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的香案前,李逍正对着一张黄符纸发呆。
纸上摊着朱砂砚台,毛笔蘸满了红得发黑的朱砂,笔尖悬在符纸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清风道长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眼神里带着点看好戏的戏谑。
“画啊,”他吐掉烟蒂,“对着符纸发愣能画出花来?”
“师父,这……这真要混指尖血啊?”李逍举着被针扎破的手指,指尖沁出一小滴鲜红的血珠,看着就疼。
“不然呢?”清风道长挑眉,“朱砂镇邪,指尖血引阳气,两样混在一起,画出来的护身符才有劲儿。你以为随便画两道杠就能挡鬼?”
李逍咬咬牙,把指尖的血滴进朱砂砚台里,用毛笔拌匀。朱砂本就红得发黑,混了血后,颜色更深,像一摊凝固的血浆,看着有点瘆人。
“记住符的样子了?”清风道长敲了敲桌子,桌上放着一张画好的护身符样本,上面是三道扭曲的线条,中间围着一个“敕”字,“起笔要稳,落笔要狠,心里想着‘避邪’两个字,别胡思乱想。”
“记住了。”李逍深吸一口气,默念师父教的“清心咒”:“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咒语念到第三遍,心里的紧张果然淡了些。他握紧毛笔,按照样本的样子,在黄符纸上慢慢画起来。
第一笔歪歪扭扭,像条蚯蚓。
第二笔用力太猛,戳破了纸。
第三笔刚画到一半,手腕突然一抖,朱砂在纸上晕开一团红渍。
“啧。”清风道长咂嘴,“你这画的不是护身符,是给鬼拜年的帖子。”
李逍的脸瞬间红了,把废符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纸篓:“我再试试。”
这已经是他画废的第二十七张符了。
自从三天前拜师,他每天放学都来三清观报到。前两天学的是“清心咒”,倒还好,就是几句简单的口诀,默念几遍就能记住,心烦的时候念一念,确实能平静不少。可一到画符,他就手笨得像脚。
不是戳破纸,就是画错样,要么就是朱砂晕开,怎么也画不出师父那种流畅有力的线条。
“别急,”清风道长难得没嘲讽他,“画符靠的是‘气’,不是手。你心里的气乱了,手自然稳不住。再念一遍清心咒,想想龙煞印的感觉。”
龙煞印的感觉?
李逍闭上眼睛,想起那晚红衣女鬼掐他脖子时,手腕上爆发的灼热和力量。那股力量蛮横、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天生就能压制一切阴邪。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毛笔。
这一次,指尖的血滴进朱砂砚台时,他感觉手腕上的龙煞印微微发烫,一股微弱的暖流顺着手臂流到指尖,注入毛笔。
笔尖落在符纸上,竟异常平稳。
三道线条流畅有力,中间的“敕”字棱角分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朱砂在纸上微微发亮,仿佛有生命在流动。
“成了!”李逍惊喜地叫出声。
清风道长凑过来看了看,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嗯,总算有点样子了。这符你自己留着,贴身戴着,普通的小鬼近不了你的身。”
李逍小心翼翼地把符晾干,折成小块,用红绳系着,戴在脖子上,贴着皮肤,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师父,这龙煞印到底怎么控制啊?”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青黑色印记,“除了上次自己爆发,我平时怎么动不了它?”
“急什么?”清风道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你这叫‘身怀宝藏却不会用’。龙煞印是祖龙残魂的力量,霸道得很,得慢慢练,先让它认你这个‘宿主’,再学怎么调动。”
他走到院子里,指着墙角那盆快枯死的仙人掌:“去,给它浇点水。”
李逍不明所以,走到院角的水缸边,舀了瓢水,走向仙人掌。路过香案时,他的手腕不小心碰了一下装水的瓢。
“哗啦——”水浇在仙人掌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盆原本蔫巴巴的仙人掌,像是被注入了活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片,尖刺变得坚硬发亮,甚至开出了一朵小小的、黄色的花。
李逍愣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清风道长抱臂站在一旁,嘴角带着笑意:“龙煞印碰过的水,带着龙气,能滋养生灵,也能……惊动邪祟。”
话音刚落,那盆仙人掌的土里突然“窸窸窣窣”响了起来。
李逍吓得后退一步。
一只绿色的小蛇从土里钻了出来,只有手指那么粗,头上长着小小的角,眼睛是红色的,正吐着信子,盯着李逍。
“蛇……蛇!”李逍最怕蛇,吓得差点跳起来。
“别怕,”清风道长说,“这是被龙气惊出来的蛇精幼崽,没什么道行,就是胆子小,藏在土里修行呢。”
那小蛇似乎被李逍的反应激怒了,猛地抬起头,嘴里喷出一口淡淡的毒雾。
李逍下意识地挥手去挡。
就在他的手挥到半空时,手腕上的龙煞印突然爆发出一阵青黑色的气流!
