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裹挟着血腥气,鞭子般抽打在出租楼的玻璃幕墙上。
云闲书背靠着紧闭的单元门,剧烈喘息。
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肺部火辣辣地痛。
精神力彻底枯竭,太阳穴突突狂跳,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门外,隔着并不厚重的门板,是地狱交响曲——怪物的嘶吼、骨骼的碎裂、垂死的哀嚎,还有火焰舔舐钢铁发出的滋滋怪响,混杂着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
那片最后的修罗场,近在咫尺。
李贺瘫坐在湿漉漉的地砖上,胖大的身躯因脱力和自责微微颤抖。
校服被血污和泥泞染得看不出底色,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淌下。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那个男生被自己撞下楼梯时惊骇扭曲的脸,仿佛烙印在视网膜上,反复灼烧。
“书…书哥…”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我害死他了…”
物理老师王海峰紧握着不知从哪捡来的半截拖把杆,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另外三个男生互相搀扶着,缩在楼梯转角阴影里,一个抱着骨折变形的小臂,另外两个眼神涣散,显然已濒临崩溃。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沉甸甸地覆盖着每一个人。
门外的死亡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挤压着这方寸之地的空气。
就在这时,云闲书区域感知的极限边缘,那栋熟悉又危险的出租楼深处,403的方向,再次传来异动。
不是之前那种冰冷机械的嗡鸣。
这次,是一种极其低沉、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脉动。
咚…咚…咚…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脏随之窒闷的节奏感。
如同某种巨兽沉睡中的心跳,又似远古祭坛上敲响的闷鼓。
每一次脉动,都伴随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涟漪,冰冷地拂过云闲书的感知领域。
张大叔!
这诡异的脉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云闲书濒临涣散的意识。
不能死在这里!
暗房就在楼上!
食物,水,电力,监控…还有那尚未动用的诡异生肉…那是唯一可能带来转机的东西!
一股求生的狠厉猛地从疲惫的骨髓深处炸开。
“起来!”云闲书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割开了绝望的粘稠。
他猛地站直身体,不顾全身肌肉撕裂般的抗议,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想活命,就跟我冲上去!门开只有一瞬,犹豫就是死!”
李贺被这声音激得一震,空洞的眼中终于挣扎出一丝光。
他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臂撑地,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血水顺着胳膊流到指尖,滴滴答答。
王海峰深吸一口气,将拖把杆攥得更紧,浑浊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点属于教师的坚毅。
三个男生也互相拉扯着,勉强站直了身体。
“听云闲书的!”王海峰哑声低吼,像是在说服自己。
云闲书不再言语,将最后残余的一丝精神力,如同抽丝剥茧般,全部汇聚于单元门的电子锁。
精神力的触须钻入锁芯内部复杂的结构。
咔哒。
一声在门外喧嚣中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却如同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开。
厚重的单元门,向内弹开一道缝隙!
门外的血腥炼狱景象,瞬间涌入眼帘。
燃烧的汽车残骸喷吐着黑烟,扭曲的金属框架如同怪物的骸骨。
数头灰败者正撕扯着一具穿着保安制服的残尸,鲜血淋漓。
更远处,一头骨刺怪物正用粗大的骨臂,将一辆掀翻的小轿车当作玩具般抡砸。
腥风裹着热浪扑面而来。
“跑!”
云闲书从喉咙深处挤出咆哮,第一个撞开门缝,如同离弦之箭射入那片死亡之地!
目标只有一个——正前方几十米外,那栋在血与火中兀自矗立的五层出租楼!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李贺低吼一声,拖着伤臂,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紧随其后,像一头受伤却更显凶悍的蛮熊。
王海峰和三个男生也咬牙跟上,亡命狂奔。
他们的出现,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
最近的几头灰败者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锁定了新鲜的血肉,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嗬嗬声,手脚并用地扑了过来!
腥臭的气息近在咫尺!
云闲书甚至能看清它们灰败皮肤下蠕动的血管和牙齿缝里的碎肉。
“滚开!”
