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头痛。

不是那种宿醉后脑袋里塞了团湿棉花、沉沉钝钝的疼。是尖锐的,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钎,被人拿着大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凿进他的天灵盖,要把整个脑壳撬开、搅碎。

“呃啊…”

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哼,在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二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带着点苦味的冷香,有点像寺庙里的檀香,但又更清冽些,直冲脑门。他用力眨了几下眼,视野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墨色丝绸的帐幔顶,厚重,垂坠,上面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纹路——似乎是某种凌厉的剑形图案,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冷光。空气凉飕飕的,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雪山寒潭特有的清冽感,让他混沌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瞬。

“卧槽…这什么鬼地方?”叶二下意识地咕哝出声,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却像被拆开又胡乱拼回去一样,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更是酸软无力,稍微一动,那被铁钎凿头的剧痛就轰然加剧,疼得他眼前发黑,差点又厥过去。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再乱动,只能直挺挺地躺着,像个刚出土的木乃伊,转动唯一还算听使唤的眼珠,打量着这个陌生得令人心慌的环境。

屋子很大,空旷得有点过分。除了身下这张硬得硌人的巨大雕花木床,就是远处靠墙的一张同样墨色沉沉的巨大书案,上面整齐地码着几卷玉简和几方看不出材质的黑色镇纸。角落里立着个青铜仙鹤香炉,袅袅的冷烟就是从它嘴里吐出来的。四面墙壁光秃秃的,只在正对着床的方向,挂着一柄带鞘的长剑。

那剑鞘古朴,通体玄黑,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锋锐感。仅仅是看着,叶二就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得微微发痛。

“搞毛啊…哪个剧组的道具这么下血本?拍仙侠剧?”叶二脑子里的弹幕疯狂刷屏,“不对啊,我记得我明明在肝代码…甲方那个傻X要五彩斑斓的黑…然后…然后心脏好像被谁捏了一把…”

记忆的碎片猛地扎进脑海。

刺眼的白炽灯,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错信息,键盘敲击的噼啪声,还有胸口那瞬间爆开的、足以让人灵魂出窍的剧痛和窒息感…然后就是一片虚无的死寂。

熬夜!猝死!

两个血淋淋的大字狠狠砸在叶二的意识里。

“所以…我这是…穿了?”巨大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交织着涌上来,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震得他耳膜发疼。

就在这茫然无措的当口,一股冰冷、庞大、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他脆弱的思维堤坝,蛮横地灌了进来!

“啊——!”

叶二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身体瞬间弓起,像一只被丢进滚油里的虾米,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无数画面、声音、信息碎片在脑浆里疯狂搅动、爆炸!

圣文大陆!

天衍剑宗!

宗主叶擎天!

少宗主…叶无痕!

他是叶无痕!圣文大陆顶级宗门之一,天衍剑宗宗主叶擎天唯一的嫡子!板上钉钉的下任宗主继承人!

原主年仅十九,却已是真罡境巅峰的剑道奇才!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踏入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灵海之境!更难得的是,他竟同时拥有卓绝的文道天赋,精神力磅礴浩瀚,已至“明心”境界,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文道宗师!

天赋绝顶,地位尊崇,容貌…嗯,记忆中惊鸿一瞥,那是帅得惨绝人寰,足以让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然而,伴随着这耀眼夺目的光环一同涌入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孤寂。

记忆里,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只有父亲叶擎天那张永远刻板、威严、如同万载玄冰的脸,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唯独吝啬于给予自己的亲子一丝温度。原主就在这样的目光下长大,日复一日地修炼、练剑、读书…沉默得如同剑宗后山那些亘古不化的寒冰。

没有朋友。剑宗上下,无论是长老还是弟子,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羡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宗主,是未来的剑宗之主,天赋的光环将他隔绝在人群之外,也隔绝了所有烟火气的人情冷暖。

还有…母亲。记忆深处一片模糊的温柔剪影,却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悲伤和…深入骨髓的恨意?那恨意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却冷得让叶二灵魂都在打颤。

最后涌入的,是濒死前的绝望与剧痛!