气流很淡,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威压,像一只无形的手,拍向小蛇。
“吱——”小蛇发出一声尖叫,被气流击中,身体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李逍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龙煞印。
刚才……是他干的?
他竟然……无意识地动用了龙煞印的力量?
“看到了吧?”清风道长走过来,“这就是龙煞印的被动之力,遇到邪祟会自动反击。但这是本能,不是控制。你要学的,就是把这种本能变成主动,想用时就能用,不想用时就藏得住。”
李逍的心脏砰砰直跳,不是害怕,是兴奋。
他真的……能控制这种力量?
“那我该怎么练?”
“先从‘感知’开始。”清风道长说,“每天早晚各一次,盯着龙煞印,试着用意念去‘碰’它,感受它的存在,就像跟它打招呼。等你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回应’,再学怎么调动。”
接下来的几天,李逍一边上学,一边按照清风道长的嘱咐修炼。
画符越来越熟练,虽然还比不上师父,但画出来的护身符已经能感觉到微弱的暖意;清心咒默念时,心里的恐惧确实少了很多,再路过阴街,看到那些模糊的“影子”,也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龙煞印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
他能感觉到那股潜藏在皮肤下的力量,像一头沉睡的猛兽,偶尔会因为他的意念而微微躁动,回应他的“招呼”。
只是主动调动还是做不到,每次想让它爆发,都只有手腕微微发烫,没什么实际效果。
“别急,”清风道长安慰他,“这才几天?想当年我学这个,用了整整三个月才第一次成功调动。你有龙煞印打底,已经很快了。”
这天放学,李逍刚走到阴街街口,就看见王婆站在香烛铺门口,脸色凝重地跟几个街坊说着什么。
“……已经第三个了,都是晚上在河边散步,好好的就掉下去了,捞上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邪门得很……”
“是啊是啊,我家那口子昨晚想去钓鱼,被我死死拉住了,谁敢去啊……”
“王婆,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河里不干净?”
李逍心里一动,走了过去:“王婆,怎么了?谁掉河里了?”
王婆看到他,叹了口气:“小逍啊,你不知道,最近护城河那边不太平,接连淹死了三个人,都是年轻人,死得蹊跷,我看呐……是勾魂水鬼在找替身。”
勾魂水鬼?
李逍想起师父说过,水鬼和红衣女鬼一样,都是枉死鬼,只是死在水里,怨气和水结合,更难对付,也更擅长迷惑人,让人主动跳进水里当替身。
“师父知道这事吗?”他问。
“刚去三清观找过你师父,”王婆说,“你师父说今晚要去看看,还让我告诉你一声,放学后别乱跑,在观里等着。”
李逍心里咯噔一下:“师父要去斗水鬼?”
“不然呢?”王婆点点头,“那水鬼越来越凶,再不去处理,还会有人出事。小逍啊,你师父年纪大了,你……”
“我去帮师父!”李逍脱口而出。
他知道自己本事不行,甚至连龙煞印都控制不好,但他不能让师父一个人去冒险。
王婆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你还是个孩子,凑什么热闹?水鬼比那红衣女鬼凶多了,小心把你也拖下去当替身。”
“我不怕。”李逍握紧了口袋里的小桃木剑,“我有师父教的道法,还有龙煞印,就算帮不上忙,也能给师父打个下手。”
王婆还想说什么,清风道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他去。”
李逍回头,看见清风道长背着一个布包,从巷子里走出来,布包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师父。”
“师父。”王婆也跟着喊了一声。
“早晚都要见血,早见比晚见好。”清风道长拍了拍李逍的肩膀,“正好让你看看,真正的邪祟是什么样的,也让你那龙煞印见见血,说不定能逼它再醒几分。”
王婆叹了口气:“那你们小心点,我这就去准备点艾草和糯米,你们带上,能克水鬼的阴气。”
傍晚时分,清风道长带着李逍来到护城河岸边。
河边种着一排柳树,柳枝垂在水面上,随风摆动。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看起来平静祥和,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凶险。
可李逍一靠近河边,手腕上的龙煞印就开始微微发烫,一股淡淡的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了?”清风道长低声问。
李逍点点头:“嗯,有点冷,龙煞印也在发烫。”
“那水鬼就在下面。”清风道长从布包里拿出桃木剑、黄符、朱砂,还有一小袋糯米和艾草,“它在等,等天黑透,等有人来。”
他把糯米和艾草分给李逍:“拿着,等会儿水鬼出来,就把这个往它身上撒,能暂时困住它。”
李逍接过,紧紧攥在手里,手心全是汗。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与”捉鬼,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河边的行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偶尔经过的晚归者,脚步匆匆,没人敢在河边停留。路灯亮了起来,灯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一片模糊的光晕,反而更添了几分诡异。
“来了。”清风道长突然低声说,握紧了手里的桃木剑。
李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一层白雾,雾气很浓,带着一股潮湿的腥气。雾气中,隐约有个白色的影子在浮动,像是一个人在水里挣扎。
紧接着,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像是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悲伤。
“救命……谁来救救我……”
李逍的心提了起来:“师父,是水鬼吗?”
