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术室6号间,无影灯冰冷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器械映照得寒光凛冽。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碘伏、消毒水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心电监护规律的“嘀嘀”声,是这片肃杀之地唯一稳定的节拍。

林默站在二助的位置,汗水早已浸透了内层刷手服的后背,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粘腻的冰凉。他戴着无菌手套的双手悬在器械台边缘,微微颤抖。这是他在天华总院神经外科的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二级手术——一台硬膜外血肿清除术。主刀,正是神经外科副主任,以严苛到变态闻名的“冰山女神”苏清雪。

苏清雪全神贯注于显微镜下的操作,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握着双极电凝镊,精准地点灼着一处细小的渗血管。她的身影在无影灯下如同精密的雕塑,宽大的蓝色手术服也难掩其惊人的肩背线条。N95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弧度完美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穿透显微镜的目镜,牢牢锁定着视野中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艺术般的流畅与效率。时间,在她这里仿佛被精确切割。

“吸引器。”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冷、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音节。

林默立刻将无菌吸引器管递到器械护士手中。护士精准地将其放置在苏清雪手边。

手术进行到关键步骤,需要更换一把更精细的显微剥离子。林默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伸手去器械台上拿取。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把闪亮的器械时——

“停!”

苏清雪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手术室凝重的空气。她的目光猛地从显微镜上抬起,越过器械护士,精准地钉在林默悬在半空的手上。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

林默的心脏骤然一缩,手指僵在半空。

“林默!”苏清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你的手!你的右手肘!越过无菌区了!你在干什么?!”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林默抬起取器械时,因动作幅度稍大而微微屈起的右手肘关节处。无菌手术衣的袖子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微小的褶皱阴影。在普通人眼里或许微不足道,但在苏清雪的标准里,这无异于在无菌战场上投下了一颗炸弹。

“无菌概念呢?喂狗了吗?!”苏清雪猛地直起身,离开显微镜。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器械护士,几步跨到林默面前。身高接近一米七的她,踩着手术室专用平跟鞋,气势却足以碾压在场的每一个人。冰冷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手术室的温度骤降。

“刷手、穿衣、戴手套,教了多少遍?无菌区就是生命线!是底线!你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是对患者生命的亵渎!”她伸出一根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默的鼻尖,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看看你!连最基本的外科无菌原则都守不住,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有什么资格碰这台手术?有什么资格穿着这身白大褂?!”

每一个质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默的心口。他能感觉到周围所有目光——主麻医师、巡回护士、器械护士、甚至一助——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惊愕、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呼吸困难。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耳膜嗡嗡作响,苏清雪后面的话变得有些模糊,只剩下那些尖锐的词汇在脑海里反复穿刺:废物、亵渎、没资格……

“滚出去!”苏清雪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如同法官最后的宣判。“立刻!马上!滚出我的手术室!现在!你不配待在这里污染我的无菌环境!”

最后的通牒,如同冰锥刺入骨髓。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麻木地后退一步,再一步。他不敢看任何人,尤其不敢看苏清雪那双燃烧着怒火与鄙夷的眼睛。他像个被当场抓获的罪犯,狼狈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手术室的自动感应门。沉重的铅门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里面冰冷的光线和更冰冷的审判。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刷手服渗入皮肤,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脸上滚烫的羞耻和心底翻腾的愤怒与不甘。他闭上眼,手术室里那一幕反复上演:苏清雪冰冷的眼神,戳到眼前的手指,那句“滚出去”在耳边无限循环。汗水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憋屈,让他几乎窒息。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彻底崩溃。

“协和的天才?呵……”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仿佛来自过去某些不怀好意的低语。“到了天华,到了苏魔女手下,是龙也得盘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轮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

“让开!快让开!急诊绿色通道!脑外科急会诊!”推着平车的护士声音嘶哑地大喊。

林默猛地睁开眼,职业本能瞬间压过了所有情绪。他侧身让开通道。平车上躺着一个年轻男性,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得不正常,身体在约束带下剧烈地扭动、抽搐,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和呜咽,嘴角挂着白沫。心电监护被匆忙固定在旁边,显示着快速的心率和飙升的血压。

“什么情况?”林默下意识地跟上平车,一边快速观察患者。

“22岁男性,突发意识不清、躁狂、高热!体温39.8°C!血压190/110mmHg!心率140!急诊初步怀疑颅内感染或中毒性脑病,CT未见明显出血占位,腰穿脑脊液常规生化基本正常!请神外急会诊排除外科情况!”推车的住院医语速飞快地汇报,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林默的目光扫过监护仪,落在患者因躁动而裸露出的颈部皮肤上。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恶性综合征?****抗NMDA受体脑炎?** 这两种疾病都可能表现为精神行为异常、高热、自主神经功能紊乱(如高血压、心动过速)。但CT和腰穿结果似乎又不太支持典型的颅内感染……

就在他的思维飞速运转,试图在纷乱的症状中寻找线索时,一个更熟悉、更冰冷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苏清雪已经脱下了手术衣和手套,只穿着深绿色的洗手服,快步走来。她的脸色依旧冷峻,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这边的情况惊动了。她无视了林默的存在,径直走到平车旁,快速查看患者瞳孔(对光反射迟钝)、检查颈项强直(轻度抵抗),同时听住院医快速复述病史。

“高热、意识障碍、自主神经风暴……”苏清雪语速极快,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高度怀疑**5-羟色胺综合征**或恶性高热,立刻……”

她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平车上的苏清雪毫无征兆地身体一僵!她原本在查看患者瞳孔的手猛地捂住自己左侧太阳穴,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急剧收缩,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和……一丝茫然。紧接着,她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她修长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苏…苏主任?您怎么了?”旁边的住院医和护士都惊呆了。

苏清雪想说话,嘴唇却剧烈地哆嗦着,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她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平车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好!快!扶住苏主任!”住院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上前搀扶。

但苏清雪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软软地向后倒去!她眼中最后残留的一丝清明也被剧烈的痛苦和濒死的窒息感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