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赵家老宅的铜镜被红布裹着,放在三清观的香案旁。李逍盯着那方红布,总觉得底下藏着什么秘密——镜妖消散前的鞠躬,镜面浮现的“锁龙钉”字样,像两颗石子投进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别盯着看了,”清风道长用桃木剑挑着张黄符,在油灯上烤了烤,“镜灵已散,现在就是面普通古董镜,顶多残留点龙气。”他把符纸贴在镜身上,“镇住最后这点气,免得被野鬼抢去当法器。”

李逍收回目光,手里转着小桃木剑:“师父,城西乱葬岗……真要去?”

“你想不去?”清风道长斜睨他一眼,往香炉里插了三炷香,“龙仙困着,界门松动,不出三个月,阴街就得变成‘鬼市’,到时候别说你妈,张磊那小子都得被小鬼勾去打扑克。”

这话糙理不糙。李逍想起张磊上次说“阴街龙影”时的兴奋劲儿,要是真让他撞见个活鬼,估计得吓哭。

“我不是怕,”他挠挠头,“就是……乱葬岗听着就瘆人,万一有比水鬼还凶的东西……”

“放心,”清风道长从墙角拖出个落满灰的木箱,打开,里面是些锈迹斑斑的家伙——铜钱剑、八卦镜、还有个缺了角的罗盘,“这些是我师父留下的家伙,对付阴邪够使了。再说,你现在龙煞能收放,画符也入门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我身后。”

李逍看着那些老物件,突然想起镜妖相册里的苏怜玉。黑白照片上的少女眉眼弯弯,谁能想到后来会被人毁容,含恨投河?执念这东西,真是能把好好的人(或鬼)逼疯。

“对了,”他想起件事,“那个红衣女鬼……最近没露面,会不会跟锁龙钉有关?”

清风道长擦拭着铜钱剑,剑身发出“噌噌”的轻响:“不好说。她怨气重,却没害你妈,还留‘救我’的字,说不定也知道些什么,只是被怨气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等解决了锁龙钉,再回头查她的事。”

接下来几天,李逍一边练收放术,一边琢磨画“镇宅符”。这符比护身符复杂,得用朱砂混着雄鸡血,画的时候还要默念“安宅咒”,稍有差池就会失效。他废了十几张黄符,才画出第一张合格的——符纸中央的“镇”字泛着淡淡的红光,贴在三清观的门框上,观里的阴冷气息果然淡了些。

“成了。”清风道长点点头,把罗盘塞进他包里,“明天一早,去乱葬岗。”

城西乱葬岗在火葬场旁边,是片荒了几十年的坡地。据说以前是枪毙犯人的地方,后来又埋过饿死的乞丐,杂草长得比人高,随处可见露在外面的骨头渣,风一吹,呜呜作响,像鬼哭。

李逍和清风道长赶到时,天刚蒙蒙亮。坡地入口竖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写着“内有恶犬”,字都快磨没了——这是以前吓唬人的,现在哪还有狗敢来这儿。

“把这个戴上。”清风道长递给李逍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墨斗,“墨斗线浸过黑狗血,能挡尸气。”

李逍把墨斗挂在脖子上,冰凉的木头贴着皮肤,莫名有点安心。他摸了摸手腕,龙煞印微微发烫,比在赵家老宅时烫得多,说明这地方阴气极重,而且……有“大家伙”。

“跟着我,别走散。”清风道长握紧桃木剑,率先走进乱葬岗。

杂草没过膝盖,踩上去“沙沙”响,时不时踢到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截骨头。李逍看得头皮发麻,默念清心咒,才没让自己慌神。

走了约莫半里地,前面的杂草突然矮了下去,露出片光秃秃的空地。地上有个奇怪的土堆,不像自然形成的,倒像有人刻意堆起来的,上面插着三根锈迹斑斑的铁条,歪歪扭扭,像三根断箭。

“就是这儿了。”清风道长停下脚步,指着铁条,“这是‘镇邪桩’,底下肯定埋着东西。”他从包里掏出工兵铲(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递给李逍,“挖。”

李逍接过铲子,刚挖了两下,手腕突然剧痛!

龙煞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青黑色的气流“腾”地冒出来,像条小蛇,对着土堆“嘶嘶”作响!

“小心!”清风道长一把将他拉开。

“轰隆——”

土堆突然炸开!

不是被铲子挖开的,是从底下往外鼓,黑黄色的泥土飞溅,三根铁条“哐当”倒地!紧接着,一股腥臭的、带着腐味的黑气从土里冒出来,凝成一个模糊的影子——青面獠牙,浑身是蛆,比水鬼凶十倍,一看就是积年的凶煞!

“是‘尸煞’!”清风道长低喝一声,桃木剑劈出一道黄符,“这东西守着锁龙钉,吸了几十年尸气,不好对付!”

黄符撞在黑气上,发出“滋滋”的响,却只消散了一小片。尸煞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黑气猛地扩张,像只大手,抓向李逍!

“收!”李逍下意识地引导龙煞。

青黑色气流瞬间凝成一道屏障,挡住黑气。尸煞的手撞在屏障上,发出“嗷”的惨叫,黑气竟被震退了几分!

