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飞霄将军强行留在府邸“监护”,却撞见她月狂发作的夜晚。
她染血的狐尾缠住我的腰,指尖刮开我肋间绷带:“你的心跳声…吵到它了。”
白日她仍是豪爽的将军,束紧护腕藏起呼雷侵蚀的纹路。
直到景元带着丹恒登门,我试图求救的瞬间被她察觉。
“背叛者要受罚哦……”药瓶在脚边碎裂。
意识空间里,呼雷的巨兽撕扯着她的灵魂。
“呼雷的心脏在我体内生根了。”她金瞳淌血,却筑起屏障护住我。
当星和景元破门而入时,飞霄的阵刀已贯穿自己腹部。
她用鲜血在我周围画下符咒:“以天击将军之名,赐汝‘不死’敕令……”
三个月后我在列车上惊醒,锁骨处淡金符印隐隐发烫。
浴室镜面浮现血字:“我的金丝雀,该回笼了。”
意识深处,赤月荒原上她的残影正将呼雷意识撕碎吞下。
“还要躲多久呢?”她指尖缠绕着我的思念化成的星轨。
枯树下无数金线正织成新的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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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熔金般泼洒在曜青仙舟层叠的琼楼玉宇之上,将将军府邸飞翘的檐角镀上一层近乎燃烧的赤金色。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气,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被反复清洗也未能完全祛除的腥甜——那是步离人叛乱留下的最后气味,像铁锈一样顽固地渗入每一寸石缝。
我的肋骨下方,被粗糙绷带紧紧包裹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绵密而尖锐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新伤。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手指下意识地按上肋间,指尖下的绷带已然被冷汗浸透,洇出一小块更深的痕迹。
“还知道疼?” 一道清亮爽利,带着点金石之音的女声在门口响起,瞬间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飞霄将军倚着雕花的门框,一身银甲在斜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她双臂环抱,那双总是燃烧着炽烈战意的金瞳此刻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笑意,落在我按着伤口的手上。“小伤小痛就龇牙咧嘴,上了战场,步离人可不会跟你讲客气。”
她几步走进来,步履带风,腰间悬着的阵刀刀柄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撞击着甲片,发出沉闷的金属轻响。
她站定在玉髓榻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属于将军的威压,混杂着战场上带回的硝烟与铁锈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我下意识地想往后退缩,脊背却已抵住了冰凉的玉髓榻沿。
飞霄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那点促狭的笑意更深了:“景元那家伙把你塞过来养伤,算是塞对了地方。我这儿,最不缺的就是‘监护’新兵的经验。”
她刻意加重了“监护”二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安心待着,伤没好透之前,哪里也不准去。府里的云骑军会‘照看’好你的。”
她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堪称豪爽的笑容,如同正午最耀眼的太阳,却莫名地让我心底泛起一丝寒意。她抬手,似乎想拍我的肩膀,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覆着厚厚的茧子。
动作在半途却顿住了,转而随意地拂了拂自己银甲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甲胄摩擦声在空旷的客房里回荡。
门无声地在她身后滑闭。光线被隔绝了大半,室内骤然昏暗下来,只余窗棂缝隙透入的几缕残阳,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如同凝固血痕般的光带。
肋下的痛楚似乎因她的离去而稍微缓和,但另一种沉甸甸的、名为“禁锢”的预感,却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心脏。
夜色,如同倾倒的浓墨,彻底吞噬了天光。
一轮硕大、圆满得近乎妖异的银月悬在靛青色的天幕上,清冷的光辉泼洒下来,将军府邸的亭台楼阁、奇花异草都浸在这片死寂的靛蓝之中,轮廓模糊不清,仿佛沉入了深海。
白日里那些喧嚣的声响——巡逻卫兵整齐的脚步声、远处演武场隐约的呼喝——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安静,仿佛整个府邸都被冻结在巨大的水晶里。
我躺在冰冷的玉髓榻上,薄薄的锦被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肋间的伤口在沉寂中苏醒过来,白日里被飞霄的枪风扫过的灼痛感,此刻变得格外清晰,如同有细小的火焰在皮肉下缓慢地舔舐。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带起伤口一阵阵的抽痛。
“嗒。”
极轻、极细碎的声音,像是小石子滚落玉阶,又像是……金属甲片极其轻微地磕碰了一下。声音来自紧闭的门外,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刺耳。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尖冰凉。呼吸下意识地屏住。是谁?巡逻的云骑军?这个时辰……不该出现在客院深处。
门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沉重的、镶嵌着防御符文的檀木门,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开,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月光像冰冷的刀刃,从门缝切入,将黑暗一分为二。
一个人影立在门缝分割出的那片狭长光带与浓重阴影的交界处。是飞霄。
但她此刻的模样,与我白日所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击将军判若两人。
她身上那身象征权力与力量的银甲不见了,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白寝衣,在月光下近乎透明,勾勒出劲瘦而充满爆发力的腰腹线条,绷紧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弦。
银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几缕垂落在苍白的颊边。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总是燃烧着炽焰、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金色眼瞳,此刻却覆盖着一层浑浊的、如同死水沉淀物般的灰翳。光线投入其中,竟无法折射出任何光彩,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暗沉。