密室!练功!冲击灵海境的关键时刻!体内原本温顺运转、磅礴如江河的剑元,毫无征兆地狂暴了!像脱缰的野马,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经脉,冲击着他的丹田!他想控制,想压制,可那狂暴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极限!意识被剧痛和混乱吞噬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一个冰冷、模糊、带着无尽恶意的声音,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走火入魔…挂掉了?”叶二接收完这庞大的记忆,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冷汗涔涔,瘫软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疯狂擂鼓,“然后我这个倒霉催的社畜就…鸠占鹊巢了?”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摊开在眼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是那种久不见天日的冷白色,透着玉石般的光泽。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整齐,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精致感。这绝不是他那个因为常年敲键盘、指关节有点变形、指甲缝偶尔还藏着点泡面油渍的手。

“真…穿了…”叶二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席卷而来,“叶无痕…剑宗少主…真罡境巅峰…文道天才…高岭之花…冰山美男…”他每念一个词,嘴角就抽搐一下,最后定格在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上。

“卧槽!发达了!”几秒钟的死寂后,一个狂喜的念头如同烟花般在他脑子里炸开!什么猝死的恐惧,什么穿越的迷茫,瞬间被这巨大的、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粉碎!

顶级仙二代!天赋逆天!颜值爆表!这开局…简直是氪金玩家开了满级挂掉进了新手村啊!什么九九六福报,什么甲方五彩斑斓的黑,都见鬼去吧!老子现在是叶无痕!躺着都能赢的人生赢家!

“软饭…不,是仙丹!老子要吃一辈子仙丹!”叶二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身体的剧痛都暂时被这股狂喜压了下去。他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畅想未来:前呼后拥,锦衣玉食,无数仙子魔女哭着喊着要给他生猴子…这哪里是穿越?这分明是天道爸爸追着喂饭啊!

狂喜的浪潮稍稍退去,一个现实的问题浮了上来。

人设!

原主叶无痕,那是什么人物?高冷!孤傲!沉默寡言!眼神看人跟小刀子似的!剑宗上下谁不知道少宗主是个冰山煞神,一个眼神就能冻掉人半条命的存在!

可他叶二呢?一个在互联网泥潭里摸爬滚打、满嘴骚话、能躺着绝不坐着、梦想是混吃等死的标准社畜二货青年!这灵魂内核和原主的外在包装,简直就是南极冰川撞上了赤道火山,冰火两重天,完全不兼容!

“完犊子!”叶二心里咯噔一下,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心情瞬间乌云密布,“这要是露馅了…被当成夺舍的老妖怪…那帮修仙的动不动就抽魂炼魄点天灯…”他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凄惨的下场。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苟住!

“高冷…高冷…”叶二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原主记忆里那种目空一切、睥睨众生的眼神和感觉。他挣扎着,忍着全身散架般的酸痛,一点点挪到床边。不远处,靠墙立着一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落地水银镜,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镜中人影,让叶二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连身体的疼痛都忘了。

墨玉般的长发披散着,几缕垂落在苍白的脸颊边。五官的轮廓深邃得如同最杰出的雕塑大师精心雕琢而成,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的线条天生带着一丝拒人千里的冷峭。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是极深的墨色,仿佛蕴藏着亘古不化的寒冰,又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幽潭,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仪。此刻这双眼睛里带着点刚醒的茫然和残留的痛楚,非但没有削弱那份冷峻,反而平添了几分破碎感,更加…惊心动魄。

身材更是无可挑剔。宽肩窄腰,肌肉的线条流畅而隐含爆发力,即便只穿着一件素白的丝质里衣,也能感受到那具年轻身体里蕴藏的恐怖力量。

“卧槽…这脸…这身材…”叶二看得目瞪口呆,口水差点流下来,“这特么是真实存在的吗?建模都建不出这么完美的吧?这要是出道…不,这要是去相亲市场,得引发世界大战啊!”他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打滚尖叫,“值了!这波穿越血赚!就冲这张脸,这身材,别说装高冷,装孙子我都认了!”

他努力压下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对着镜子,开始极其严肃、极其认真地练习。

“我是叶无痕…剑宗少主…我很高冷…我很拽…看谁都是蝼蚁…”他小声嘀咕着,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试图模仿记忆里原主那副冰山表情。眉头要微微蹙起,显得深沉;眼神要放空,带着点漠视一切的疏离;嘴角要绷紧,绝对不能笑!