“好样的!”清风道长趁机甩出一把糯米,全洒在尸煞身上,“它怕龙煞,你主攻,我辅助!”

李逍咬咬牙,集中意念,龙煞气流像把小剑,刺向尸煞的胸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用龙煞攻击,气流比之前凝实得多,带着股蛮横的冲劲!

“嗷——!”尸煞惨叫着后退,黑气剧烈翻腾,露出里面隐约的白骨。

就在这时,它突然猛地低头,对着地面喷出一口黑血!血落在土堆的缺口处,竟“咕嘟”一声,冒出个亮晶晶的东西——

是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约莫三寸长,钉身刻着诡异的符文,顶端还缠着几缕发黑的筋状物,看着像……龙筋?

“锁龙钉!”清风道长眼睛一亮,“它在护着钉子!”

李逍恍然大悟。这尸煞根本不是自己想害人,是被锁龙钉的煞气困住,成了钉子的“守护者”!

“我来拿钉子!”他大喊一声,龙煞气流再次爆发,逼得尸煞连连后退。

清风道长趁机冲过去,一把抓住锁龙钉,用力一拔!

“噌——!”

钉子被拔出来的瞬间,发出一声尖锐的轻响,像金属摩擦。尸煞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黑气迅速消散,露出底下一具穿着破烂囚服的白骨——原来只是具死了几十年的囚犯尸体,被锁龙钉的煞气化成了尸煞。

白骨在阳光下慢慢风化,最后变成一堆粉末,被风吹散。

李逍喘着气,看着清风道长手里的锁龙钉。

钉子比想象中沉,锈迹下的符文隐隐发光,缠着的龙筋虽然发黑,却还能看出上面的鳞片纹路。握住钉子的瞬间,他手腕上的龙煞印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青光,和钉子上的符文遥相呼应!

“嗡——!”

一股庞大的、带着威严的气息从钉子里传来,涌入李逍的身体!他仿佛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阴街下的巨大锁链,龙影撞碑时的悲壮,还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喊:“……残魂归位……界门……”

“小逍!醒醒!”清风道长用力拍他的脸。

李逍猛地回过神,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刚才那瞬间,他好像……和守界龙仙“连通”了?

“你刚才差点被龙仙的意念冲散魂魄。”清风道长脸色发白,“锁龙钉上有它的龙筋,你是它的残魂转世,一靠近就会共鸣,幸好你龙煞够稳,没出事。”

他把锁龙钉用红布包好,递给李逍:“这钉子你拿着,只有你能碰。等时机到了,去阴街的镇魂碑下,把它还给龙仙。”

李逍接过红布包,只觉得沉甸甸的,不仅是钉子的重量,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责任。

往回走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照在乱葬岗上,驱散了不少阴气,露在外面的骨头渣看着也没那么吓人了。

路过入口时,李逍无意间瞥见草丛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铜扣子,上面刻着朵梅花——和苏怜玉相册里,戏服上的扣子一模一样!

“这是……”他愣住了。

清风道长看了看扣子,又看了看乱葬岗深处:“看来苏怜玉当年投河后,尸体被冲到了这附近,被野狗拖到了乱葬岗。她的梳妆镜可能就是那时候掉在这里,才‘听’到了龙仙的意念。”

李逍握紧铜扣子,心里五味杂陈。

苏怜玉到死都没等到一句道歉,连尸身都没能好好安葬。而他,阴差阳错帮她记起了容貌,又在她葬身的地方,找到了锁龙钉的线索。

这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楚。

回到三清观,李逍把锁龙钉藏在香案底下,用镇宅符盖住。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累得快散架了,倒在蒲团上就睡着了。

梦里,他又见到了苏怜玉。

这次她穿着完整的戏服,脸上没有疤痕,对着他盈盈一笑,然后转身走进一片白光里,消失了。

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清风道长坐在门槛上,看着他笑:“做美梦了?嘴角都翘到天上了。”

李逍摸了摸嘴角,有点不好意思:“梦见苏怜玉了,她好像……谢我。”

“嗯,执念了了,就能安心投胎了。”清风道长递给她一个烤红薯,“刚买的,趁热吃。”

红薯很甜,暖乎乎的。李逍咬了一口,看着香案底下的锁龙钉,突然想起件事:“师父,锁龙钉还给龙仙后,它会怎么样?界门能守住吗?”

清风道长望着阴街的方向,沉默了会儿:“不知道。但至少,我们做了该做的事。”他拍了拍李逍的肩膀,“你记住,学道不是为了斩尽杀绝,是为了‘平衡’。鬼有好坏,妖有善恶,就连龙仙,也有自己的无奈。我们能做的,就是帮那些该帮的,挡那些该挡的,守住自己的本心。”

李逍点点头,把剩下的红薯塞进嘴里。

夕阳的光透过三清观的破窗,照在香案上的铜镜上,镜面光滑,映出他的脸——比刚拜师时沉稳了不少,眼里的恐惧少了,多了些坚定。

手腕上的龙煞印轻轻发烫,像是在回应。

锁龙钉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找机会把它还给守界龙仙。

然后,该轮到红衣女鬼了。

李逍摸了摸口袋里的铜扣子,又看了看阴街的方向。

路还长,但他一步一步,走得踏实。

古物藏影,镜妖执念,都已了结。

但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