她头顶那对标志性的、灵动机敏的狐耳,此刻在黑暗中异常缓慢地、警惕地转动着,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将……将军?” 我撑着酸软的身体试图坐起,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出口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三天前协助云骑军镇压步离人叛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混乱的战场,步离人野兽般的嘶吼,还有……飞霄一骑当千、枪风扫荡时那几乎要撕裂天地的恐怖威势。
最后那横扫而来的气劲,便是伤口的来源。而此刻,她以“监护新兵”为名,将我强行留在这座华丽而森严的府邸里。
飞霄没有回应。她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静立在光影的分界线上,只有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穿透黑暗,牢牢地锁定了我。那目光没有焦点,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仿佛在凝视我胸腔深处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死寂在蔓延。时间被拉长,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耳膜上。
突然,她动了。
没有脚步声。她如同幽灵般滑入室内,寝衣的下摆拂过冰凉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冰冷的气息瞬间逼近,带着一种混合了清冷月桂与浓重铁锈的诡异香气,扑面而来,强势地侵占了所有感官。
“嘘……”
一根冰凉的手指,带着玉石般的触感,毫无预兆地、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嘴唇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唇瓣按进牙齿。冰冷的气息喷吐在耳廓,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同时,一缕带着同样诡异香气的银发垂落下来,像冰冷的丝线,扫过我的颈窝。
“你的心跳声……” 她的声音紧贴着我的耳廓响起,低哑,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摩擦质感,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太吵了。吵到它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蛇信,舔舐着紧绷的神经。
那只压在我唇上的手移开了,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转而重重地按在我的胸口正中。那力量穿透皮肉,压迫着脆弱的肋骨,剧痛瞬间炸开,让我几乎窒息。
她整个人俯得更低,几乎与我鼻尖相贴,那双蒙着灰翳的金瞳近在咫尺,我能清晰地看到瞳孔深处那令人不安的浑浊漩涡在缓慢转动。
“得让它……安静些。” 她几乎是叹息般地吐出这句话。
我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白日里那个朗声大笑的将军形象轰然碎裂,眼前只剩下这个被月华浸透、散发着诡异香气和致命威胁的陌生存在。
景元元帅曾经带着忧虑提起过的那个词——月狂症——如同惊雷般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而窗外,那轮悬于中天的巨大银盘,边缘正悄然晕染开一丝不祥的暗红,如同被鲜血浸润。
她的另一只手动了。那只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手,食指的指甲突然变得异常锐利,在窗外渗入的血色月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它没有半分犹豫,精准地探向我肋间缠绕的绷带,然后——刮了下去。
“滋啦——”
布料被强行刮擦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紧接着,是皮肉被硬生生刮开的剧痛!脆弱的痂壳被无情地掀开,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
浓烈的血腥气猛地盖过了那诡异的月桂铁锈香。
我痛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却被她按在胸口的那只手死死钉在原地。
视线因剧痛而模糊,只能看到她那只染血的指尖,以及绷带下迅速洇开、不断扩大的、刺目的猩红。
就在这时,腰间骤然一紧!
一条冰冷、滑腻、带着惊人韧性和力量的事物,如同活物般猛地缠绕上来,瞬间勒紧!那是一条蓬松的、本该柔软无害的狐尾。
但此刻,它冰冷坚硬如玄铁锁链,上面还沾染着早已干涸、变成暗褐色的陈旧血斑——那是昨夜,她斩断十七名试图潜入府邸的步离人精锐时留下的印记。
这条染血的凶器,此刻正死死缠绕着我的腰腹,将我向她拖近,力量之大,几乎要勒断我的骨头,挤压出肺里最后一丝空气。
“呃……” 窒息感和伤口被撕裂的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血月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她半边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蒙着灰翳的金瞳深处,似乎有某种更加黑暗、更加混乱的东西在翻涌。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心脏深处,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刺痛。飞霄将军那双蒙着灰翳的金瞳,染血的指尖,还有腰间冰冷坚硬、带着死亡气息的狐尾,构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被撕裂的伤口,血腥味混合着她身上那股诡异的月桂铁锈香气,在鼻腔里盘桓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又或许只是几个心跳的间隙,那致命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腰间缠绕的狐尾像一条失去生命的巨蟒,倏地松开,冰冷的触感瞬间撤离。
压在胸口的巨力也消失了。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几乎炸裂的肺部,我剧烈地呛咳起来,蜷缩在冰冷的玉髓榻上,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飞霄的身影,连同那股诡异的气息,如同融入月光的幽灵,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依旧无声地敞开着,靛蓝的夜色流淌进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假的平静。
只有肋下绷带上那不断扩大的暗红湿痕,和腰间残留的、仿佛被巨蟒缠绕过的剧痛与冰冷触感,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恐怖的遭遇并非幻觉。
我死死盯着那扇敞开的门,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着黑暗中的捕食者,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惊惧中,坠入一个充满血色和扭曲狐影的浅眠。
晨光熹微,薄雾如同轻盈的纱幔,笼罩着将军府邸深处宽敞的演武庭院。青石铺就的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微冷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暂时驱散了昨夜记忆中的血腥与诡异。