镜子里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随着他的意念,开始出现变化。眉头是皱起来了,但怎么看都像是便秘三天拉不出来的纠结;眼神努力想放空,却总是不自觉地乱瞟,透着股清澈的愚蠢;嘴角用力向下抿,结果两边脸颊的肌肉不听话地微微抽搐,形成一种极其诡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扭曲表情。

“噗…”叶二看着镜子里那个表情管理彻底失败的“高冷”少主,自己先忍不住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牵动了胸腹间的伤势,顿时又疼得他龇牙咧嘴,表情更加扭曲滑稽。

“妈的…这表情管理比写代码还难…”他揉着抽痛的脸颊,挫败地嘀咕,“算了算了,本色演出风险太大,还是尽量少说话,少表情,装面瘫吧…能蒙混一天是一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叶二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回床上,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拉好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他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疯狂催眠自己:“我是冰山!我是冰山!我是冰山!面瘫!面瘫!面瘫!”

吱呀——

厚重的、雕着古朴剑纹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浅青色侍女衣裙的少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脚步轻盈得像猫,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梳着简单的双丫髻,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她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眼,只能看到小巧的鼻尖和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她走到床边,动作轻巧得如同羽毛落地,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托盘里放着一个白玉小碗,里面是半碗色泽暗红、散发着浓烈苦涩药味的液体,旁边还有一个同样质地的玉瓶。

“少…少主,该用药了。”少女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敬畏,肩膀都微微缩着,仿佛靠近床边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她依旧不敢抬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叶二紧绷着神经,努力维持着“冰山”状态。他回忆着原主面对下人的样子,应该是不说话,或者最多冷淡地“嗯”一声?

他调动脸部肌肉,试图发出一声高冷的鼻音:“嗯。”

然而,也许是身体太虚,也许是精神太紧张,这声“嗯”发出来,调子拐了个弯,尾音还带着点颤抖,听起来虚弱无力,甚至有点…软绵绵的?

叶二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气势不足!

他赶紧补救,试图用眼神表达“我很冷我很酷”。他努力地、缓缓地转动眼珠,想象着原主那种居高临下、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朝着床边那个低着头的侍女望去。

目光触及到少女的瞬间,叶二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不知怎么的,“啪”地一声,断了。

也许是刚刚接收记忆的冲击余波未消,也许是这具身体重伤未愈导致精神恍惚,也许是眼前这少女低眉顺眼、我见犹怜的模样,瞬间激活了他社畜骨子里那点贫嘴和看到漂亮妹子就想口花花的劣根性…

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一句深深刻在DNA里的、几乎不需要经过大脑过滤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小姐姐,加个微信呗?”

声音不大,还带着点重伤初愈的沙哑。

但在这落针可闻、只有药味和冷香弥漫的寂静房间里,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

空气仿佛凝固了。

端着托盘刚准备退下的少女,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霍然抬起头,一双原本低垂、盛满了敬畏和紧张的杏眼,此刻瞪得溜圆,瞳孔剧烈收缩,里面写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恐惧!她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张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叶二这个伤员还要苍白!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叶二清晰地看到,少女纤细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端着托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托盘边缘的玉碗和玉瓶相互碰撞,发出细微却无比刺耳的“叮当”声。

那声音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叶二瞬间宕机的大脑里。

“微信…微信…”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旋、放大,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微信是什么鬼?!这特么是圣文大陆!是修仙世界!哪来的微信!叶二!你这个猪脑子!你特么都干了什么?!”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浇灭了他之前所有的狂喜和旖旎念头。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

人设!崩了!崩得稀碎!崩得连渣都不剩了!

他看着少女那惊恐欲绝、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眼神,那眼神里的陌生和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叶二毫不怀疑,下一秒这姑娘就会尖叫着“少宗主被夺舍了!”然后连滚爬爬地冲出去喊人。

完蛋!彻底完蛋!出师未捷身先死!穿越不到半小时,就要GG了?

巨大的求生欲如同岩浆般爆发!叶二脑子里CPU瞬间超频运转,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否认?说刚才是幻觉?放屁!人家听得清清楚楚!

装疯?说自己走火入魔后遗症?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可行性?

杀人灭口?念头刚起就被叶二自己掐灭了。且不说他现在是个半残,能不能打得过这个明显也有修为在身的侍女是个问题,单是这姑娘惊恐的眼神,就让他下不去手。他骨子里还是个遵纪守法(虽然现在法不一样了)的现代青年,杀人?太遥远太可怕了!

“冷静!叶二!不,叶无痕!你现在是叶无痕!”他疯狂地给自己洗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电光火石之间,他捕捉到了少女眼中那极致的恐惧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茫然?对“微信”这个词本身的茫然?

有门!

