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根悬垂的、近乎透明的蛛丝,在死寂的血色空气中微微震颤。

丝线末端,暗金色的粘液终于不堪重负。

滴落。

嗒。

粘稠的金液砸在下方铺满碎骨的地面。

没有溅开。

它如同活物般瞬间渗入惨白的骨渣,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的微型孔洞。

仿佛连白骨都被瞬间“抽干”了某种本质。

甜腻到令人晕眩的香气骤然浓烈。

杨三问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涌起。

骨髓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

膝盖发软。

眼皮沉重地向下垂坠。

只想躺下。

沉入这白骨堆砌的温床,永远睡去。

意识模糊的边缘,掌心的蚀印再次爆发出尖锐的刺痛!

比上一次更猛烈!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了肉里!

“呃啊!”

他痛得闷哼出声,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

血腥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中炸开。

剧痛和血腥强行撕碎了沉沦的迷雾。

视线重新聚焦。

骨柱后的阴影里,那两点蒙尘的幽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

抑或是……玩味?

悬空的蛛丝轻轻一抖。

无声无息地,第二根、第三根……无数根同样的透明丝线从四面八方、从白骨穹顶的缝隙间、从脚下骨粉的深处,悄然探出!

它们如同活着的、贪婪的触须,在血色的空气中优雅而致命地摇曳。

编织。

一张巨大、无形、笼罩整个白骨殿堂的慵懒之网,正在瞬间成型!

网的中心,正是杨三问。

甜腻的香气变成了实质的枷锁。

空气粘稠如胶,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沉重的糖浆。

身体的动作被无限放慢、迟滞。

抬起手臂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要耗尽毕生的力气。

恐惧感被诡异的慵懒感压制。

连思维都变得缓慢、粘稠。

“懒惰契约”?

这就是代价的前奏?

笑面蛛甚至还未真正露面。

仅仅几根丝线,就已将他逼入绝境。

他死死盯着骨柱后的幽光,试图凝聚反抗的意志。

但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意识的堤坝。

蚀印的灼痛是唯一的灯塔,却也在甜腻香气的侵蚀下,光芒渐弱。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入黑暗的深渊时——

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如同万吨巨石砸入粘稠的血海,猛地从白骨殿堂的另一端传来!

整个殿堂剧烈震动!

穹顶交错的巨型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簌簌落下惨白的骨粉。

地面铺满的碎骨像炒锅里的豆子般疯狂跳动!

笼罩杨三问的慵懒蛛网猛地一滞!

甜腻的香气被一股狂暴、炽热、充满血腥铁锈味的冲击波悍然撕开!

粘稠迟滞的空气被粗暴地搅动、撕裂!

杨三问如同溺水者被猛地拽出水面,贪婪地吸入一口带着硝烟与血腥的、灼热的空气!

肺部火辣辣地疼,却带来了劫后余生的清醒!

他踉跄一步,勉强站稳。

猛地扭头望向巨响来源。

只见远处一根由巨大腿骨堆砌而成的拱门处,烟尘混合着猩红的光雾正在剧烈翻腾。

烟尘中,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正以一种狂暴到扭曲的姿态,一步一步踏出。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碎骨都瞬间化为齑粉!

那身影不高,甚至有些枯瘦。

覆盖着稀疏、肮脏、如同枯草般的暗红色毛发。

一根细长、同样覆盖着肮脏红毛的尾巴,如同烧红的钢鞭,在身后疯狂地抽打着空气,发出“呜呜”的破空厉啸。

它微微低着头。

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到它枯瘦的脊背在剧烈地起伏、痉挛。

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骨骼内部发出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嘎嘣”脆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它的体内疯狂冲撞、膨胀!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暗红色力场,以它为中心狂暴地扩散开来!

力场所过之处,地面的碎骨瞬间被碾成更细密的粉末,空气中弥漫的甜腻香气被彻底焚烧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暴虐的、要将一切撕碎的狂怒!

猩红力场狠狠撞上了笼罩杨三问的无形蛛网!

嗤——!!!

空气中爆发出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刺耳尖鸣!

无数根透明的蛛丝在猩红力场的冲击下剧烈颤抖、扭曲、绷紧!