“嗯,”清风道长点头,“它在迷惑人,千万别被它的声音骗了,也别跟它对视,它的眼睛能勾魂。”
就在这时,一个晚归的年轻人路过河边,听到哭声,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往雾气里看:“谁在哭?有人掉水里了吗?”
“别过去!”李逍忍不住大喊。
可已经晚了。
那年轻人像是被迷惑了,眼神变得呆滞,一步步朝着河边走去,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不好!”清风道长低喝一声,掏出一张黄符,用桃木剑挑着,“孽障!敢在贫道面前害人!”
他念动咒语,黄符“腾”地一下自燃起来,化作一道火光,射向河面的雾气!
“嗷——!”雾气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女人的哭声,而是一种尖锐刺耳的、不似人声的嘶吼!
白色影子猛地从雾气中冲了出来,根本不是什么落水的女人,而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它的脸是青黑色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里长满了尖利的牙齿,头发像水草一样湿漉漉地拖在身后,浑身淌着水,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滩湿漉漉的水渍,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是水鬼!
水鬼没有去抓那个已经呆滞的年轻人,反而猛地转身,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李逍,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嘶吼着扑了过来!
“小心!”清风道长挥着桃木剑冲上去,想拦住它。
可水鬼的速度太快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绕过清风道长,直扑李逍面门!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李逍吓得浑身僵硬,手脚都忘了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鬼那尖利的爪子抓向自己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李逍的左手手腕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灼热!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烫!
一股青黑色的气流猛地从龙煞印中冲出,像一条小小的龙,带着蛮横霸道的气息,迎向水鬼!
“嗷——!”
气流撞上水鬼的爪子,水鬼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爪子像是被烧到一样,瞬间冒出黑烟。它惊恐地看着李逍手腕上的龙煞印,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再也不敢上前,转身就想逃回河里。
“哪里跑!”清风道长趁机追上来,桃木剑带着风声,劈向水鬼的后背!
“噗嗤!”桃木剑像是砍中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水鬼发出一声惨叫,化作一缕黑烟,钻进水里,消失了。
河面上的雾气散去,那个被迷惑的年轻人晃了晃脑袋,眼神恢复了清明,茫然地看着四周:“我……我刚才怎么了?”
清风道长没理他,快步走到李逍身边:“你没事吧?”
李逍还愣在原地,手腕上的灼热感还没退去,刚才那股青黑色气流爆发的感觉,清晰地留在脑海里——霸道,威严,带着一种天生压制阴邪的力量。
“我……我没事。”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又看了看平静下来的河面,心脏还在狂跳,“师父,我……我刚才好像调动龙煞印了?”
“是调动了,但还是被动的。”清风道长皱着眉,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腕,“你刚才是不是很害怕?”
李逍点点头:“嗯,差点被它抓到。”
“这就是问题所在。”清风道长说,“你刚才的爆发,还是因为恐惧激发了龙煞印的本能,不是主动控制。你看,”他指着李逍的脸,“你现在脸色发白,嘴唇发颤,这是气血耗损的表现。”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龙煞是阳间至刚之气,克阴邪,但你现在控不住它,每次动用都是透支气血,用一次虚弱一次。再这样下去,不用水鬼动手,你自己就先垮了。”
李逍这才感觉到,浑身酸软,头晕眼花,像是跑了一千米一样累。
“那……那怎么办?”
“练‘收放术’。”清风道长说,“从明天开始,我教你怎么收放龙煞印的力量,既能发挥它的威力,又不会过度耗损气血。这水鬼今晚受了伤,暂时不会出来,但它肯定还会再来,我们得尽快准备好。”
他看了看那个还在发愣的年轻人,叹了口气:“把他送回家吧,再给他一张护身符,免得被水鬼的怨气缠上。”
李逍点点头,扶着那个年轻人,慢慢往他家的方向走。
河边恢复了平静,只有地上那滩湿漉漉的水渍,和空气中残留的腥臭味,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李逍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河面,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龙煞印。
他知道,和水鬼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尽快学会控制龙煞印的力量。
因为下一次,师父可能不会在身边,他只能靠自己。
夜风吹过河面,带来一阵凉意,李逍握紧了口袋里的小桃木剑,脚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修炼的路还很长,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而每一次实战,每一次危机,都是他成长的催化剂。
龙煞初显,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