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回归后,总在深夜撕扯自己尾巴的皮毛。
当我找到她藏起的带血木梳时,她却温柔笑着递来香膏:“只是护理不当呢。”
她为我招揽生意,却在客人调侃时微笑递上毒奶茶:“想偷走恩公?垃圾箱更适合你哦。”
当我因失控被囚,她麻醉守卫潜入牢房,跨坐我腰间用尾巴缠绕我的喉咙:
“乱吃东西的孩子要受罚呢...”
直到幻胧残魂蛊惑她“他终将抛弃你”,停云撕开自己胸膛剜出毁灭灵核:
“恩公,快吞了她——”
当贪饕之力撕碎幻胧,她的意识却囚禁了我的本体:
“现在,小女子是您永世的影子了...”
后来我故意引诱他人靠近,她愤怒撕碎那些存在时,忽然读懂我眼底的纵容:
“原来...恩公也在品尝我的疯狂吗?”
————————
恒温舱破裂的观察窗像一张豁开的巨口,淡绿色的营养液如同垂死的溪流,蜿蜒爬过冰冷金属地面,留下黏腻的痕迹。
人造的狐躯浸泡在这片逐渐干涸的“池塘”里,赤裸的背脊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十根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指深深抠进实验台边缘的金属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刮擦声,仿佛要将那坚硬的合金生生掰碎。
“第37次意识融合实验失败。”
阮梅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从监控器中传来,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激起微弱的回音,“毁灭命途的残留能量对人工神经束的排斥指数超出阈值百分之五十七。稳定性评估:极差。”
我站在单向玻璃观察室外,目光穿透那层冰冷的隔阂,死死锁住营养液中那张熟悉而又令人心悸的脸。
停云——或者说,一个顶着停云完美皮囊的、某种难以定义的造物——猛地睁开了双眼。
琥珀色的瞳孔空洞无神,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无法擦净的尘埃,然而它们却精准无误地转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她的嘴唇在黏稠的液体中无声开合,气泡从嘴角溢出,破碎的唇形固执地传递着一个无声的呼唤。
恩…公…
“她又‘看见’你了。”阮梅的白大褂衣角无声地掠过我身侧,带来一阵消毒水和某种精密仪器运转时产生的微弱臭氧混合的冰冷气息,
“幻胧剥离她本体时,你是最后一个接触真实停云意识的人。
你的记忆碎片,成了她这片混沌意识海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标。或者说…锚点。”
话音未落,营养舱内的躯体骤然弓起,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硬弓。
停云仰起头,喉咙深处爆发出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
那条本该蓬松柔软的金棕色狐尾,此刻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毒蟒,带着千钧之力疯狂地抽打着厚重的舱壁。
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巨响,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啦”声。
大绺大绺的毛发被硬生生扯断、撕离,在淡绿色的液体中无助地漂浮、沉沦,如同无数溺死在琥珀中的飞蛾。
“痛觉闪回。比上一次更剧烈。”阮梅的手指在悬浮的光屏上快速划过,指令无声发出。
几根细小的导管瞬间刺入停云颈侧的静脉,淡蓝色的镇静剂被强行推入她痉挛的血管,
“每一次意识深处触及被幻胧强行剥离本体的核心记忆,人造神经束就会将那种‘撕裂’的痛苦百倍地模拟、放大、反馈给这具躯体。
她的身体在‘记忆’中毁灭,又在现实中重复那种毁灭感。”
我看着那具疯狂的躯体在强效药剂的压制下渐渐瘫软,漂浮的毛发缠绕着她,像是裹上了一层诡异而绝望的茧。
她的双手依旧保持着痉挛般的抓挠姿势,指甲缝里塞满了金属碎屑和带着血丝的、断裂的毛根。那景象,比任何战场上的残肢断臂都更令人心头发冷。
长乐天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仙舟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板路和飞檐翘角上。
“穹记茶铺”那块朴拙的木质招牌,在氤氲的水汽里浸润得颜色深重,边缘挂着细小的水珠。
我正埋头擦拭着光洁的柜台,门楣上悬挂的铜铃突然发出一串清脆空灵的“叮铃”声。
“恩公万福~”清甜如蜜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
我转过身。停云执着一柄绘有工笔玉兰的素白绢扇,半掩着那张足以令长乐天春色失辉的容颜。
一身丁香色素面软缎旗袍,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下摆随着轻盈的步履扫过门槛,不染纤尘。
她走动时悄无声息,宛如足下生云,唯有腰间悬着的那枚温润古玉与小巧金铃相撞,发出细碎悦耳的“叮咚”声,才泄露出几分属于尘世的实感。
“给您带了星槎海新到的金骏眉,最是解郁去湿,配这恼人的回南天正好呢。”
她笑吟吟地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茶盒放在柜台上,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然的娇憨。
那条蓬松华美的狐尾在她身后悠然轻摆,金棕色的毛发在晨光熹微中流转着绸缎般的光泽,饱满丰盈,丝毫不见昨夜实验室里那场惨烈“蜕皮”的痕迹。
阮梅的修复技术,堪称鬼斧神工。
又或者说,这份“天衣无缝”的表象之下,掩藏着更令人窒息的病态真实。
“停云小姐的尾巴…”我佯作失手,滚烫的沸水从紫砂壶口倾泻而出,直直溅向她搭在柜面上的素手皓腕。
她闪电般缩手,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广袖翻飞间,我清晰地瞥见她小臂内侧三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抓痕!