甜腻与血腥,慵懒与暴怒,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恐怖的力量,在杨三问的头顶疯狂角力!

整片空间都在扭曲、呻吟!

骨柱后,那两点蒙尘的幽光陡然变得锐利!

不再是慵懒的审视,而是冰冷的怒意!

“吱——!”

一声尖锐、短促、非人非兽的嘶鸣,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猛地从骨柱阴影中炸响!

无数悬垂的蛛丝瞬间绷直如钢弦!

末端对准了那个闯入的、散发着猩红狂怒的身影!

甜腻的香气陡然变得极具攻击性,如同亿万根无形的毒针,狠狠刺向那片猩红力场!

然而,那佝偻的身影却对恐怖的攻击视若无睹。

它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杨三问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那是一张何等扭曲的脸!

尖嘴猴腮,布满深刻的褶皱和暗红色的污垢。

但最令人恐惧的是它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

只有两团疯狂旋转、沸腾、如同熔炉般灼热的猩红血焰!

那血焰中,燃烧着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歇斯底里的狂怒!

它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杨三问。

那双燃烧的血瞳,死死地、带着刻骨仇恨,钉在骨柱后方笑面蛛藏身的阴影上!

“吼……嗷嗷嗷嗷——!!!”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濒死野兽同时嚎叫的恐怖咆哮,从它撕裂的喉管中喷薄而出!

伴随着这声咆哮,它佝偻枯瘦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

覆盖全身的暗红毛发根根倒竖!

它体内传出的骨骼爆裂声密集如同炒豆!

瘦小的身体如同充气般瞬间膨胀!

皮肤下,一根根粗大的青黑色血管如同活蛇般疯狂蠕动、贲张!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副躯壳彻底撑爆!

苦衰猴!

暴怒的化身!

它双拳紧握,燃烧着猩红血焰的眼瞳死死锁定骨柱后的阴影。

布满獠牙的嘴咧开一个疯狂到极致的笑容。

然后——

它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

只有最原始、最野蛮、最狂暴的直线冲锋!

脚下的骨粉被它蹬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它化作一道撕裂血光的猩红残影,裹挟着毁灭性的力场,带着要将一切都彻底炸成齑粉的狂怒,狠狠撞向那根缠绕着无数细小脊椎骨的巨大骨柱!

以及骨柱后,那片慵懒而致命的阴影!

“轰隆——!!!”

惊天动地的撞击声!

比之前更猛烈十倍!

粗壮的骨柱在苦衰猴狂暴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绝望的呻吟,无数细小的脊椎骨瞬间断裂、崩飞!

猩红力场与无数绷紧的蛛丝狠狠绞杀在一起!

刺耳的尖鸣、骨骼的爆裂、能量湮灭的轰鸣……混乱的巨响瞬间淹没了整个白骨归墟殿!

狂暴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杨三问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护住头脸,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掀飞!

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向远处一根斜刺而出的巨大肋骨!

后背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喉头一甜,腥热的液体涌入口腔。

他狼狈地摔落在冰冷的骨堆里,碎骨刺破了衣物,嵌入皮肉。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挣扎着抬起头。

瞳孔因震撼而剧烈收缩。

视野中,苦衰猴那膨胀变形的猩红身影,正死死抵在剧烈摇晃的骨柱上,与骨柱后方无数根闪烁着致命光芒的蛛丝进行着最野蛮、最直接的角力!

甜腻与血腥的气味疯狂对冲。

慵懒的网与猩红的力场相互侵蚀、湮灭。

空间在扭曲,白骨在哀鸣。

这是……七罪蚀兽之间的战争?

而自己,只是被卷入这场恐怖风暴中心的一粒尘埃。

随时会被碾碎。

掌心的蚀印在剧痛中疯狂跳动。

一股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在这归墟之中,无论是懒惰的蛛网,还是暴怒的猩红,都只是吞噬的前奏。

他必须活下去。

在这两头怪物的厮杀夹缝中。

找到那条活路。

哪怕代价是……更深的腐烂。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目光在狂暴的战场与周围森然的白骨环境间急速扫视。

寻找着。

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

或者……那把名为“三问”的钥匙,开启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