精神力早已枯竭,但肉体被强化过的力量仍在。
他侧身,拧腰,被原主锻炼得异常结实有力的小腿肌肉瞬间绷紧如钢索,狠狠一脚踹在最前方灰败者的胸口!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那怪物被踹得倒飞出去,撞翻了后面两个同类。
但更多的灰败者从侧面包抄过来,腐烂的手指几乎要抓到落在最后那个抱着胳膊的男生!
“啊——!”男生发出濒死的尖叫。
千钧一发!
李贺庞大的身躯猛地回旋,完好的左臂抡圆了砸过去!
砰!
闷响中,一头灰败者的面部瘪下去,污血溅了李贺满头满脸。
但他也因这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右臂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动作慢了半拍。
另一头灰败者的利爪,带着腥风,狠狠抓向他的后心!
“胖子!”云闲书目眦欲裂,却已救援不及。
就在这生死关头——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庞大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以403房间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瞬间席卷了整个出租楼,甚至微微透出楼体,扫过楼前这片修罗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扑向李贺和那个男生的灰败者,动作骤然僵住。
它们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
如同遇到了食物链顶端的绝对掠食者!
不仅仅是灰败者。
远处那头正在砸车的骨刺怪物,也猛地停下了动作,覆盖着厚重骨刺的头颅转向出租楼的方向,发出不安的低沉嘶吼,巨大的骨爪焦躁地刨抓着地面,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整片区域的怪物,无论远近,无论强弱,都在这一刻被那无声的冰冷威压所震慑!
如同被无形的界碑划定了禁区。
“快!”云闲书心脏狂跳,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403那个婴儿头颅怪物散发出的气息!
这栋楼,是它的领地!
他一把拽起吓傻的男生,嘶吼道:“冲进去!楼里安全!”
趁着怪物们被震慑的短暂间隙,六个人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连滚带爬地冲过最后十几米的死亡地带,一头撞进了敞开的单元门!
砰!
云闲书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手将沉重的单元门死死关上!
金属门栓落下的沉重声响,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的嘶吼、咆哮、火焰燃烧声,瞬间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六个人粗重、混乱、劫后余生的喘息声,在空旷的一楼门厅里回荡。
安全了?
暂时安全了?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
抱着胳膊的男生第一个瘫软下去,靠着冰冷的墙壁,失声痛哭。
另外两个男生也虚脱地滑坐在地,大口喘气,眼神呆滞。
王海峰拄着那根染血的拖把杆,背靠着门,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雨水和血水从额头滚落。
李贺靠着另一边的墙,缓缓滑坐在地,受伤的右臂无力地垂着,血还在流,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
他望着云闲书,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云闲书自己也几乎站立不住,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下去。
精神力彻底枯竭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一阵阵上涌,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
但他不敢放松。
区域感知如同受损的雷达,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扫描着这栋熟悉又陌生的楼。
一楼,空荡,只有散落的几张旧传单。
二楼,寂静。
三楼,死寂。
四楼…
当感知触及四楼,尤其是403的方向时,那股冰冷、庞大、带着非人机械感的脉动感再次清晰地传来。
咚…咚…咚…
缓慢而有力,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但这一次,这脉动中似乎蕴含了一种奇异的“场”,笼罩着整栋大楼,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杀机。
403的门紧闭着。
张大叔在里面。
还有那个…婴儿头颅的怪物。
云闲书的心脏沉了下去。
逃离了外面的炼狱,却踏入了另一个更诡异、更不可测的囚笼。
“这里…好像真的没有怪物?”王海峰喘匀了气,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周。
死寂的楼道,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绿光。
“暂时…安全。”云闲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目光扫过众人。“五楼…是我的地方。那里有食物,水,药品。先上去处理伤口,休息。”
他必须掌控局面。
暗房是他的最后堡垒,绝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张大叔,察觉到它的存在和监控系统。
“好…好…”王海峰连忙点头,招呼起三个惊魂未定的男生。
李贺也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云闲书走过去,架起他沉重的胳膊。
“忍着点,胖子。上五楼。”
五楼。
熟悉的楼道。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家具的味道,与外界的血腥地狱形成诡异反差。
云闲书用备用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防盗门。
客厅有急救箱,冰箱里有水。
