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乱葬岗回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三清观的门虚掩着,李逍推开门,看见清风道长正坐在香案前,手里捏着三枚铜钱,在龟甲里摇得叮当作响。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藏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师父,我回来了。”李逍把剩下的半壶二锅头放在桌上,“槐先生都告诉我了。”
清风道长停下摇卦的手,抬头看他:“那老东西肯说?”
“嗯,”李逍点点头,把槐先生的话一五一十说了——民国三十一年的兵痞、七根锁龙钉、王婆的银镯子、城西废弃工厂的线索,连老槐树爱喝二锅头的事都没落下。
清风道长听完,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龟甲,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那伙兵痞……确实不是普通人。我师父当年跟我说过,他们是‘血煞营’的,专门靠邪术修炼,抓过不少精怪,龙仙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他叹了口气:“我师父年轻时,曾想阻止他们,结果被打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他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锁龙钉,拔了它们,既是帮龙仙,也是替他了却心愿。”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这些……
李逍心里一动:“那王婆……”
“她啊,”清风道长的语气软了些,“是个苦人。当年血煞营解散后,她男人良心不安,把半根锁龙钉交给她,让她用艾草熏去煞气,说是‘万一将来有人能救龙仙,这钉子能派上用场’。她守着香烛铺,守着银镯子,一守就是几十年,比我师父还执着。”
李逍想起王婆总是摩挲银镯子的样子,想起她每次提醒自己小心的眼神,鼻子突然有点酸。
这些生活在阴街的人(和非人生物),看似平凡,却都守着一份沉甸甸的执念,守了一辈子。
“城西废弃工厂,我们什么时候去?”他问。
“不急,”清风道长摇了摇卦,铜钱落出来,是个“吉”卦,“那地方荒废了几十年,阴气重,说不定有血煞营留下的邪物,得准备准备。先去问问王婆,她男人当年是血煞营的文书,说不定知道仓库的具体情况。”
第二天放学,李逍没直接去三清观,先拐去了王婆的香烛铺。
铺子里没什么客人,王婆正坐在小马扎上,用红绳穿铜钱,见他进来,抬头笑了笑:“小逍来了?今天要不要带点艾草?”
“王婆,”李逍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手里的银镯子,“您这镯子……挺特别的。”
王婆的手顿了顿,低头看了看镯子,嘴角的笑淡了些:“老物件了,我男人给的。”
“里面……是不是有半根锁龙钉?”李逍轻声问。
王婆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叹了口气,摘下手镯,递给李逍:“你都知道了?”
镯子沉甸甸的,内壁果然贴着半根锈迹斑斑的钉子,被打磨得很光滑,边缘缠着细细的艾草绳,闻着有股淡淡的草药香。
“槐先生告诉我的。”李逍把镯子还给她,“还有血煞营,还有龙仙……”
“那老槐树,嘴还是那么碎。”王婆重新戴上镯子,摩挲着,“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男人当年是血煞营的文书,没亲手害过人,就是管管账本。他总说那些人没人性,抓精怪,炼邪术,早晚要遭报应。后来龙仙被钉,他偷偷记了锁龙钉的下落,想着有朝一日能赎罪……”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惜啊,他没等到那一天。民国三十五年,他染了风寒,没药治,就那么去了。临走前,他攥着我的手说‘小红,对不住龙仙,你要是能,就帮我照看它’……”
小红?
李逍愣住了:“王婆,您也叫小红?”
