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死寂如墓。
只有杨三问粗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撞在金属停尸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左手紧握的青铜槐叶上。
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
右手小臂,那已经完全被灰败朽坏覆盖的区域,传来一种诡异的麻木。
皮肤干枯、皱缩,毫无弹性,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如同陈年朽木般的灰褐色。
甚至能隐约看到木质般的纹理。
轻轻弯曲手臂,关节处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像枯枝在摩擦。
一股淡淡的、如同存放了数百年的棺木散发出的腐朽气味,从朽坏的小臂上弥漫开来。
这是他的血肉。
正在变成木头?
归墟的代价……加速的腐烂……竟是这种形式?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他低头,看向左手中那片带来短暂“剥离”之力的青铜槐叶。
它冰冷依旧。
蚀刻的纹路在惨白灯光下显得幽深莫测,中心的槐叶轮廓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生命力。
就是它,压制了蚀印的灼痛,甚至……似乎能与三问法则结合,爆发出驱逐门外恐怖存在的力量。
但它能阻止这恐怖的腐烂吗?
意念不由自主地集中在槐叶上。
几乎是同时——
嗡!
掌心的蚀印再次剧烈跳动!
灼痛感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狠狠噬咬着神经!
但这一次,蚀印的灼热并未与槐叶的冰冷直接对抗。
相反,那冰冷的槐叶之力,仿佛被蚀印的跳动所“引导”!
一股比之前更加凛冽、更加精纯的寒意,猛地从青铜槐叶中涌出!
它不再是无差别的冰冷洪流。
而是化作无数根极其细微、冰冷刺骨的“针”!
这些无形的“寒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朽坏的右小臂!
刺入那些干枯、灰败、如同朽木般的血肉深处!
“呃!”
杨三问痛得浑身一颤!
那感觉,仿佛有无数冰锥瞬间扎进了枯木的缝隙里!
但预想中更剧烈的痛苦并未持续。
冰针入体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抽离”感,取代了剧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那些冰冷的针尖,从他朽坏的手臂深处,强行抽取出来!
他惊骇地看到——
自己灰败朽坏的右小臂皮肤下,那些枯木般的纹理中,竟缓缓浮现出极其暗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画面残影?
如同褪色的、信号不稳的老旧胶片,在朽木的“屏幕”上快速闪烁、流淌:
……一双粗糙但温暖的大手,将一枚崭新的铜纽扣,仔细地钉在他小小的制服上……
……殡仪馆昏黄的走廊里,老张头递给他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笑着说了句什么……
……雨夜,值班室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窗外一株枯槐在风中摇曳的模糊剪影……
画面破碎、模糊、转瞬即逝。
每一个画面闪过,都伴随着一种真切的、但也在迅速淡去的……情感余温。
那枚新纽扣带来的雀跃……
包子入口的温暖满足……
雨夜独处的孤寂与平静……
这些……是他的记忆!
是构成他“杨三问”这个存在的一部分!
此刻,正被那刺入朽坏手臂的冰冷槐叶之“针”,无情地抽取、剥离!
随着这些微弱记忆碎片的被抽离,一种难以言喻的、更深层次的空虚感,迅速填补了被抽走的部分。
仿佛灵魂被剜掉了一小块。
冰冷。
麻木。
同时,他右小臂朽坏区域的边缘,那正在向手肘上方缓慢蔓延的灰败腐朽,竟然……
停滞了!
甚至,靠近手腕最前端的一小块、最早朽坏的区域,其灰败的颜色似乎……淡化了一点点?
极其细微。
如同蒙尘的朽木被擦拭掉了一点浮灰。
槐叶的“寒蚀”,竟然是以……吞噬他的记忆为代价,来延缓血肉的腐烂?!
这发现让他遍体生寒!
比门外那恐怖的存在更让他恐惧!
它不是在治愈!
它是在交易!
用他珍贵的记忆,换取这具躯壳短暂的、延缓的腐朽!
“不……停下!”
他心中嘶吼,想要松开紧握槐叶的左手!
但那片冰冷的青铜仿佛在他掌心生了根!