叶二心一横,牙一咬!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赌这个世界的土著没听过“微信”这种玩意儿!赌她能把这句惊世骇俗的话,理解成走火入魔后遗症导致的神志不清!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牵动伤势,疼得他眉头狠狠一皱,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调动起刚刚练习的“冰山”演技,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迷茫,还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他抬起一只手,极其虚弱地、颤抖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动作缓慢而沉重。

“嘶…头…好痛…”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飘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充满了痛苦和混乱,“方才…方才体内剑元…似又…躁动…神魂…不稳…”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努力模仿着记忆里原主那种冷淡、简洁,但此刻必须加上混乱感的语调。

他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偷偷地、极其小心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床边少女的反应。

少女眼中的惊骇和恐惧并未完全消退,但那份极致的茫然,似乎被叶二这番“痛苦混乱”的表演稍稍冲淡了一些。她身体依旧在抖,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迟疑和探究,似乎在努力分辨少主此刻的状态到底是“被夺舍”还是真的“神魂受损严重后遗症”。

叶二一看有戏,立刻加码。他那只扶着额头的手猛地垂落下来,无力地搭在锦被上,手指还神经质地抽搐了两下。他闭上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嘴唇抿得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忍受着极大痛苦的呜咽声,一副随时会再次昏厥过去的模样。

“药…”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这个字仿佛惊醒了僵立的少女。她浑身又是一震,眼中的恐惧和迟疑剧烈地挣扎着。但长期形成的对少宗主根深蒂固的敬畏,以及对命令的本能服从,似乎暂时压倒了那份惊疑。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动作有些僵硬地端起那碗暗红色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少…少主…药…药在这里…”

叶二闭着眼,心里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赌赢了!暂时!他不敢有丝毫放松,继续维持着痛苦虚弱的人设,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瞥了一眼那碗散发着恐怖苦味的药汁。

“嗯…”他再次发出一声极其虚弱、有气无力的鼻音,算是回应。然后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想去接那碗药。动作慢得像树懒,充分展现了一个“神魂受损、重伤未愈”病人的虚弱无力。

少女看着那只伸过来的、骨节分明却明显苍白无力的手,犹豫了一下。按规矩,她应该服侍少主用药。但此刻…她看着少主紧闭双眼、眉头紧锁、冷汗涔涔的痛苦模样,想起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怪话,心里那点刚刚压下去的恐惧又冒了上来,端着碗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叶二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退缩动作,心里咯噔一下。不行!不能让她起疑!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瞬间爆发出原主记忆里那种惯有的、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眼神!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又被虚弱和痛苦覆盖,但那股子属于剑宗少主、属于真罡境强者的无形气势,还是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弥漫开来!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眼神吓得魂飞魄散,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药汁溅出来,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轻呼一声,却根本不敢去擦。她脸色惨白如纸,再不敢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将药碗凑到叶二唇边。

“少主…请…请用药…”

叶二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浓郁到极致的苦涩气味,屏住呼吸,就着碗沿,咕咚咕咚几大口将半碗药汁灌了下去。那味道简直无法形容,像是一百斤黄连浓缩的精华,又混合着铁锈和某种腐烂植物的气息,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所过之处一片火辣辣的麻木。

“呕…”生理性的反胃让他差点当场吐出来,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忍住,脸色由白转青,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少女看着少主喝下药,那痛苦到极致的神情不似作伪,心里的惊疑又消散了几分。她赶紧放下药碗,拿起旁边的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白色丹药。

“少主,这是‘蕴神丹’,大长老吩咐的,能…能稳固神魂…”她的声音依旧发颤,但比刚才平稳了一些,双手捧着丹药递到叶二面前。

叶二看都没看那丹药一眼(他现在只想漱口),再次闭上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微弱、极其不耐烦的鼻音:“嗯…放…放下…出去…”每一个字都透着筋疲力尽的虚弱和被打扰的不悦。

“是…是!奴婢告退!”少女如蒙大赦,飞快地将那枚散发着清香的蕴神丹放在床沿,端起空碗和托盘,低着头,脚步又轻又快,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房间。直到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叶二才清晰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长长的抽气声,以及踉跄着远去的细碎脚步声。

危机…暂时解除?

