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的黄纸用完时,李逍正在练习收放术。
青黑色的龙煞气流在指尖盘旋,像条驯服的小蛇,收时隐入皮肤,放时凝而不散——这是他拔完锁龙钉后的进步,龙煞印像是被激活了某种潜能,控制起来比以前顺畅十倍。
“去,买两刀黄纸。”清风道长把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拍在桌上,“要朱砂染的那种,普通黄纸镇不住界门的阴气。”
李逍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透了,阴街的灯笼亮得像串鬼火。他挠挠头:“师父,这都快十二点了,哪家店还开着?”
“街口那家‘惠民超市’是24小时的,”清风道长指了指方向,“上次我看见他们进过黄纸,说是给附近寺庙供货的。”
李逍只好揣上钱,抓起外套往外走。路过香案时,顺手把那枚苏怜玉的铜扣子塞进兜里——不知怎的,带着这东西,走夜路总觉得踏实些。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和偶尔驶过的出租车。惠民超市的灯亮得晃眼,门口的旋转门吱呀作响,玻璃上贴着“24小时营业”的荧光贴。
李逍刚推开门,手腕突然一麻。
龙煞印在发烫,却不是遇到邪祟的那种灼热,更像是……碰到了同类(或者说,同级别的存在)的警戒。
他愣了愣,抬眼望去——
收银台前站着两个男人。
穿一身黑西装,熨得笔挺,连领带都是纯黑的。脸上戴着墨镜,即使在灯光明亮的超市里也没摘,手指又细又长,却透着青黑色,像冻了很久。
最奇怪的是,他们站在收银台的感应器前,那玩意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时客人一靠近,总会“叮咚”响一声“欢迎光临”,可这两人就像空气,感应器完全没动静。
“两瓶黑咖啡,谢谢。”其中一个男人开口,声音平淡得像白开水,听不出情绪。他的手指在收银台上敲了敲,青黑色的指甲盖泛着冷光。
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打了个哈欠,接过咖啡扫码,眼睛时不时瞟他们,嘴角带着点好奇——大概是觉得这俩人半夜穿成这样,有点古怪。
李逍的心跳快了半拍。
这俩人……不是活人。
气息比水鬼冷,比尸煞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掌管着什么的“官差”。
他想起清风道长说过的“阴差”——勾魂引路的鬼差,只是传说里的阴差都穿官服戴高帽,哪有穿西装戴墨镜的?
“麻烦快点,”另一个男人催促道,指尖在黑色公文包上轻轻敲着,“还有三个魂魄等着交接。”
“哦、哦好!”收银员连忙找零。
男人接过零钱,转身时,墨镜后的目光似乎扫了李逍一眼。明明隔着镜片,李逍却觉得像被冰锥刺了下,浑身发冷。
“龙煞印别乱晃。”男人突然开口,声音还是没起伏,“扰了生死秩序,我们也得加班。”
李逍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我有龙煞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个男人已经走出超市,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旋转门转了半圈,感应器依旧没响。
收银员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怪事,刚才那俩人走路怎么没声音?”
李逍没敢多嘴,赶紧找到黄纸区,抱了两刀朱砂染的黄纸,匆匆结了账。走出超市时,他特意往男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路灯投下的影子,连个鬼都没有。
回到三清观,李逍把刚才的事一说,清风道长正用桃木剑挑着黄纸在油灯上烤,闻言“哦”了一声:“是新阴差啊。”
“新阴差?”李逍凑过去,“穿西装戴墨镜的那种?”