蚀印的灼痛与槐叶的冰寒交织成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锁定了他的意志!
抽取仍在继续!
手臂朽木纹理中闪烁的记忆碎片变得更快、更破碎、更微不足道:
……一本翻旧了的书页角落,一个潦草的涂鸦……
……某个清晨,窗外掠过一只麻雀模糊的影子……
……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单调而持久……
这些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在角落的、最细碎的日常片段,此刻被冰冷地翻找出来,如同垃圾般被剥离、抽走!
每抽走一点,空虚的冰冷就加深一分。
手臂腐朽的蔓延就停滞一分。
这种“治疗”,比腐烂本身更令人绝望!
“呃啊——!!!”
杨三问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左手连同紧握的槐叶,狠狠砸向旁边的金属停尸台!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左手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涌出!
鲜血沾染到冰冷的青铜槐叶上。
嗤……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
槐叶上那些蚀刻的暗绿纹路,猛地爆发出极其短暂、却异常刺目的幽绿光芒!
一股强大到难以抗拒的排斥力,混合着冰冷的怒意,猛地从槐叶中爆发出来!
“嗡!”
杨三问感觉自己的左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剧痛传来!
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那片冰冷的青铜槐叶脱手飞出!
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绿的弧线,“啪嗒”一声,掉落在几米外冰冷的地砖上。
幽绿的光芒瞬间熄灭。
抽取感戛然而止。
蚀印的灼痛和槐叶的冰冷吸力也骤然断开。
杨三问如同虚脱般,整个人瘫软下去,靠在停尸台边缘,大口喘息,心脏狂跳不止。
左手虎口崩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右手小臂的腐朽蔓延停滞了,但那种枯木般的死寂感和灵魂被抽走一部分的空虚冰冷,却深深烙印下来。
他看向掉落在不远处的青铜槐叶。
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瓷砖上,暗沉无光,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生锈的青铜碎片。
但杨三问知道,它绝不是。
它是双刃的毒药。
能延缓腐朽的毒药。
代价是……成为一具失去过往的空壳。
他喘息着,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灰败朽坏的右小臂。
靠近手腕边缘,那里似乎……真的比之前“干净”了一点点?
他下意识地试图回忆刚才被抽走的最初几个画面。
那双钉纽扣的粗糙大手……
老张头递来的包子……
雨夜的枯槐……
记忆的轮廓还在。
但那种真切的、鲜活的、带着温度的情感……
消失了。
只剩下冰冷的、空洞的、如同观看他人故事般的……描述。
他真的……在失去它们。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异响,从头顶传来。
不是脚步声。
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滴落在金属上的声音。
杨三问猛地抬头!
停尸房惨白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凝结了一片……深色的、缓慢蠕动扩张的湿痕!
那湿痕的形状,如同一个巨大、粘稠的……水渍。
边缘不规则,带着令人作呕的油亮感。
正是刚才门外那恐怖阴影留下的、深红近黑的粘稠污渍的……颜色!
一滴粘稠的、深红近黑的油状液体,正从那片湿痕的中心缓缓凝聚、拉长。
然后——
嗒。
滴落下来。
不偏不倚,正落在杨三问面前的地砖上。
溅开一小滩令人作呕的油污。
散发着浓郁的、腐朽的甜腥气息。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开始从天花板上不同的位置渗出、凝聚、滴落!
嗒…嗒…嗒…
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整个停尸房的天花板,如同被某种无形的、粘稠的“悲伤”与“饥饿”所浸透,正在迅速被这种深红近黑的油污覆盖!
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
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却又绝望窒息的悲怆感。
杨三问的心脏沉入冰谷。
它……回来了!
悲乐猪!
它没有离开!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渗透了进来!
它要把这里,变成它的……“悲乐屠宰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右臂腐朽,记忆残缺,槐叶脱手……
他还有什么?
只有掌心跳动的、加速他腐烂的蚀印。
和那仅剩的……两次提问机会。
冰冷的汗珠,混合着天花板上滴落的粘稠污渍,滑过他苍白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