“客厅有急救箱,冰箱里有水。你们自己处理伤口,找地方休息。其他房间…暂时不要乱闯。”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经历生死后淬炼出的冷硬。
王海峰和三个男生如蒙大赦,立刻涌向客厅翻找急救箱和水。
李贺被云闲书搀扶着,靠在门框上喘息。
“书哥…你…”他看向云闲书,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深重的自责和后怕。
“先处理伤。”云闲书打断他,目光却越过李贺的肩膀,投向走廊尽头。
那里,是403紧闭的房门。
那冰冷的脉动,如同实质般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该来的,躲不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疲惫和心悸。
“胖子,在这里等我。哪里都别去。”
说完,他松开搀扶李贺的手,独自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403的门。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门外的喧嚣已被隔绝。
门内,是未知的深渊。
他在那扇承载了无数秘密和恐怖实验的门前站定。
抬起手。
指节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敲下。
笃。笃。笃。
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清晰得刺耳。
短暂的死寂后。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向内缓缓开启。
张大叔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旧夹克,沾着几块难以辨别的污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亢奋的平静。
他看到门外的云闲书,没有丝毫意外。
嘴角甚至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雨夜堵门时的贪婪和疯狂,也没有清晨被比中指时的阴鸷。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嘲讽。
“你来了。”张大叔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
他的目光越过云闲书,似乎扫了一眼空荡的楼道,然后重新落回云闲书脸上。
笑容加深了些许,眼神深处闪烁着奇异的光。
“看到了吗?”
他侧过身,让出了门内的空间。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展示杰作般的自豪与…苍凉。
“这就是我的杰作。”
云闲书的视线,顺着张大叔让开的空隙,投向403的屋内。
冰冷的生物实验室灯光下。
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原本用来禁锢怪物的特制合金笼子,如今空空如也。
笼门扭曲变形,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强行撕裂。
而在笼子旁边。
一个…东西…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
正是那个婴儿头颅!
只是此刻,它看起来更加诡异。
原本嫁接的、布满鳞片的脖颈下方,不再是蠕动的肉块或缝合的肢体。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肉球,有着一对不怎么规则的脚。
整个散发着蓝色的幽光。
正是那股笼罩整栋大楼、震慑外界怪物的无形力场的源头!
婴儿的眼睛紧闭着,粉嫩的脸颊在幽暗光芒的映照下,透出一种非人的宁静。
咚…咚…咚…
那缓慢而沉重的脉动,正是从这团幽暗光芒传来。
每一次脉动,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微微扭曲。
张大叔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淬着冰冷的毒液。
“A城…那些坐在无菌实验室里发号施令的混蛋!”
“他们像秃鹫一样,嗅到了味道…夺走了它!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用肮脏的金钱和权力!”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云闲书,眼神锐利如刀。
“但他们懂什么?一群只会玩弄权术和数据的蠢猪!他们粗暴地稀释它…妄图批量制造他们所谓的‘精英战士’…”
他发出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冷笑,充满了极致的嘲讽。
“结果呢?呵!一场盛大的烟火!一场由他们亲手点燃的、席卷世界的葬礼!”
“致命的异变…开始了。”
他鄙夷地朝门外方向扬了扬下巴。
“灰败者?骨刺怪?还有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算什么?”
张大叔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高傲的弧度。
“那只是失败品泄露的、被污染稀释了亿万倍的次级废料引发的畸变罢了!”
“连边角料都算不上!”
“真正的源头…在这里!”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的婴儿一样的生物,眼神复杂,混合着狂热与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至于我分给你们的肉…”
张大叔的视线转向云闲书,带着一丝洞察的了然。
“都加了我特制的‘中和剂’…让你们不会变成外面那些行尸走肉。”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残酷的戏谑。
“当然…生吃除外。”
“混乱爆发的时候…A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第一时间封锁了他们核心的‘试验区’…像丢弃垃圾一样,把被污染的外围区域和我们隔绝在外。”
“我带着仅存的…逃了出来。”
他再次看向婴儿生物,眼神变得柔和了一瞬。
“逃到了这里。”
“我本以为,时间还很多…”
他苦笑着摇头。
“没想到啊…污染扩散的速度,远超想象…也远超了那些酒囊饭袋的控制能力。”
“G城…这么快也沦陷了。”
他抬眼,直视云闲书。
“现在你明白了吗?”