叶二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难受。

“吓死爹了…”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微信…我特么居然说微信…叶二啊叶二,你这张嘴是真欠啊!下次再管不住,就自己拿针缝上!”他懊恼地低声咒骂着自己。

刚才那番表演,简直耗尽了他毕生的演技。现在松懈下来,才感觉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脑袋,像是被一百个大汉轮番用锤子砸过,嗡嗡作响。那碗苦得逆天的药汁在胃里翻江倒海,让他一阵阵犯恶心。

他疲惫地闭上眼,只想好好睡一觉,让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缓一缓。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的手无意识地搭在了胸口。

隔着薄薄的丝质里衣,掌心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触感温润,带着一丝微凉。

叶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捏了捏,那硬物轮廓清晰,像是一块…玉佩?

他猛地睁开眼,强撑着坐起一点身体,掀开里衣的领口。

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他心口的位置,紧贴着皮肤。

玉佩的材质非金非玉,入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感,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墨绿色,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夜空。造型古朴简洁,是双鱼环抱的太极图案,线条流畅而充满道韵。这玉佩他认得,是原主叶无痕的贴身之物,更是他那早已逝去的母亲苏清漪留下的唯一遗物!在原主走火入魔、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刻,他死死攥在手心里的,就是这块玉佩!

此刻,这枚墨绿色的双鱼太极佩,正紧贴着他的心口皮肤。玉佩本身冰凉依旧,但叶二却清晰地感觉到,在玉佩紧贴皮肤的那个中心点,正散发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

那热度并不滚烫,却像一根烧红的针,持续不断地刺着他的皮肤,刺进他的神经!

“怎么回事?”叶二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就想把这诡异的玉佩摘下来丢掉。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玉佩边缘的瞬间——

嗡!

玉佩猛地一震!那股灼热感骤然爆发!不再是针刺,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口!

“啊!”叶二痛得闷哼一声,眼前骤然一黑!

紧接着,无数破碎、扭曲、带着强烈痛苦和极致恐惧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流,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画面闪烁得太快,根本看不清具体内容,只有强烈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绝望!不甘!深入骨髓的恨意!还有…一种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锥心之痛!

一个冰冷、模糊、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怨毒和警示意味的声音碎片,如同炸雷般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盖过了一切混乱的噪音:

“小心…他们…在…宗门…内…”

声音戛然而止!

玉佩的灼热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恢复了那温润微凉的触感,安静地躺在他胸口,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叶二浑身僵硬,保持着掀开衣领、手指触碰玉佩的姿势,一动不动。

冷汗,密密麻麻地从他额角、后背渗出,瞬间湿透了刚刚干了一点的里衣。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一路窜上天灵盖,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提醒着他刚才那绝非幻觉。

小心?

他们?

在宗门…内?

“内…内鬼?”叶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原主叶无痕,天衍剑宗宗主继承人,真罡境巅峰的天才,在冲击灵海境的关键时刻,在自己宗门的核心区域,毫无征兆地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这真的是意外吗?

玉佩里残留的、属于原主濒死前的最后警示…指向宗门内部?!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叶二的全身,比这屋子里的寒气更甚,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刚刚因为穿越成仙二代而升起的狂喜和侥幸,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冷刺骨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悸和警惕。

这偌大的、冰冷华贵的房间,这象征着无上地位和权力的剑宗少主居所,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危机四伏的囚笼!每一道阴影里,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那个刚刚被他演技勉强糊弄过去的侍女青鸾?送药来的路上,是否也有人在暗中窥视?那个记忆中威严冷漠的父亲叶擎天?他是否知情?还是…他本身就是那“他们”之一?

“宗门…内鬼…”叶二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枚重新变得温润沉寂的墨绿色双鱼玉佩。它安静地贴着他的皮肤,仿佛刚才那灼热的刺痛和灵魂深处的警告从未发生过。

但叶二知道,那绝不是幻觉。

原主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充满怨毒和警示。而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在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一脚踏进了这个巨大而危险的旋涡中心!

什么高冷人设?什么仙二代生活?什么吃软饭的梦想?

活下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警惕地、小心翼翼地活下去!找出那个藏在宗门阴影里的毒蛇,或者…在毒蛇再次亮出獠牙之前,想办法逃得远远的!

叶二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浓烈的药味和檀香。他一点点松开紧握的拳头,僵硬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重新躺回冰冷的锦被里,拉好被子,盖住胸口那枚带来不祥预感的玉佩。

他闭上眼。

脸上,努力维持着原主叶无痕惯有的那种冰冷、淡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尽管他此刻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茫然。

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抓狂:

“贼老天!玩我呢?!开局就是地狱模式?这特么比五彩斑斓的黑还难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