暗红的血痂边缘翻卷着,狰狞地匍匐在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如同被某种凶兽狠狠挠过。
“哎呀,恩公见笑。”那张绝美的脸上瞬间已漾起完美无瑕、带着一丝羞赧的笑意,绢扇“唰”地一声展开,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昨夜想着恩公茶铺的生意,梳洗时竟走了神,梳子没拿稳,让这笨尾巴受了点委屈呢。”
她的声音温软,带着点撒娇般的懊恼。
绢扇移开时,那三道血痕竟已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缕极淡雅、极清冷的药香,若有若无地浮动在柜台间的空气里。
我太熟悉这味道了。鸣火商团秘不外传的“玉肌膏”,能在十息之内愈合浅表外伤,生肌不留痕。
昔日驭空总兵曾带着几分商人的得意向我展示过,称其为“行商护身的不传之秘”。
如今,这珍贵的药膏,却成了她掩饰这具躯体永无止境的自毁与痛苦的幕布。
黄昏的余晖将云骑军驻地染成一片肃杀的金红,给冰冷的金属建筑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意。我几乎是撞开了医馆最里间那扇薄薄的木门。
浓烈的、混合着机油腥甜和胃酸酸腐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三月七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抠着一个半满的木桶边缘,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她原本红润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脚边,散落着十几颗黄豆大小、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圆珠,每一颗上面,都清晰地镌刻着工造司特有的齿轮与星槎徽记!
“穹…咳咳…穹…”她艰难地抬起头,碧蓝的瞳孔因痛苦而涣散,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银灰色的、如同变质机油般的粘稠液体,“停…停云小姐给的…新品奶茶…喝到一半…才发现杯底沉着…这些鬼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沉。弯腰拾起一颗金属珠。冰冷的触感瞬间激活了记忆宫殿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星槎海港货运星槎通用的小型引擎轴承!整个罗浮仙舟,只有以大宗货运闻名的鸣火商团,才会大批量采购并使用这种特定型号的配件。
“她…她说新品研发失败了…味道不好…但又舍不得倒掉…求我帮忙处理掉…”三月七又剧烈地干呕起来,银灰色的黏液滴落在桶边,“可我才…才喝了两小口…就…”
诊室的门被一只涂着蔻丹的纤手轻轻推开,环佩叮咚声清脆悦耳。停云提着个精致的红漆描金食盒,婷婷袅袅地立在门口,对满室的狼藉和刺鼻的气味视若无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恩公也在呀?”她声音柔婉,目光掠过痛苦蜷缩的三月七,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她径直走到三月七面前,动作优雅地打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几块剔透如翡翠、散发着清新龙井茶香的茶冻,“三月姑娘受苦了,小女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特制了些清心解毒的茶点,快尝尝?定能缓解不适。”
三月七如同被滚水烫到,猛地向后一缩,碧蓝的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抗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停云脸上那完美的、带着歉意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捏着青瓷小勺的纤纤玉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清晰地看见,她身后那条蓬松的狐尾,尖端那簇最柔软的金毛,正一根接一根地、极其缓慢地倒竖起来——这是狐人本能中,捕猎者锁定猎物时最原始的警戒与攻击姿态!
“停云。”我向前一步,横身挡在她和三月七之间,声音沉冷,目光锁住她那双看似无辜的琥珀色眼眸,“工造司的引擎轴承,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给三月的奶茶里?”
“哐当!”