“外面那些怪物不会进来,是因为这里有着更高等阶的‘存在’。”
张大叔指了指那脉动着的幽暗光芒。
“它的‘场’,是绝对的压制。只要它活着…”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
“这里,就是风暴眼中唯一的孤岛。”
“除非…”
张大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警告。
“它死亡。”
“或者…有更强大、超出我认知范畴的东西…降临。”
死寂。
只有那站立的婴儿,幽暗光芒伴随着它的身躯缓慢旋转涌动的微光,以及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沉重脉动。
咚…咚…咚…
敲打在云闲书的神经上。
世界的真相,灾难的源头,这栋楼的庇护所本质,以及…那沉重的代价。
都系于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存在。
“所以…”云闲书终于开口,声音因干涩而沙哑,“你想做什么?”
张大叔脸上的阴郁和愤怒缓缓褪去,重新浮现出那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交易者的精明。
“合作。”
他吐出两个字。
“我需要时间。需要安静的环境。”
“它…”他指了指婴儿头颅,“也需要稳定的能量场来…‘成长’。”
“而你,需要这个庇护所,需要活下去。”
张大叔从夹克的口袋里,缓缓掏出一个东西。
一支拇指粗细、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注射器。
针筒内,充盈着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暗金色液体。
液体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微的金色光点在缓缓流动、生灭。
“这是…”
“我利用残存的…和逆向推导的数据,结合…某些独特样本的反馈,”张大叔的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扫过云闲书,“制作出的…‘钥匙’。”
“它能最大限度地、相对安全地…激发食用过中和剂肉类的个体的潜在生命能量。”
“效果…因人而异。”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张大叔的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它不会让你变成外面的垃圾。”
“它只会…让你变得…更有力量。”
“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力量,就是活下去的唯一资本。”
他将那支暗金色的注射器,递向云闲书。
“一支‘钥匙’,换取这栋楼的暂时安宁。你,替我守护这里。在我完成最终调试之前,阻止任何人…或任何东西…打扰403。”
“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云闲书的目光,落在那支散发着诱人又危险气息的注射器上。
暗金色的液体,如同熔化的黄金,又似凝固的星屑。
力量…
他需要力量。
枯竭的精神力,孱弱的身体,在门外那片地狱面前不堪一击。
被张大叔视为“完美实验体”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
这栋楼暂时的安全,也系于那婴儿头颅怪物的存活。
变数太多,危机四伏。
他需要筹码。
需要打破僵局的力量。
云闲书伸出手。
冰凉的金属针管落入掌心。
沉甸甸的。
带着未知的承诺与代价。
“成交。”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张大叔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明智的选择。”
他后退一步,准备关门。
“哦,对了,”
关门前,张大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给那个胖子用吧。他吃过不少肉,体质也…足够‘敦实’,应该能承受住初步的‘塑形’。”
“效果么…大概会让他…变大一点。”
“副作用…用完会很饿,很困。伤得越重,睡得越久。濒死的话…可能得睡上一个月。”
“醒来后,记得准备好足够喂饱一头大象的食物。”
“祝你好运。”
咔哒。
403的房门,在云闲书面前轻轻合拢。
将那幽暗的脉动和冰冷的机械感,重新隔绝在内。
楼道里,只剩下云闲书一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支暗金色的针剂。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钥匙…
通向力量,还是更深的深渊?
他握紧了针管,转身,走向五楼自己的家。
客厅里,王海峰已经帮三个男生简单处理了伤口,骨折的手臂用杂志和布条做了简陋固定。
他们蜷缩在沙发和地板上,疲惫和惊吓让他们昏昏欲睡。
李贺独自靠坐在墙边,受伤的手臂用急救箱里的绷带草草包扎着,血似乎暂时止住了。
他低着头,宽厚的肩膀垮着,整个人笼罩在浓重的自责阴影里。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云闲书,眼神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王老师,”云闲书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你们可以在一到四楼找空房间休息。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在门口那个鞋柜最上面的抽屉里。”
他指了指玄关。
“自己选。锁好门。”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严肃,目光扫过王海峰和三个男生。
“记住一点,绝对,绝对不要靠近四楼403。不要试图敲门,不要有任何好奇。那扇门后面,是比外面怪物更致命的东西。靠近,就是死。”
他的声音不高,但那份斩钉截铁的冷意让王海峰和三个男生瞬间打了个寒颤,刚刚松懈一点的神经再次绷紧。
王海峰看着云闲书手中那支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发亮的奇怪针管,又想起楼内那诡异的死寂和403方向传来的莫名心悸,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我们明白!绝对不去!”
