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雪的橄榄枝,带着冰棱般的锐利与火焰般的诱惑,悬在林默面前。急诊科副主任的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滞。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默指间那枚冰冷的银色U盘,却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好。”
他的回答落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清雪那双冰封的眼底,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和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锐利的微光,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明天上午十点,神外三区小会议室。”苏清雪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带上你的‘图谱’。” 她转身离开,米白色开衫的下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留下淡淡的冷香和更深的谜团。
林默坐回宽大的办公椅,将U盘插入电脑。屏幕上迅速弹出张雅的脑脊液报告和VEEG摘要:
* **CSF (脑脊液): WBC 15/μl (淋巴细胞为主), Protein 0.65 g/L (轻度升高), 寡克隆区带 (OB) 阳性。**
* **VEEG (视频脑电图): 捕捉到一次临床发作期(表现为短暂意识模糊伴无意义自语及左上肢轻微抽动),同步脑电记录:双侧颞区(T3/T4导联显著)阵发性高幅(>200μV)尖慢复合波爆发,频率3.5Hz,持续约30秒。发作间期背景脑电活动轻度弥漫性减慢(theta波优势)。**
典型的边缘系统异常放电模式!与系统扫描结果完美吻合。抗LGI1抗体的结果,几乎已是板上钉钉。
他关闭文件,目光落在书柜里那排厚重的典籍上。苏清雪抛出的合作,是机遇,更是深渊。她手中那些“不明原因脑病”、“疑难杂症”的病例,无疑是一座亟待挖掘的医学宝藏,是系统渴求的疑难病例,是丰厚的医能点来源。但这也意味着,他将在苏清雪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下,进行更高风险、更近距离的“表演”。每一次诊断,每一次“灵感迸发”,都需要更精密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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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十点整。神经外科三区小会议室。
这里与急诊科的喧嚣截然不同。光线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咖啡的混合气息。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苏清雪、神经内科主任吴教授、一位年轻的神经内科主治(负责张雅病例的管床医生),以及几位神外和神内的资深主治、研究员。气氛严肃而专注。
林默推门而入,深蓝色刷手服外罩着崭新的白大褂,步伐沉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吴教授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
“林主任,请坐。”苏清雪坐在主位,微微颔首,示意林默坐在她左手边的位置。这个安排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开始吧。张雅病例,林主任是首诊和关键诊断提出者。由他先介绍思路。”
林默没有客套,直接走到投影屏幕前,连接电脑,调出张雅的资料。
“患者张雅,42岁,反复短暂性意识模糊、精神行为自动症(无故哭笑、自语)、伴轻微运动症状(肢体抽搐或僵硬)1月余。发作间期完全正常。既往体健。”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如同在宣读一份严谨的病历。
“外院检查:头颅MRI(-),常规EEG(背景稍慢,无明确痫样放电),生化免疫筛查(-),抗癫痫药(丙戊酸钠、左乙拉西坦)疗效不佳。”
他切换幻灯片,展示VEEG片段和脑脊液报告:“我院VEEG捕捉到一次典型临床发作,同步记录到**双侧颞区阵发性高幅尖慢复合波爆发**。脑脊液:**淋巴细胞轻度增多,蛋白轻度升高,寡克隆区带阳性**。”
林默的目光扫过全场:“这些发现,指向一个核心——**边缘系统炎症性/兴奋性病变**。结合其发作形式(短暂、刻板、精神行为为主)、抗癫痫药无效、影像学阴性,高度怀疑**自身免疫性脑炎(AE)**。”
“常见的AE抗体谱检测正在进行中。但根据其发作的**刻板性(facobrachial dystonic seizures, FBDS)** 特点——短暂、频发、常累及单侧手臂或面部的不自主扭转型肌张力障碍样动作(虽然张雅表现以精神自动症为主,但其发作中左上肢的轻微抽动需高度警惕FBDS可能),以及脑脊液OB阳性,**抗LGI1抗体相关边缘性脑炎(抗LGI1-AE)** 可能性最大!”
他条理清晰,每一个医学术语都精准地砸在关键点上。神经内科的吴教授频频点头,年轻的管床主治更是飞快记录着。
“治疗上,”林默继续,“**单纯抗癫痫药物效果有限。核心在于免疫调节!** 建议:**一线治疗,静脉注射免疫球蛋白(IVIG)0.4g/kg/d,连用5天;或甲泼尼龙冲击治疗(500-1000mg/d,连用3-5天)。** **二线可选择血浆置换(PLEX)或利妥昔单抗(抗CD20单抗)。** **症状控制后需免疫抑制剂(如吗替麦考酚酯、硫唑嘌呤)维持治疗,预防复发。**”
“精彩!”吴教授忍不住赞叹,“林主任的诊断思路清晰,证据链完整!抗LGI1-AE确实是我们之前忽略的方向!FBDS这个特征点抓得极准!” 神内的几位医生也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苏清雪静静地听着,冰封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微光在流淌。她欣赏林默此刻展现出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逻辑推演能力。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远非全部。
“林主任的诊断为我们打开了新方向。”苏清雪清冷的声音响起,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但这只是开始。我们神经外科,长期随访着一些更棘手的‘谜题’。”她示意助手打开另一个加密文件夹。
屏幕上出现一份新的病历概要:
**患者:童晓晓,女,14岁。**
**主诉:进行性加重的认知功能倒退(近2年),伴频繁、刻板、无诱因的痴笑发作,共济失调,语言能力丧失(已无法说完整句子),睡眠障碍。**
**病史:出生史无特殊,婴儿期发育稍落后。5岁前尚能简单交流、行走。7岁左右开始出现无明显诱因的痴笑,频率逐渐增加。近2年认知功能(记忆力、理解力、计算力)显著倒退,行走不稳加重,语言能力几乎丧失,仅能发单音。睡眠极差,夜间频繁觉醒。**
**既往检查:**
* **头颅MRI(多次):小脑轻度萎缩(蚓部为主),余无显著结构性异常。**
* **EEG(多次):背景活动弥漫性慢化,可见阵发性高幅慢波,无典型痫样放电。**
* **代谢筛查(血、尿氨基酸、有机酸、酰基肉碱谱等):未见明确异常。**
* **遗传学检查:染色体核型分析正常。Fragile X综合征检测阴性。Rett综合征相关MECP2基因测序阴性。**
* **曾按“非典型Rett”、“癫痫性脑病”治疗,使用多种抗癫痫药(丙戊酸、左乙拉西坦、托吡酯)、促智药、行为干预,效果均不佳。**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个病例的沉重感,透过冰冷的文字扑面而来。一个花季少女,从懵懂走向彻底的封闭和倒退,病因成谜,治疗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