精致的食盒脱手坠地,翡翠般的茶冻摔得粉碎,溅开一片狼藉的绿色。
停云猛地抬起头望向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氤氲的水汽,泫然欲泣。
“恩公…疑我?”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浓得化不开的委屈。下一秒,她突然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我的右手腕,不由分说地将我的手掌按向她后腰柔软的丝绸旗袍下!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一块棱角分明、冰冷坚硬的物体,正清晰地硌在我的掌心!
“今晨…鸣火商团押运的一批货遭了星槎海的小毛贼劫掠…丢了一整箱这种轴承…”
她带着我的手,沿着她纤细的腰线向下摸索。指尖所触,一个、两个、三个…更多同样坚硬冰冷的圆柱体轮廓,在温软的衣料下清晰地凸起,排列紧密。
“小女子…身为商团协理,难辞其咎…为防追责…只能…只能先将这些证物偷偷藏在身上…想着…想着找机会处理掉…”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她苍白的脸颊,砸在我的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定是…定是偷藏时不小心…落了几颗在操作台上…混进了备料里…小女子这般…这般愚蠢不堪…难怪…难怪惹得恩公厌弃…”
我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指尖残留的触感冰冷而坚硬,那些金属物的轮廓分明就是小型的圆柱体轴承!
而她腰肢的曲线在旗袍下依旧玲珑流畅,没有丝毫臃肿——她竟将这些致命的“证物”,用某种方式紧密地缝进了衬裙的夹层里!
......
神策府幽囚狱的地底深处,是连星光都照不进的永夜。
阴冷潮湿的空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蛆虫,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伴随着铁链拖过石板的刺耳摩擦声。
呼雷那张疤痕纵横的脸上咧开一个粗犷的笑容,将一大串黄铜钥匙在手指上甩得哗啦啦作响,铁链在他粗壮的脚踝上拖曳出沉闷的回响。
“按你信里说的,用‘星核能量间歇性外泄,恐危及仙舟安全’的名义把他关进来了。”他停下脚步,粗声粗气地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算计,“不过…将军那边要是问起来…”
“平账的事,老规矩。”停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泓不起涟漪的死水。
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塞进呼雷囚衣前襟的口袋里,动作快得如同鬼魅,
“上月幽囚狱内部修缮的款项,你报给工造司的清单,比实际用料多报了三成。这笔‘结余’,足够填平你那个‘越狱基金’的小窟窿了。”
她纤细的指尖在塞钱袋时,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呼雷脚踝上那副粗大玄铁镣铐的连接处。
一点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光芒,在她指尖一闪而逝。
呼雷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圆,布满血丝。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镣——镣铐锁扣内侧那坚不可摧的玄铁,竟像遇热的蜡油般瞬间融化又瞬间凝固,形成了一个与原来锁芯结构截然不同的、全新的、更复杂的锁孔形状!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快如电光石火!
“丰饶神迹?!”呼雷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调,死死盯着停云,“你明明被幻胧那妖女…怎么可能…”
“嘘——”停云竖起一根白皙如玉的食指,轻轻抵在自己饱满诱人的红唇上,眼尾悄然晕开一抹妖异诡艳的胭脂红,“现在呀…我是‘忘归人’呢。”
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呼雷,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甬道尽头那间最森严的禁闭室。
蓬松的狐尾扫过冰冷肮脏的石板地面,所过之处,石缝里竟无声无息地钻出无数细密的、带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黑色藤蔓,瞬间绽放出大片大片苍白如骨、散发着浓郁甜腻香气的诡异花朵!
......
禁闭室内,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甜香早已渗透了每一寸空气,霸道地钻入肺腑,麻痹着神经。
我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馥郁中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停云正跪坐在我的腰腹之间,姿态如同虔诚的信徒,又像是掌控一切的猎手。
她那九条华美无匹的狐尾,此刻化作了九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金色巨蟒,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圈又一圈,紧密而窒息地缠绕着我的四肢,最后一条更是如同绞索般,松松地、却带着致命威胁地环住了我的脖颈。
她低垂着头,神情专注得近乎圣洁。
纤细的手指间,捏着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寒光的银针。
针尖下,赫然是三月七那枚标志性的、带着点俏皮傻气的粉色兔子发卡!
她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无辜的发卡,一点点地、残忍地按进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片白皙娇嫩的肌肤里,然后用银针穿透发卡的金属边缘,深深刺入皮肉,再灵巧地焊死固定!