他招呼起三个惊魂未定的男生,从鞋柜抽屉里抓了一大把钥匙,如同逃离般,迅速地、无声地离开了五楼。
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响起。
五楼,只剩下云闲书和李贺。
沉默在空旷的客厅里弥漫。
“书哥…”李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
“跟我来。”云闲书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他走向自己卧室旁边,那扇不起眼的、伪装成墙壁同色板材的小门。
绝对隔音的暗房。
他用钥匙打开门锁。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各种仪器待机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云闲书按下一个开关。
柔和的白光亮起,照亮了这间布满屏幕和控制台的小小空间。
中央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小画面,显示着楼内各个角落和楼外入口的实时监控。
外面怪物的嘶吼和混乱,被厚重的隔音层彻底隔绝。
这里,是绝对安静的堡垒。
“进来。”云闲书侧身让开。
李贺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这间从未见过的密室,又看了看云闲书手中那支诡异的针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胖脸上掠过一丝紧张,但还是依言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暗房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云闲书将李贺按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
他拿起针管,拔掉保护帽。
冰冷的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
“胖子,看着我。”
李贺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有恐惧,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刚才在楼下,张大叔给了我这个。”云闲书晃了晃针管。
“他说,这是能让你变强的东西。让你…不再拖后腿的东西。”
李贺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书哥…我…”
“听我说完。”云闲书的语气异常冷静,直视着李贺的眼睛。
“灾难的源头,是A城那些杂种。他们抢了东西,想造超级战士,结果玩脱了,弄出了外面那些怪物。”
“我们吃过的熟肉里…有东西…所以暂时不会变怪物。”
“这栋楼现在安全,是因为403里那个…东西。它的气息镇住了外面的东西。”
“但安全是暂时的。”
“想活下去,靠自己。”
云闲书将针尖对准李贺胳膊上完好的皮肤。
“这东西,叫‘钥匙’。”
“它能激发你吃过的肉里蕴含的东西,让你获得力量。代价是…会很痛。”
“效果…会让你‘变大一点’。”
“使用之后,你会非常饿,非常困。伤得越重,睡得越久。如果濒死用了它…你可能要睡一个月。”
“醒来后,会吃掉很多很多食物。”
云闲书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
“现在,告诉我。”
“你,想要力量吗?”
“想要…不再成为累赘的力量吗?”
李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楼下那个男生惊骇的脸,门外怪物的嘶吼,自己无力地滚下楼梯时的绝望…所有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回。
拖累…
他一直是书哥的拖累!
在教室里是书哥拉着他跑,在楼梯口是他害死了人,在连廊是书哥拼了命救大家…
他不想再这样了!
他不想再看着别人为自己而死!
他不想再成为那个只能被保护、关键时刻却帮不上忙的废物胖子!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羞愧、愤怒和不甘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李贺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云闲书,胖脸上所有的懦弱和自责都被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取代!
“想!”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书哥!给我!再痛老子也认了!”
“好。”
云闲书没有任何犹豫。
冰冷的针尖,瞬间刺入李贺胳膊的肌肉!
拇指用力压下!
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暗金色液体,被缓缓推入李贺的血管!
“呃啊——!”
针剂推入的瞬间,李贺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绷直!
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双眼暴突,眼球上瞬间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
暗金色的流光,如同活物般沿着他胳膊的血管急速蔓延!
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肌肉如同沸水般剧烈鼓胀、扭曲!
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藤蔓般虬结凸起!
“忍着!”云闲书低喝一声,迅速将一小块用保鲜膜包裹的、颜色暗红纹理诡异的生肉塞进李贺因剧痛而大张的嘴里!
“吞下去!”
