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的晨雾还没散时,李逍已经能熟练画出带“暖意”的护身符了。
朱砂混着指尖血,在黄符纸上游走,线条比初学时稳了太多,收尾时笔尖微微一顿,符纸中央的“敕”字竟泛起极淡的金光——这是“符力初成”的征兆。清风道长蹲在门槛上,叼着根草,看着他手里的符,难得没挑刺:“嗯,再练半个月,就能画‘镇宅符’了。”
李逍把符纸晾在石桌上,手腕上的龙煞印轻轻发烫,像在附和。收放术练了快十天,已经能自如引导气流在指尖盘旋,虽然威力还不及被动爆发时的三成,但胜在收放由心,气血损耗也轻了许多。
“师父,今天没案子吗?”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最近太平得有些反常。护城河的水鬼没再露面,阴街的“影子”也安分了不少,连王婆都打趣说“小逍的龙气把邪祟都吓跑了”。
清风道长吐掉草茎,拍了拍身上的灰:“急什么?邪祟这东西,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话音刚落,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西装、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块手帕,一进门就“扑通”跪下:“道长!救救我们家!”
李逍吓了一跳,清风道长却见怪不怪,慢悠悠道:“起来说。是撞邪了,还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
男人抖着嗓子,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他姓赵,住在老城区的老宅里。上周在古玩市场淘了面民国时期的梳妆台镜子,雕花木框,镜面磨得发亮,看着挺雅致。可买回来当晚,他妻子就说“镜子里有个穿旗袍的女人”,他以为是眼花,没当回事。
谁知接下来几天,怪事接连发生:
先是全家人失眠,夜里总听见梳头声;接着是大把脱发,枕头上、梳子上全是;最吓人的是他女儿,才七岁,前天突然说“镜中的阿姨想跟我换衣服穿”,昨天还偷偷拿了妈妈的口红,对着镜子画了满脸,说“阿姨说这样才好看”。
“我找了懂行的看过,”赵先生脸色惨白,“他说……说镜子里有‘东西’,是个戏子,还说再拖下去,我女儿就要被‘换’走了!”
戏子?换衣服?
李逍心里一动,想起清风道长说过的“执念鬼”——这类鬼怪怨气不重,却因某件事执念太深,附在器物上不肯离去,靠吸食精气维持形态。
“带我们去看看。”清风道长站起身,抓起桃木剑,又给了李逍一个布包,“装朱砂、糯米,再带上你那小桃木剑。”
老城区的巷子比阴街更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两侧是青砖灰瓦的老宅,墙缝里钻出青苔。赵家住在巷子深处,一栋两层小楼,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歪歪扭扭,看着有些蔫。
一进门,李逍就皱了皱眉。
屋里一股淡淡的脂粉味,混合着腐朽的气息,不太好闻。更重要的是,手腕上的龙煞印微微发麻——这是有“东西”的征兆,但气息很弱,比红衣女鬼和水鬼淡多了。
“镜子在二楼女儿房。”赵先生引着他们上楼,脚步发虚。
二楼走廊昏暗,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翻东西。赵先生的妻子站在门口,眼圈发黑,看见他们来,嘴唇哆嗦着说:“又……又响了……”
清风道长示意他们别动,自己先推开门。
房间里很整洁,摆着粉色的公主床,书桌上堆着童话书。靠墙的梳妆台上,放着那面古董镜。
镜子里,果然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是房间里的景象,而是一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女人,背对着镜面,正对着镜子梳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动作优雅,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沙沙……”梳头声就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
赵先生的女儿缩在妈妈怀里,指着镜子小声说:“就是她,她说她的脸疼……”
话音刚落,镜中的女人突然停住了动作。
她慢慢转过身来。
李逍的呼吸顿了顿。
女人的脸被长发遮住了大半,只能看见下半张脸——嘴唇很红,像是刚涂过胭脂,嘴角却微微下垂,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怨。她的目光“落”在李逍身上,镜面轻轻晃了一下,像是在打量。
“民国戏子,死于毁容,怨气附在镜上。”清风道长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她没害人之心,只是执念太深,想借生人精气维持形态,找回自己原来的样子。”
镜中的女人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身体晃了晃,镜面泛起一层白雾,她的身影淡了些,像是要消失。
“别伤她!”李逍下意识地喊道。
他想起了红衣女鬼墙上的“救我”,想起了水鬼消散时的不甘。这镜妖的气息里没有恶意,只有浓浓的悲伤。
清风道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李逍深吸一口气,按照师父教的“柔劲”法门,引导龙煞印的力量——不是爆发,而是像一层薄薄的青黑色纱罩,慢慢笼罩住镜面,既不伤害镜妖,又能压制她的怨气,防止她再吸食精气。
“你是不是……想记起自己没毁容时的样子?”李逍轻声问,声音放得很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原来长什么样了?”