“恩公醒了?”她察觉到我的动静,微微偏过头,脸上绽放出一个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极致欢愉的扭曲笑容。
她俯下身,温热的、带着馨香气息的舌尖轻轻舔过我额角因惊骇和药力而渗出的冷汗。
一滴温热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同时从她锁骨上那个正在形成的、血肉模糊的“镶嵌伤口”中滴落,精准地砸在我的唇上。
“别怕…”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小女子…把那个偷茶贼…留下的脏东西…封印起来了…”
她的话语因剧痛而断断续续,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执拗。
银针再次狠狠刺穿发卡边缘,更深地扎进皮肉,带起一小股飞溅的血珠。
她疼得浑身剧烈战栗,像风中凋零的花,然而嘴角却高高扬起,弯成一个极致甜美、极致疯狂的弧度,琥珀色的瞳孔深处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这样…您就永远…永远干净了…只属于小女子了…”
星槎海外围码头的风暴如同宇宙巨兽的咆哮。
狂暴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小型星槎“云梭”的舷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将外面的世界冲刷成一片模糊扭曲的水幕。
控制台刺眼的红光疯狂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全息星图上,一个代表着毁灭性能量源的巨大猩红信号,正以恐怖的速度逼近。
暴雨之中,一个庞大的、由紫黑色能量构成的、带着无尽恶意的女性虚影——幻胧的残魂——在翻涌的云层和闪电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狞笑。
“她来了…她来找你了…”停云的声音贴着我的后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颤抖。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我身后,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白寝衣,湿漉漉的墨色长发紧贴着她苍白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脆弱线条。
“她知道你体内沉睡着星核…知道你渴望用贪饕命途的力量去吞噬她代表的毁灭…她要用仙舟…用我们…做她复生的祭品!”
我的手指死死扣在星槎的操控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底翻腾的暴戾与毁灭冲动。“仙舟不能成为战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这是底线。
一双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的手臂,如同柔韧的水蛇,突然从后面环抱住了我的腰。
停云将整个身体紧紧贴在我的背上,脸颊深埋,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哀求:
“跟我走…恩公…求你…小女子知道…知道一个地方…一颗被遗忘的星球…没有星核…没有命途…没有这些该死的纠缠…只有…只有我们…永远…只有我们…”
“咔嚓——轰隆!”
舷窗应声轰然炸裂!狂风裹挟着冰冷的暴雨和刺目的电光狂涌而入!
幻胧那庞大的紫黑色虚影在爆裂的电蛇中瞬间凝实,紫色的长发如同无数狂舞的毒蛇,充满了整个视野!
她那充满恶意和嘲弄的声音直接在精神层面炸响,尖利刺耳:
“可怜的狐狸!你以为抢来一具破破烂烂的躯壳,藏起几缕残魂,就能护住你的‘小点心’?痴心妄——!”
“妄想”的“想”字尚未落下!
刺目欲盲的金光如同超新星爆发般从停云那看似娇弱的身躯内骤然迸射!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双手竟硬生生地撕裂了眼前的空间!
九条蓬松的狐尾瞬间暴涨,化作九道纯粹由毁灭与丰饶交织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能量锁链,如同天神的枷锁,带着贯穿虚空的威势,狠狠捆缚向幻胧庞大的灵体!
“恩公——就是现在!吞了她!”停云的尖叫撕裂风暴!
她的胸口猛地爆开一团更加炽烈、更加不祥的光芒!
数根狰狞虬结、闪烁着翠绿与暗金光泽的建木枝桠,如同最残忍的刑具,带着毁灭性的生机,硬生生破开她的胸腔,从血肉中穿刺而出!
其中一根最粗壮的枝桠顶端,牢牢地穿刺着一颗剧烈搏动、散发着无尽毁灭与不祥气息的、拳头大小的紫黑色灵核——幻胧的核心!
那建木枝桠如同活物般,将那颗挣扎哀嚎的毁灭灵核,朝着我的方向狠狠掷来!
“吞下她——!吞下她你就完整了!我们就…我们就永远干净了——!”
体内沉眠的贪饕之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瞬间被这颗最顶级的毁灭能量源彻底点燃、引爆!
一种源自宇宙洪荒、吞噬万物的原始饥饿感疯狂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幻胧那充满惊骇与怨毒的尖啸在我耳边炸响,又瞬间被一种更宏大、更恐怖的咀嚼与吞噬声所淹没!