那是冰箱里,原主留下的、未食用的怪物生肉!
“嗬…嗬嗬…”
李贺的嘶吼变成了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整个身体如同吹气般急速膨胀!
刺啦!
坚韧的校服布料首先承受不住,从肩线、腋下、后背处寸寸撕裂!
裸露出的皮肤变得赤红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
肌肉纤维如同钢缆般疯狂增生、缠绕、堆叠!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如爆豆般的噼啪脆响!
他的身高在肉眼可见地拔高!
一米八…一米九…两米…
暗房低矮的天花板限制了他的高度,但他蹲踞的姿态下,那恐怖膨胀的躯体几乎填满了小半个房间!
虬结的肌肉如同花岗岩般块块隆起,覆盖在厚实的脂肪层上,形成一种兼具力量与防御的恐怖体型!
皮肤的颜色由赤红转为一种深沉的古铜色,上面布满了因急速膨胀而裂开的细密血痕,又在暗金色流光的涌动下快速愈合,留下暗红色的狰狞纹路。
他低垂着头,粗壮如树干般的脖颈上青筋暴跳,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流,喷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小片白雾。
痛苦的低吼变成了沉闷如雷的咆哮,在绝对隔音的暗房里回荡。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当最后一声骨骼的爆响平息。
一个接近三米高、如同神话中走出的岩石巨人般的恐怖身影,蜷缩在云闲书面前。
他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李贺的轮廓,但被放大了数倍,如同青铜浇筑的雕塑,充满了原始的力与美。
额角两侧甚至微微隆起,如同未成形的犄角。
眼神里,残留着剧痛后的茫然,但深处,却燃烧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如同熔岩般灼热的力量感!
“胖…胖子?”云闲书试探着叫了一声,精神力悄然凝聚。
巨人般的李贺眨了眨巨大的眼睛,似乎有些困惑地看了看自己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又看了看显得异常“娇小”的云闲书。
“书…书哥?”
声音如同闷雷滚过,震得控制台上的指示灯都微微闪烁。
是他。
意识还在。
云闲书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感觉怎么样?”
李贺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巨大的手指,笨拙地握了握拳。
呼!
拳风激荡,带起一股气流,吹动了云闲书的头发。
“好…好有劲!”李贺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但随即,一股难以抗拒的、如同潮水般的疲惫感猛地席卷了他庞大的身躯!
“就是…好困…好饿…”
巨大的眼皮如同千斤闸般耷拉下来。
话音未落。
噗通!
如同半截铁塔倒塌。
李贺那三米高的庞大身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暗房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鼾声如雷,瞬间响起。
他睡着了。
沉沉的睡去。
如同陷入冬眠的巨熊。
暗房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巨人沉睡时发出的、如同风箱般的沉重呼吸声。
云闲书站在一旁,低头看着这沉睡的巨人。
又看了看手中已经空掉的金属针管。
力量,已经交付。
代价,也已显现。
未来,如同窗外被血色与黑暗笼罩的城市,充满了未知的风暴。
他走到控制台前。
主屏幕上分割的画面,大部分显示着楼内空荡的走廊和紧闭的房门。
其中一个画面,是403紧闭的门。
那冰冷的脉动,似乎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另一个画面,是单元门外。
燃烧的车辆残骸映照着幢幢怪影,嘶吼声被隔绝,只有无声的杀戮在持续上演。
但在这栋寂静的楼内。
在五楼这间绝对隔音的暗房里。
一个巨人在沉睡。
一个拥有精神异能的灵魂在守望。
楼下,有疯狂科学家和他非人的造物。
更远的楼层,有几个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在寻找栖身之所。
云闲书调出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画面,设定好移动侦测警报。
然后,他拉过一张椅子,在李贺那巨大身躯旁坐下。
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控制台。
窗外,血月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中天,将不祥的暗红色光芒,泼洒在死寂的城市废墟之上。
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但在这风暴眼的中心。
在这栋被无形力场庇护的孤楼之内。
在这间小小的、隔绝了所有喧嚣的暗房里。
巨人沉睡的鼾声,均匀而有力。
如同最原始的安眠曲。
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
喘息之机。
希望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埋下。
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