“嗯,”清风道长点点头,黄纸被烤得微微卷曲,散发出淡淡的朱砂味,“现在都市里的鬼都用智能手机了,阴差总不能还穿官服吧?说是‘与时俱进’,穿西装戴墨镜,不容易吓着活人,也方便办事。”
他把烤好的黄纸叠起来:“他们手里的黑色公文包,就是现代版的生死簿,电子版的,查魂魄信息比翻书快多了。不过规矩没变,只能勾阳寿已尽的,乱勾魂会被地府罚。”
李逍想起男人说的“龙煞印别乱晃”,有点后怕:“他们……好像很厉害?我感觉龙煞印都有点怕他们。”
“那是自然,”清风道长笑了,“阴差是地府的‘公务员’,手里有‘阴司令’,管的就是阴阳秩序,别说你这点龙煞,就是真龙见了他们,也得客客气气的。”他顿了顿,“他们警告你,是怕你龙气太盛,惊了那些该勾的魂,耽误他们办事。”
李逍摸着下巴,突然想起件事:“对了师父,我问他们锁龙钉的事,其中一个指了指窗外,说‘乱葬岗的槐先生知道,他是看着那钉子埋下去的’。这槐先生……是什么东西?”
“槐先生?”清风道长挑了挑眉,手里的桃木剑顿了顿,“那是乱葬岗的老槐树成精了,活了快五百年,见证了那边的风风雨雨,算是个‘地仙’级别的老东西。它脾气古怪,不爱搭理人,但说的话多半是真的。”
他把黄纸收进柜子:“看来锁龙钉的来历不简单,埋它的人,可能跟当年封印龙仙的是一伙的。想知道真相,得去问问这槐先生。”
李逍有点犯怵:“乱葬岗刚去过,那地方……还有槐先生?我怎么没看见?”
“老槐树在乱葬岗最里面,”清风道长说,“平时隐着形,普通人看不见,只有阴阳眼或者身上有特殊气息的人(比如你)才能看见。它不害人,就是爱喝酒,你带两壶好酒去,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李逍心里总惦记着槐先生。
画符时,朱砂总往“酒”字上晕;练收放术时,龙煞气流总往乱葬岗的方向飘。清风道长看在眼里,敲了敲他的脑袋:“想去就去,别憋着,年轻人做事别磨磨蹭蹭的。”
周五晚上,李逍揣着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去烟酒铺买了两壶“二锅头”——老板说这是最烈的酒,适合“招待贵客”。
再次来到乱葬岗,李逍比上次镇定多了。
月光透过杂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露在外面的骨头渣看着也没那么吓人了。他顺着记忆往最里面走,龙煞印安安静静的,看来尸煞被灭后,这里的阴气淡了不少。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面突然出现一片空地。
空地中央,长着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
树干粗壮,布满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树枝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叶子却绿油油的,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最奇怪的是,树下摆着个石桌,两个石凳,桌上还放着个缺了口的酒葫芦。
“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洞里传来,像是树皮摩擦,“把酒放下吧,二锅头就行,别拿那些花里胡哨的果酒糊弄我。”
李逍吓了一跳,手里的酒差点掉地上:“您……您是槐先生?”
“除了我,这鬼地方还有第二棵会说话的树?”树洞里伸出根藤蔓,像只手,卷起其中一壶二锅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嗯,够劲儿。”
李逍把另一壶酒放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问:“槐先生,您知道锁龙钉的事?”
“知道,怎么不知道?”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笑,“当年那钉子,还是我看着他们埋下去的。民国三十一年,一群穿军装的,半夜三更来这儿,把个受伤的龙仙拖过来,用七根锁龙钉把它钉在土里,还浇了黑狗血,骂骂咧咧地说‘让这畜生守一辈子界门’。”
穿军装的?
李逍愣住了:“不是道士?不是修行者?”
“屁的修行者,”老槐树的声音带着点不屑,“就是群懂点邪术的兵痞,听说是为了抢龙仙的龙珠,没抢着,就把它钉这儿了。那龙仙也是倔,被钉了龙筋,还死死护着界门,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硬生生熬了几十年。”
李逍听得心里发酸:“那……那七根锁龙钉,我们只找到一根,剩下的六根呢?”
“谁知道,”老槐树又灌了口酒,“后来打仗,乱葬岗被炸过几次,估计埋别处去了。不过嘛……”它的藤蔓指了指阴街的方向,“有几根可能被阴街的‘老东西’捡去当宝贝了,比如那个卖香烛的老婆子,她那儿就有根,藏在银镯子里面呢。”
王婆?