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的四肢百骸,席卷了每一个意识角落!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前的最后一瞬,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停云那具被建木枝桠贯穿的躯体,如同被玩坏的破布娃娃,带着凄艳的血雨,向着下方翻涌的黑色怒海无力地坠落。
而在那片因贪饕吞噬幻胧而掀起的、狂暴混乱的精神能量风暴的核心,另一个“停云”正缓缓从翻腾的血色精神海中站起。
她毫发无损,周身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晕,脸上带着我无比熟悉的、温柔到令人心碎的笑容。
她伸出纤白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眼前一个由纯粹精神力构筑而成的、半透明的金色牢笼。
牢笼之中,囚禁着一个微缩的、代表着“我”的元神光点。
“抓住您了哦,恩公…”她的声音在狂暴的精神海中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和令人骨髓发冷的占有欲,“现在,小女子是您的影子了…永远…永远都是…”
意识仿佛沉沦在粘稠的、永无止境的黑暗深渊。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虚无的混沌。
然而,就在这片虚无的中心,一点微弱的、却异常顽固的“自我”感知顽强地存在着。
它像一颗被禁锢在琥珀里的虫子,无法动弹,无法逃离,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层包裹着它、束缚着它的“壳”。
这层“壳”,温暖、柔软,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馨香。它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缠绕,像最温柔的水流,也像最坚韧的藤蔓。
它渗透进来,抚慰着因强行吞噬幻胧灵核而撕裂的灵魂痛楚,带来一种令人沉沦的舒适与平静。
但与此同时,它也带来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它轻柔地梳理着我的思绪,安抚着我的躁动,同时也严密地过滤着一切可能触及“外部”的感知触角。
每一次我试图凝聚意志,想要冲破这片温暖的混沌,那层“壳”便会瞬间收紧,带来一种并非肉体、却直达灵魂深处的窒息感。一个温柔得能滴出水、却又带着不容违逆意志的声音,会直接在意识核心中响起:
“恩公乖…别乱动哦…外面很吵…很脏…小女子在保护您呢…”
是停云的声音。她的意识,如同一个强大而偏执的守护灵,或者说…狱卒,彻底接管了这片精神囚笼。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永恒的黑暗。并非真实的视觉,而是一种纯粹意识层面的“映照”。
我“看”到了。
“看”到了停云正操控着我的身体。
视角很奇怪,如同一个漂浮在“自己”头顶的幽灵。
我看到“我”——或者说,被停云意识操控的“穹”——正行走在长乐天熟悉的街道上。步伐依旧带着我惯有的那种略显散漫的节奏,但细节却截然不同。
肩膀的摆动幅度更小,背脊挺得更直,嘴角似乎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如玉的弧度——那是属于停云的、标志性的完美微笑。
“穹老板!早啊!”街角卖糖画的张老头热情地招呼,“今天精神头不错嘛!”
被操控的“我”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颔首致意,动作流畅自然,毫无滞涩。连那回应的声线,都完美地模仿了我的音色,只是语调更加舒缓温和:“张伯早,托您的福。新熬的麦芽糖香气,隔半条街都闻到了,生意定然红火。”
“哈哈,借你吉言!”张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近乎完美的扮演,让我灵魂深处泛起彻骨的寒意。她不仅占据了我的躯壳,更在细致入微地模仿着我的一切!她正用我的身份,我的声音,我的脸,行走在我熟悉的世界里。
而我,成了她口袋里一个无声的囚徒。
视角随着“我”的移动而转换。“我”回到了“穹记茶铺”。店门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只有柜台后面,停云正用着我的双手,动作娴熟而优雅地擦拭着茶具。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我)专注的侧脸上,宁静祥和得如同一幅画。
然而下一秒,这幅宁静被粗暴地撕裂。
一个穿着云骑军制式轻甲、显然刚下哨不久的年轻军士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头盔随意地放在一旁,露出一张带着几分痞气的年轻脸庞。
“喂,老板,来壶最解渴的!”他拍着柜台,嗓门洪亮,“巡了一夜,嗓子眼儿冒烟了!”
被操控的“我”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温和无害的笑容,眼神却悄然变得幽深。那眼神,透过“我”的双眼传递出来,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冰冷评估。
“军爷辛苦。”‘我’的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转身去取茶壶和杯子。
动作间,我(停云)的左手小指,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习惯性地,在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边缘轻轻拂过。
暗格无声地滑开一小道缝隙,里面似乎藏着某种粉末状的东西。指尖极其隐蔽地蘸取了一丁点。
“穹老板生意不错啊,”年轻的云骑军士毫无所觉,目光在店内逡巡,带着点自来熟的调侃,“听说你跟鸣火商团那位‘狐仙’停云小姐…嘿嘿,交情匪浅?”