王婆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是啊,跟那个红衣女鬼同名。当年我男人总说,‘两个小红,一个害人,一个救人’,现在想来,她也不是真想害人,就是太冤了……”
李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两个小红,一个含恨成鬼,一个守善一生,都和龙仙、和锁龙钉缠在了一起,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巧合。
“王婆,您知道城西废弃工厂吗?血煞营的仓库。”
“知道,”王婆点点头,“我男人的账本里记过,那地方以前是个军械库,后来改成了存放‘特殊物品’的仓库,里面不光有锁龙钉,还有血煞营炼的‘煞弹’——用冤魂的骨头做的,一炸能伤半个城的阳气。”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泛黄的笔记本,递给李逍:“这是我男人的账本,里面画了仓库的地图,你拿着,说不定有用。”
李逍接过笔记本,封皮都快掉了,里面的字迹娟秀(没想到糙汉子写这么秀气的字),果然夹着一张手绘的地图,标着仓库的入口、岔路,还有几个画着骷髅头的房间,标注着“危险”。
“谢谢您,王婆。”
“谢啥,”王婆摆摆手,“你能帮龙仙,能帮小红,就是在帮我男人赎罪。那仓库里的煞弹厉害,你们去的时候,带点糯米和黑狗血,能克制住。”
离开香烛铺,李逍拿着地图往三清观走,心里踏实了不少。
有地图,有王婆的提醒,有师父的经验,还有自己越来越熟练的龙煞印,就算仓库里有邪物,应该也能应付。
路过惠民超市时,他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
收银台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黑西装,墨镜,面无血色,手指青黑。
是昨晚那两个阴差。
他们正在买矿泉水,其中一个手里的黑色公文包没拉好,李逍瞥到一眼——里面果然不是纸,而是个巴掌大的黑色平板,屏幕上闪过一行行绿色的字,像是在滚动名单。
“叮咚——”
这次,感应器响了。
李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进门,感应器对他有反应。
那两个阴差闻声回头,其中一个正是昨晚警告他的那个,墨镜后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淡淡说:“龙煞印稳多了,看来你听进去了。”
“谢谢提醒。”李逍难得没怕他们,反而觉得有点亲切。
“城西废弃工厂,别乱闯。”另一个阴差突然开口,声音比同伴稍微温和些,“里面有三个枉死鬼,是当年被血煞营炼成煞弹的,阳寿未尽,归我们管,你们去了,别伤着他们。”
李逍愣住了:“你们也知道我们要去?”
“生死簿上写着呢,”阴差指了指公文包,“龙煞印动,锁龙钉现,这些事都算‘阴阳异动’,我们得备案。”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三个枉死鬼知道剩下的锁龙钉在哪,你们跟他们好好说,他们会告诉你们的。”
“谢谢!”李逍真心实意地说。
“别谢太早,”第一个阴差结了账,拿起矿泉水,“找到剩下的钉子,尽快拔了。界门那边越来越不稳,再拖下去,我们就得天天加班勾魂了,加班费地府还不报销。”
说完,两人转身走出超市,这次李逍特意留意了——他们走路真的没声音,像在飘。
感应器还是没响。
收银员挠了挠头,对着空气嘟囔:“奇怪,刚才明明有客人……”
李逍走出超市,忍不住笑了。
这些新阴差,穿西装戴墨镜,会抱怨加班,会喝矿泉水,还会提醒他注意安全,跟传说里凶神恶煞的鬼差完全不一样。
现代都市的生死秩序,原来由这样一群“与时俱进”的阴差掌管着。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地图,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龙煞印。
城西废弃工厂。
三个枉死鬼。
剩下的锁龙钉。
李逍加快脚步,往三清观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光洒在阴街的巷口,把香烛铺和三清观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婆还在穿铜钱,师父应该在观里画符。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被女鬼吓得冲出家门的普通高中生,不再是那个连符都画不好的菜鸟道士。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掌握了龙煞的力量,认识了阴差,结交了树精,还背负着一群人的执念。
城西废弃工厂的探险,注定不会轻松。
但李逍的心里,没有恐惧,只有期待。
期待拔下剩下的锁龙钉,期待龙仙重获自由,期待红衣女鬼(小红)能投胎转世,期待王婆能真正放下执念,期待阴街能迎来真正的太平。
这些期待,像一盏盏灯,照亮了他脚下的路。
阴差过界,便利店奇遇,都已成为过往。
新的冒险,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