镜面猛地一颤!
镜中的女人抬起头,遮着脸的长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吹开——她的左脸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像是被利器划伤,即使是镜中的虚影,也看得人心里发紧。
但右脸是完好的,眉毛细长,眼睛很大,鼻梁挺直,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
“我……忘了……”一个微弱的、带着戏腔的女声从镜子里传来,断断续续,“他们……他们毁了我的脸……我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没疤的样子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痛苦,听得李逍心里发酸。
“我帮你找,”李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帮你找你没毁容时的照片,帮你记起来,你别再吸他们的精气了,好不好?”
镜中的女人愣住了,疤痕狰狞的左脸似乎在颤抖。过了几秒,她慢慢点了点头,身影渐渐淡去,镜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房间里的景象。
一直紧绷的赵家人顿时松了口气,赵先生的妻子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这……这就好了?”赵先生不敢相信。
“暂时好了。”清风道长收回桃木剑,“她的执念是‘记起样子’,只要帮她了了这个心愿,她自然会消散。”他看向李逍,眼神里带着点赞许,“你刚才用龙煞‘裹’住镜面,不用蛮力,用柔劲沟通,这步走得不错,有点‘度化’的意思了。”
李逍心里有点暖,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夸他“不错”。
“那……那去哪找照片啊?”赵先生急切地问,“这镜子是我从一个收废品的老头那买的,他也不知道来历……”
“镜子是民国的,雕花木框上有‘凤仪班’的刻字,”清风道长指着镜框角落,那里有个模糊的印章,“这是当年城里有名的戏班,在城西老剧院那边,后来战乱时散了。她既然是戏子,班主肯定会给她拍照片,说不定还留在老宅里。”
他顿了顿,对赵先生说:“这镜子先别动,用红布盖起来,我们去城西老剧院那边找找看。”
城西老剧院早就拆了,只剩下一片废墟,旁边是几栋还没拆的老宅,墙皮斑驳,窗户破得像黑洞。清风道长带着李逍在废墟里转了转,指着一栋带阁楼的老宅:“应该是这儿,凤仪班的班主当年就住这。”
老宅的门没锁,一推就开,“吱呀”一声,扬起一阵灰尘。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破桌椅,墙角结着蜘蛛网。
“阁楼在那边。”清风道长指着楼梯,楼梯板朽得厉害,踩上去“咯吱”响,像是随时会塌。
李逍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小桃木剑,警惕地看着四周。龙煞印很安静,看来这里没什么“东西”。
阁楼不大,堆满了杂物,旧戏服、破乐器、落满灰尘的箱子。阳光从破窗照进来,光柱里漂浮着无数尘埃。
“找找有没有相册或者旧报纸。”清风道长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全是泛黄的戏本。
李逍也打开一个小木箱,里面是些胭脂水粉,早就干硬了,还有几支银质的头钗,上面镶着的珠花已经掉了。他拿起头钗看了看,突然发现箱子底下压着一本红色封皮的相册,封皮上写着“凤仪班留念”。
“师父,找到了!”
