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粘稠、深红近黑的油污,如同活着的、充满恶意的泪水,不断从天花板的湿痕中渗出、凝聚。

滴落。

嗒…嗒…嗒…

声音在死寂的停尸房里被无限放大。

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丧钟。

每一滴油污落地,都迅速晕开一小滩,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甜腥。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油污并非静止。

它们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史莱姆,极其缓慢却坚定地……蠕动着,彼此靠近、融合。

地板上的污渍范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连成一片。

空气中弥漫的悲怆与饥饿感,浓郁得如同实质的胶水。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绝望。

杨三问背靠着冰冷的停尸台,身体因极度的紧张和右臂的朽坏而微微颤抖。

冷汗浸透了后背,与滴落在脸颊和脖颈的冰冷油污混合,带来滑腻而恶心的触感。

他死死盯着掉落在几米外地砖上的青铜槐叶。

那片暗沉的、边缘不规则的青铜,此刻是他延缓腐烂、对抗侵蚀唯一的希望。

但它离他太远了。

中间,是正在迅速扩张的、蠕动的油污地带!

悲乐猪的领域——“悲乐屠宰场”,正在以这粘稠的油污为媒介,将现实的空间强行拖入归墟的腐烂规则!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正在变得粘稠、迟滞。

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变得诡异。

天花板上滴落油污的“嗒嗒”声,间隔似乎……在拉长?

不,是他的思维在变慢!

那浓郁的悲怆感,如同无形的蛛网,正在缠绕、麻痹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拖入昏沉绝望的深渊。

掌心的蚀印在疯狂跳动,灼痛感如同警钟,勉强维系着他最后的清醒。

必须拿到槐叶!

在彻底陷入这“悲乐”泥沼之前!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地上撑起身体。

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

空气粘稠如胶水,每一次移动肢体,都像在推开沉重的铁门。

右臂朽坏的部分沉重、麻木,如同绑着一截枯木。

他刚撑起一点身体,左脚踝猛地传来一阵滑腻冰冷的触感!

低头一看——

一滴新滴落的油污,不偏不倚,正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

溅开的粘稠液体,瞬间沾上了他的鞋面和裤脚!

嗤……!

一股强烈的、冰冷刺骨的悲怆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接触点窜入他的身体!

眼前猛地一黑!

无数破碎、灰暗、充满无尽悲伤与绝望的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一张模糊的、布满泪痕的孩童脸庞在黑暗中哭泣……

……一只折断翅膀的麻雀在泥泞中徒劳地挣扎……

……无数双枯槁的手从猩红的泥沼中伸出,无声地抓挠着虚无的天空……

强烈的负面情绪——悲伤、无助、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

刚撑起一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砸回冰冷的地面!

后脑磕在停尸台坚硬的金属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

剧痛混合着冰冷绝望的情绪,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昏厥。

“呃……”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捂住后脑。

冰冷的、朽木般的触感传来,让他心头更寒。

失败了!

仅仅是被油污溅到一点,就几乎让他彻底失去行动力!

这领域……太恐怖了!

天花板上的滴落声,仿佛带着嘲弄的意味。

嗒…嗒…嗒…

缓慢,沉重,宣告着死亡的临近。

他能看到,地板上那片蠕动的油污,距离他掉落的裤脚,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

更远处,那片冰冷的青铜槐叶,孤零零地躺在几滩正在融合的油污边缘。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

掌心的蚀印,那灼热的跳动,陡然变得剧烈而急促!

仿佛感受到了宿主濒临崩溃的绝境!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联系感,猛地从蚀印深处传来!

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穿透了粘稠悲怆的空气,精准地连接到了……几米外那片冰冷的青铜槐叶上!

嗡!

杨三问的脑海猛地一震!

一段极其短暂、破碎、冰冷的信息碎片,如同被蚀印强行“抓取”而来,灌入他的意识:

“……寒蚀……可引……十息……剥离……”

信息破碎,含义模糊。

但其中蕴含的两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开了绝望的迷雾!

寒蚀!

十息!

引?

剥离!

槐叶的“寒蚀”力量,可以……引导?

“十息”……是时间?十秒钟?

在这悲乐领域里,他能引导槐叶的寒蚀之力……十秒钟?

代价是什么?

他不敢去想。

但这是唯一的生机!

在脚下油污即将彻底吞噬他的瞬间!

没有犹豫的余地!

意念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向掌心跳动的蚀印!

**“引此槐叶寒蚀……能否剥离周身悲蚀十息?!”**

孤注一掷的提问!

这一次,提问的目标不再是归墟的规则,而是……那片冰冷的槐叶本身!

嗡——!!!

掌心的蚀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

血光之中,冰冷的暗绿色光芒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暴涨!

与此同时,几米外地上那片沉寂的青铜槐叶,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蚀刻的纹路深处,暗绿色的幽光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股精纯到极致的、带着绝对“剥离”意志的凛冽寒流,如同受到无形丝线的牵引,瞬间跨越空间,猛地灌入杨三问掌心的蚀印!

冰与火在他体内轰然对撞!

蚀印的灼痛与槐叶的冰寒,如同两股失控的洪流,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

杨三问发出痛苦的嘶吼!

右臂朽坏区域,那枯木般的灰败皮肤下,无数细小的、如同冰裂般的纹路瞬间浮现!

新的记忆碎片被疯狂抽取、剥离!

……老张头布满皱纹的笑脸在晨光中模糊……

……一本泛黄的旧书扉页上,娟秀的题字瞬间褪色……

……某个夏夜聒噪的蝉鸣被强行抹去……

灵魂被剜走的空虚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烈!

但效果,也立竿见影!

以他为中心,半径一米左右的空间,那股粘稠、迟滞、充满悲怆绝望的领域压制力,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狠狠斩断!

瞬间剥离!

身体骤然一轻!

思维重新变得清晰!

时间流速似乎恢复了正常!

十息!

只有十息!

杨三问甚至来不及感受灵魂被抽走的空虚!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他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从地上弹射而起!

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

右脚狠狠蹬在身后停尸台的金属支架上,借力前扑!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冰冷、油污蔓延的地面,直射向那片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青铜槐叶!

脚尖精准地避开了一滩蠕动的油污!

左手如同捕食的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风声,狠狠抓向地上的槐叶!

三米!

两米!

一米!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冰冷的青铜!

就在这时——

天花板上,那片最大的、如同巨大泪痕的湿痕中心,猛地向下凸起!

形成一个令人作呕的、粘稠油亮的鼓包!

鼓包表面剧烈波动!

一只完全由深红近黑油污构成的、巨大、模糊、滴淌着粘液的猪鼻轮廓,猛地从那鼓包中“挤”了出来!

没有眼睛,没有耳朵。

只有一张滴淌着无尽粘稠悲伤的、黑洞般的巨口,猛地张开!

对准了下方飞扑的杨三问!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悲怆与贪婪饥饿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笼罩了他!

飞扑的动作猛地一滞!

身体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

距离槐叶,只剩下最后半米!

却如同天堑!

十息……快到了!

领域剥离的效果在急速衰减!

粘稠的悲怆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

天花板上的巨大猪口,带着吞噬一切的饥渴,缓缓压下!

杨三问目眦欲裂!

左手五指拼尽全力,向前探出!

指尖,距离冰冷的青铜边缘,只有一寸!

灵魂深处,被强行剥离的记忆碎片带来的空虚冰冷,与即将被吞噬的绝望,交织成最后的疯狂!

右臂朽坏区域的冰裂纹路,因过度抽取而发出细微的、濒临破碎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