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归元仙宫的晨雾总带着三分丹香,七分疏离。

杂役营的泥地上,牧青正佝偻着背,将最后一担青纹石卸在料场。粗布麻衣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嶙峋的脊骨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紧实的轮廓。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喉间发出 “嗬嗬” 的低吟,像是在回应监工的呵斥 —— 这是 “牧七” 该有的样子,一个哑了十六年的孤苦杂役。

料场边缘的老槐树下,独眼管事正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尺敲打石桩。那铁尺实则是最低阶的测灵尺,尺身刻着七道凹槽,对应着灵根的七色纯度。每当晨光掠过尺面,凹槽便会泛起不同色泽的光晕,像一串被囚禁的彩虹。

“下一个!” 独眼管事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他仅剩的左眼扫过排队的杂役,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牧青混在人群中,指尖悄悄掐了个敛息诀。零号灵根在丹田内蛰伏,像一条温顺的泥鳅,将所有气息收敛于毛孔深处。这是他用三道业力换来的伪装 —— 自断灵崖坠落后,逆修之路便已开启,每一次动用灵力,都要以心头血般滚烫的业力为代价。

“张老三,黄纹灵根,纯度三成。” 独眼管事将铁尺从一个络腮胡大汉掌心抽回,尺身只亮起一道黯淡的黄光,“去劈柴,三个月内纯度不涨,就滚去矿洞。”

大汉脸瞬间惨白,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管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儿子还在丹房……”

“丹房” 二字刚出口,独眼管事眼中寒光一闪,铁尺猛地抽在大汉天灵盖上。一声闷响,大汉像袋破布般软倒,七窍渗出黑血。周围的杂役纷纷低头,没人敢多看一眼,连呼吸都放轻了。

牧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他混入归元仙宫的第三个月,每月都有至少五名杂役 “达标” 后被带入丹房,从此杳无音信。灵商盟的交易链条在这里露出了冰山一角,而这座号称 “净化世间浊气” 的仙宫,竟藏着最肮脏的秘密。

“哑巴,到你了。” 独眼管事的铁尺指向牧青,语气带着戏谑。

牧青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 塌鼻梁,薄嘴唇,唯一的特点是肤色像常年不见光的宣纸。这是业力重塑皮肉的结果,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原本的模样。他伸出手,掌心粗糙,布满老茧。

铁尺贴上掌心的刹那,牧青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吸力。零号灵根在丹田内轻轻震颤,仿佛在嘲笑这拙劣的探测。独眼管事盯着尺身,见始终毫无反应,嗤笑一声:“果然是块废铁,连杂役都不配当。” 他抬脚踹在牧青膝盖后弯,“滚去清理丹房外的药渣,天黑前没干完,就把你丢进淬灵池喂鱼。”

牧青踉跄着扶住石桩,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淬灵池?他上周刚在池底发现三具孩童骸骨,骨头上还残留着灵根被剥离的齿痕。

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缓缓覆盖仙宫。

牧青拖着半桶药渣来到丹房后院,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丹香扑面而来。他假装倾倒药渣,手指却在墙角摸到一块松动的青砖 —— 这是三天前发现的密道入口,通向丹房地下的夹层。

夹层内漆黑一片,只有墙壁渗出的幽光勾勒出十六座铜炉的轮廓。这些炉子比他想象的更大,高三丈,围十丈,炉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纹路深处隐约可见 “玄霄天” 三个古篆,像是用鲜血写成。

最让他心悸的是炉鼎的震颤。每座炉子都在微微搏动,像一颗被束缚的心脏。他靠近最近的一座铜炉,透过炉壁的缝隙往里看 ——

里面蜷缩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赤身裸体,皮肤下青筋暴起,像有无数条小蛇在游走。少年的眉心嵌着一枚青色晶石,正源源不断地吸走他体内的灵光,而他的灵根,那截本该温润如玉的木属性灵根,已经变得像焦炭般漆黑。

“嗬…… 嗬嗬……” 少年的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双眼翻白,却始终没有死去。炉底的火焰是诡异的灰白色,舔舐着他的脚踝,每灼烧一下,炉身上的云纹就亮一分。

牧青的指甲掐进了砖缝,指骨泛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灵根纯度越高的杂役消失得越快 —— 这些铜炉根本不是炼丹,而是在 “熬煮” 灵根!那些所谓的 “补天丹”,竟是用活生生的修士灵根炼化而成!

“好看吗?”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像碎冰落在玉盘上。

牧青浑身一僵,反手摸向腰间的锈铁匕首 —— 那是他唯一能藏住的武器。但当他转身时,却看见一道宫装身影立于夹层入口,月华透过她的衣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发髻高挽,插着一支白玉簪,眉心一点朱砂痣在幽光中若隐若现。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直看到他灵魂深处。

是归元仙宫的圣女,师萝衣。

牧青保持着哑巴的姿态,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声音,同时缓缓后退,手却始终握着匕首。他不明白,自己的业力伪装连元婴期修士都能骗过,为何会被一个金丹境的圣女识破?

师萝衣轻笑一声,抬手拂过鬓角:“断灵崖下,你用零号灵根吞噬了三百年份的雷灵根,那股气息,就算裹上十层业力,我也认得。”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随手抛了过来,“想知道这些孩子的来历吗?想知道灵商盟的真正后台是谁吗?”

玉简落在牧青掌心,冰凉刺骨。他犹豫了一下,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 玉简上瞬间浮现出一行字:“三更,望月台,带炉中少年来换真相。”

“你就不怕我是天道的说客?” 牧青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久未说话的人第一次发声。

师萝衣转身走向出口,宫装裙摆扫过地面的灰尘,留下淡淡的香气:“你若信天道,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对了,独眼管事是灵商盟的三级执事,他的左眼,能看穿一切灵根伪装。”

牧青猛地看向入口处,果然看到一道黑影正贴着墙壁蠕动,独眼在黑暗中闪着贪婪的光。他瞬间明白了 —— 刚才的对话,全被听了去!

几乎在同时,独眼管事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夹层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抓住那哑巴!他是天道要找的逆修!”

“丹房有异动,快禀报宫主!”

牧青迅速将玉简塞进口袋,反手掀开铜炉的顶盖。炉内的少年已经昏迷,眉心的晶石却还在闪烁。他咬咬牙,一把将少年扛在肩上,同时催动零号灵根 —— 丹田内的泥鳅瞬间化作狂龙,猛地撞向最近的一座铜炉!

“轰隆!”

铜炉倾倒,灰白色的火焰喷涌而出,点燃了夹层内的药草。浓烟滚滚中,牧青扛着少年冲向另一侧的暗门 —— 那是他早就勘察好的退路。

身后传来师萝衣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记住,三更,望月台。”

牧青没有回头,他知道,从踏入这座丹房开始,他就已经成了师萝衣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查清灵根交易的真相,只要能救这些孩子,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闯一闯。

暗门外,夜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牧青回头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丹房,又看了看肩上昏迷的少年,低声道:“别怕,我会救你。不仅救你,还要救所有像你一样的人。”

零号灵根在体内蠢蠢欲动,仿佛也在响应他的誓言。而远处的望月台上,师萝衣凭栏而立,望着丹房的火光,眉心的朱砂痣突然亮了一下。

“第九百九十九次了,牧青…… 这次,你会不一样吗?” 她轻声呢喃,声音消散在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