李逍瞪大了眼睛:“王婆有锁龙钉?”
“不然你以为她那银镯子为什么能辟邪?”老槐树笑,“那镯子里面裹着半根锁龙钉,被她用艾草熏了几十年,煞气淡了,辟邪正好。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她男人就是那群兵痞里的一个,后来良心不安,偷偷告诉她锁龙钉的事,让她帮忙照看龙仙,结果没几年就病死了,剩下她一个人守着香烛铺,守了一辈子。”
李逍彻底懵了。
王婆……竟然也知道锁龙钉?还藏着一根?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给她艾草,提醒她小心的王婆,竟然和锁龙钉、守界龙仙有这么深的渊源?
“别惊讶,”老槐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这阴街的人,谁没点故事?那个清风老道,他师父当年也掺和过这事,后来良心不安,才让他守着三清观,算是赎罪。”
清风道长的师父?
李逍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谜团里。
阴街、龙仙、锁龙钉、王婆、清风道长的师父……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和事,竟然都在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紧紧地缠在了一起。
“那红衣女鬼呢?”李逍想起那个总缠着他的影子,“她跟这事有关吗?”
老槐树沉默了会儿,叶子耷拉下来,像是在叹气:“她啊……是民国三十一年那个晚上,被兵痞拖来祭钉的。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宁死不从,被勒死在槐树下,血正好滴在锁龙钉上,跟龙仙的怨气缠在了一起,所以她才能在阴街待这么久,还能感觉到龙仙的求救。”
李逍的心脏猛地一缩。
红衣女鬼……小红……她竟然是被用来“祭钉”的?
难怪她脚踝有勒痕,难怪她总在阴街徘徊,难怪她会留下“救我”的字……她不是在求李逍救她,是在求李逍救那个和她的血、她的怨缠在一起的龙仙!
“她……她真可怜。”李逍的声音有点发颤。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老槐树的声音淡了些,“这世道,活着不易,死了也不安生。不过嘛……”它的藤蔓拍了拍李逍的肩膀,“你来了,就好办了。祖龙残魂转世,带着龙煞印,天生就是解这局的。找到剩下的锁龙钉,拔了它们,龙仙能活,小红能投胎,阴街也能太平,多好。”
李逍握紧拳头,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只剩下坚定:“我会找到的。”
“好小子,有股劲儿。”老槐树满意地晃了晃叶子,“再给你个线索——城西的废弃工厂,以前是那伙兵痞的仓库,说不定有剩下的锁龙钉。”
它又灌了口酒,打了个酒嗝:“行了,该说的都说了,我要睡了。记得常来看看我,带二锅头就行。”
话音刚落,老槐树的影子渐渐淡去,石桌石凳也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棵普通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沉默地立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李逍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半壶没开封的二锅头。
夜风吹过乱葬岗,呜呜作响,却不再让他觉得害怕。
他知道了太多秘密——龙仙的委屈,小红的悲惨,王婆的坚守,甚至清风道长的身世。这些秘密像一块块拼图,正在慢慢拼凑出阴街的真相。
剩下的六根锁龙钉。
城西废弃工厂。
李逍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他要回去告诉师父,告诉王婆(如果她愿意说的话),他要找到剩下的锁龙钉,拔了它们,让龙仙自由,让小红安息,让阴街真正太平。
路过便利店时,灯还亮着。
李逍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收银台前空荡荡的,那两个穿西装的阴差已经不在了。只有感应器在“叮咚”作响,迎接着偶尔进来的夜归人。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龙煞印,又摸了摸兜里的铜扣子。
现代阴差,民国戏子,成精的槐树,守界的龙仙……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却也远比他想象的……有温度。
便利店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李逍笑了笑,加快脚步往三清观走去。
路还很长,但他心里亮堂得很。
阴差过界,不是警告,是提醒——生死有序,善恶有报,他要做的,就是让该发生的发生,让该结束的结束。
便利店的奇遇,只是这漫长路上的一个小插曲。
而他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