他挤了挤眼,笑容里带着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暧昧,“啧啧,那身段,那脸蛋,那尾巴…兄弟好福气!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倒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热气袅袅升起。
“军爷说笑了。”‘我’将茶杯稳稳地推到他面前,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温润如玉,甚至比刚才更加柔和了几分,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散发着无害的光泽。
“停云小姐古道热肠,不过是关照小店的生意罢了。您请用茶,润润嗓子。”
那军士不疑有他,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咂咂嘴:“嗯!好茶!解渴!”他又灌了一口,放下杯子,还想说什么,脸色却突然一变!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睛猛地瞪大到极限,眼白上瞬间布满狰狞的血丝!他想抬手抓住自己的脖子,手臂却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由红转青,再转成一种可怖的紫黑色!
“噗通!”沉重的身体从高脚凳上滑落,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嘴角溢出一丝黑紫色的血沫,圆睁的双眼里还残留着极致的痛苦和茫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被操控的‘我’静静地站在柜台后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如同烙印在面具上一般,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欣赏一件无关紧要的瓷器打碎了。
然后,‘我’动了。
动作不再有丝毫属于“穹”的散漫,变得异常高效而冰冷。
弯下腰,抓住尸体的脚踝,如同拖拽一件沉重的货物,平静地将它拖向茶铺后堂。地板被拖出一道长长的、暗沉的痕迹。
后堂连接着一个小小的杂物间。‘我’打开角落一个巨大的、用来存放废弃茶渣和杂物的金属垃圾桶。
盖子掀开,一股酸腐的异味飘散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塞了进去,动作精准,没有丝毫多余的触碰。
尸体的姿势扭曲着,头颅不自然地歪在桶壁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对着上方。
金属桶盖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轻响。
‘我’站在紧闭的垃圾桶前,沉默了几秒。
然后抬起手——我的右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停云操控下的我的脸颊),指尖停留在唇角。
那个温润如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完美笑容,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加深了。
嘴角的弧度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满足与病态愉悦的力量,强行拉扯着向上提起,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极其夸张的月牙形!
这笑容如此用力,以至于脸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甚至牵动了眼角,让那原本温润的琥珀色瞳孔,在昏暗的后堂里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而疯狂的幽光!
没有声音。只有这无声的、咧到耳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在寂静的后堂里凝固、蔓延。
透过“穹”的双眼,这无声的狂笑景象清晰地投射进我囚笼般的意识深处。
灵魂在无声地尖啸,意识在囚笼中疯狂冲撞!愤怒、恐惧、恶心…无数负面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我的每一寸感知!
她不仅占据我的身体,更用它来行凶!
用我的脸,我的身份,作为她病态杀戮的完美掩护!
每一个死在她(我)手中的人,那最后的恐惧和诅咒,都将算在“穹”的头上!
那层包裹着我的、温暖的意识“壳”,瞬间感受到了我剧烈的精神波动。它温柔而坚定地收紧了,如同最柔韧的丝绸裹住了烧红的烙铁,试图消融那份灼热的反抗。
“嘘…恩公…”停云的声音直接在我的意识核心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魔力,如同情人的呢喃,又像母亲的安抚,温柔地渗透、包裹着每一个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的思维碎片,“别生气…别害怕…您看…”
她的意念引导着我的感知,如同在眼前展开一幅画卷。
画面中,是她操控着我的身体,刚刚将那个口无遮拦的云骑军士塞进冰冷的垃圾桶后,转身走向一面挂在后堂墙壁上的、蒙着些许灰尘的旧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是“我”——穹的脸。年轻,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轮廓。
但此刻,这张脸上却镶嵌着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不再是往日的温润或狡黠,而是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满足感的火焰。
那火焰如同深渊的入口,吞噬着一切光亮。
然后,镜子里的“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右手——我的右手。
指尖轻轻抚过下颌的线条,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缱绻。接着,那只手缓缓上移,用食指的指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和专注,轻轻摩挲着“我”的嘴唇。一下,又一下。
仿佛在擦拭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又像是在确认一件完美无瑕的武器。
“很干净了…恩公…”停云的声音在意识海中低回,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和骄傲,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羽毛,刮擦着我的灵魂,“小女子…把弄脏您的东西…都清理掉了…”
“现在…您的身体…您的世界…都干干净净了…”
“只有我们…”
镜中那双属于我的眼睛,在停云的意志下,微微弯了起来。一个温柔的、带着无尽占有欲的、令人骨髓冻结的笑容,在“我”的嘴角无声绽放。
“永远…只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