相册的纸页已经脆了,李逍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贴着一张张黑白照片,都是些穿着戏服的年轻人,男男女女,脸上带着青涩的笑。
翻到中间一页,他停住了。
照片上是个穿旦角戏服的年轻女孩,梳着复杂的发髻,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眉眼弯弯,嘴角带笑,正是镜中女人完好的右脸模样,只是更年轻,更灵动。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凤仪班,苏怜玉,民国二十六年。”
苏怜玉。
这应该就是镜妖的名字了。
“找到了!”李逍把照片抽出来(幸好是贴得不太牢的),小心地捧着。
回到赵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赵家人用红布盖着镜子,客厅里点着艾草,气氛比上午轻松多了。李逍把红布掀开,镜面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的。
“苏怜玉,”李逍轻声念出她的名字,把照片放在镜子前,“你看,这是你,没毁容时的样子,很好看。”
镜面慢慢泛起白雾,苏怜玉的身影再次浮现,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疤痕狰狞的左脸似乎在流泪,却没有泪水,只有越来越淡的身影。
“想起来了……”她喃喃地说,声音带着解脱,“我想起来了……谢谢……”
她对着李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身影化作一缕青烟,从镜面升起,消散在空气中。
镜子彻底恢复了平静,就像一面普通的古董镜,再也没有诡异的影子,也没有奇怪的声音。
赵家人千恩万谢,非要塞红包,被清风道长谢绝了:“积德行善,不用谢。”
离开赵家时,夜色已经浓了。老城区的巷子里没路灯,只能借着月光走路。李逍手里还拿着那面镜子——清风道长说这镜子里还残留着一点龙煞的气息,带回观里研究研究。
走到巷子口时,李逍无意间看了一眼镜子。
镜面里映出他和师父的背影,还有巷口的老槐树,一切正常。
可就在他准备收起来时,镜面突然闪过一道微光。
不是龙煞的青黑色,也不是符纸的金光,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古意的银色光芒。光芒中,慢慢浮现出一行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龙在找‘锁龙钉’,城西乱葬岗”
李逍的心脏猛地一跳!
锁龙钉?城西乱葬岗?
这是……镜妖留下的?
可她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师父!您看!”他急忙把镜子递给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接过镜子,看到那行字,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眉头紧锁,嘴里低声念叨:“锁龙钉……果然有这东西……”
“师父,锁龙钉是什么?跟守界龙仙有关吗?”李逍急切地问。
清风道长抬头看向城西的方向,夜色深沉,那边是乱葬岗的位置,据说几十年前是刑场,埋了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邪门得很,平时没人敢去。
“锁龙钉,是困住龙仙的东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当年守界龙仙被封印在阴街下,就是因为有人用锁龙钉钉住了它的龙筋,让它动弹不得。它撞碑,不仅仅是为了引你过来,更是为了告诉你——找到锁龙钉,拔了它,它才能真正自由,才能守住界门。”
李逍愣住了:“那镜妖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是民国时的怨魂,附在镜子上快百年了,”清风道长推测,“镜子可能被埋在地下过,靠近过乱葬岗,偶然间‘听’到了龙仙的意念碎片,一直记在镜灵里,消散前被你的龙气一激,就显出来了。”
他把镜子递给李逍,眼神严肃:“这是个重要的线索。锁龙钉很可能就在城西乱葬岗,找到它,不仅能帮龙仙脱困,也能让你更好地掌控龙煞印——毕竟,你是它的残魂转世,它脱困了,你的力量才能完全觉醒。”
李逍握紧镜子,手心微微出汗。
城西乱葬岗。
光是这名字,就让人心里发毛。那里肯定比护城河、比老宅凶险得多。
但他没有退缩。
他想起了红衣女鬼的“救我”,想起了镜妖消散前的鞠躬,想起了守界龙仙撞碑时的悲壮。
这些“东西”,有的是恶,有的是怨,有的是无奈。而他,似乎成了连接它们的纽带,成了那个能解开谜团的人。
“什么时候去?”李逍问,声音很平静。
清风道长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等你画好镇宅符,再准备些对付凶煞的法器。乱葬岗阴气重,不比之前的小打小闹,得准备周全了。”
月色如水,洒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逍低头看了看镜子上的字,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龙煞印。
锁龙钉。
城西乱葬岗。
新的挑战,又要开始了。
但这一次,他的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