爸在工地看到白云龙的车往城郊开了,好像在搬什么东西。”

孟云的眼睛亮了。城郊仓库,王建军!他们果然在转移证据。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像在说“机会来了”。

“妈,我去趟城郊。”孟云站起身,后腰的伤口扯得生疼,却挡不住眼里的光,“爸,你在家等着,顺便跟陈建说一声,让他留意工地上的动静。”

父亲猛地站起来,把烟摁灭在地上:“我跟你去。”

“爸,你……”

“你是我儿子。”父亲的声音很沉,却异常坚定,“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

孟云看着父亲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无论他闯了多大的祸,都会站在他前面说“我儿子没错”。他没再拒绝,只是从医药箱里拿了瓶碘伏,塞给父亲:“路上擦。”

城郊的仓库藏在一片荒地里,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铁门锈得厉害,锁孔里塞着根铁丝。孟云趴在门缝上往里看,里面停着辆卡车,几个工人正往车上搬木箱,王建军站在旁边抽烟,时不时看表,显得很着急。

“他们要运走证据。”孟云低声说,摸出手机拍照,“我们得想办法拖住他们,等警察来。”

父亲捡起块石头,往仓库后面扔过去,“哐当”一声,惊得王建军他们跳了起来。“谁?”王建军的声音发紧,手里的钢管握得死紧。

趁着他们分神,孟云绕到仓库侧面,找到个破窗户,钻了进去。里面的木箱堆得很高,上面印着“宏远集团”的字样,和材料库的一样。他撬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果然是伪造的单据和账本,还有几本厚厚的流水账,记录着白云龙这些年的非法交易。

“小兔崽子,敢耍我!”王建军发现被骗,踹开仓库门冲进来,手里的钢管照着孟云就砸。孟云抱着账本往旁边躲,后背撞在木箱上,箱子倒了一地,单据散落得到处都是。

父亲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抱住王建军的腰:“小宇,快跑!”王建军的力气大,甩开父亲,钢管狠狠砸在他的背上,父亲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爸!”孟云红了眼,捡起地上的铁棍就冲过去,和王建军扭打在一起。他没学过打架,但骨子里的狠劲被激了出来——谁也不能动他爸。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王建军的脸瞬间白了,想跑,却被孟云死死抱住腿。“警察来了,你跑不掉了!”

仓库外,警察冲了进来,很快控制住王建军和工人。带头的警察看着满地的单据,脸色铁青:“这些都是证据,全部带回局里!”

父亲被扶起来时,后背已经肿了一大片,却还惦记着孟云:“小宇,你没事吧?”

孟云摇摇头,扶着父亲往外走。阳光透过仓库的破窗户照进来,落在散落的单据上,像给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镀上了层正义的光。

回市区的路上,父亲靠在警车后座,脸色苍白,却笑着说:“刚才你抱那小子的样子,像头小豹子。”

孟云也笑了,摸了摸胸口的玉佩,螭纹的鳞片硌着皮肤,却很踏实。他知道,白云龙不会这么轻易倒台,但今天他们赢了关键的一步——证据在握,正义站在他们这边。

雨停了,天空蓝得像块洗干净的布。远处的工地上,塔吊又开始工作了,阳光照在钢筋上,泛着耀眼的光。孟云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摸了摸眉骨,那里的线条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带着股打了胜仗的锐气。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但只要父子同心,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再深的黑暗,也终会被阳光照亮。就像这场暴雨,下得再大,也总有停的时候,而雨后的天空,往往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