然而,这清晨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呼——!”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雾气,一道银色的厉芒如同毒蛇吐信,毫无预兆地从斜刺里劈斩而出!枪尖裹挟着凛冽的劲风,精准地拦截在我试图溜向庭院月洞门的路径上,深深扎入我脚前半寸的青石板。
碎石飞溅,擦过脸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特训继续!” 飞霄清亮有力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驱散了清晨的薄寒。
她一身利落的银灰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手持那柄沉重的阵刀,刀尖稳稳指向我的咽喉。
晨曦落在她身上,银发束成高马尾,显得英姿飒爽,精神奕奕。
那双金瞳中的灰翳仿佛从未存在过,此刻燃烧着熟悉的、近乎灼人的战意,明亮得如同正午的太阳,直直刺向我。
“才挨了几下就想着跑?” 她唇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穹,战场上,敌人可不会因为你受伤就手下留情!懈怠,就是死!”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沉重的阵刀挽出一个炫目的刀花,刀背带着呼啸的风声,势大力沉地横扫向我的下盘。
我狼狈地向后翻滚,险险避开那足以扫断腿骨的一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院墙上,震得肋下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哼,反应倒是不慢。” 飞霄嗤笑一声,阵刀拄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向前逼近一步,晨光清晰地映照着她的面容。我猛地注意到,她今日的护腕束得异常紧,几乎勒进了皮肉里,将小臂完全包裹。
然而,就在她抬手挽刀的瞬间,那紧束的护腕边缘,一抹暗红如同活物般悄然向上蔓延了一线!
那颜色污浊、深暗,如同凝固的污血,又像是某种活物盘踞的脉络,透着一股不祥的邪异气息。
呼雷意识侵蚀的烙印!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昨夜那灰翳覆盖的金瞳和诡异的低语瞬间在脑海中闪现。恐惧攫住了心脏,动作不可避免地迟滞了半分。
“分心?!” 飞霄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她眼中战意暴涨,身后那条蓬松的狐尾猛地一甩,不再是昨夜那冰冷坚硬的凶器形态,却也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一条沉重的钢鞭,狠狠抽向我的腿弯!
“啪!”
剧痛瞬间从膝弯炸开,双腿一软,我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向地面跪倒。
“战场上敌人可不会——”
她的训斥声戛然而止。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低吼从她喉间挤出。飞霄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手中的阵刀“当啷”一声脱手砸在青石板上。
她左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指节用力到发白,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炽焰的金瞳,瞬间被翻涌的、粘稠如墨的灰翳完全覆盖!
那浑浊的灰暗如同活物般在她眼中激烈地搅动、膨胀,几乎要溢出眼眶!
她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非人的折磨。
“将军!” 惊骇之下,我甚至忘记了恐惧,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强忍着膝弯的剧痛扑上前,试图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碰到她手臂的刹那——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反扣住我的手腕!那力量大得惊人,如同铁钳合拢,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天旋地转间,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蛮力狠狠掼倒在地!
“砰!”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震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飞霄喘息着,单膝压在我的胸口,沉重的力量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她俯视着我,那双被灰翳吞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飞霄”的理智,只有一片混乱的、野兽般的狂躁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占有欲。
她唇角勾起一个扭曲的、近乎狞笑的弧度,舌尖猛地探出齿列,狠狠一咬!
“噗!”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如同细小的红梅,溅落在我的衣襟上,迅速洇开。
“记住……”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带着一种病态到极致的偏执,狠狠砸进我的耳膜,烙进我的灵魂,“能杀你的……只有我!”
那双灰翳翻涌的金瞳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这宣告刻入我的骨髓。那目光里没有爱,没有怜惜,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宣告所有权的疯狂。
就在这时,庭院入口处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清晰可辨的交谈声。
“……府中景致倒是一如既往的肃杀,飞霄这品味,啧。”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熟悉嗓音传来。
“景元元帅,请这边走。” 另一个沉稳平静的声音应道。
是景元!还有……丹恒?!
绝望的深渊里,陡然裂开一道微光。巨大的惊喜和求生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恐惧。
景元元帅来了!他一定知道飞霄的情况!他一定能……救我出去!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希望。
压在胸口的重量似乎都减轻了些许,我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月洞门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试图发出求救的信号——
“小孩子训练莽撞罢了,元戎无需挂心。”
一个清朗、爽利、带着十足底气的声音,如同拨云见日般响起。压在我胸口的重量骤然一轻。飞霄不知何时已利落地站起身,甚至弯腰捡起了掉落的阵刀。
她背对着院门入口,脸上那狰狞的扭曲、眼中的灰翳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消失得干干净净,快得让人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英气勃发、神采奕奕的脸庞,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属于“大捷将军”的朗笑。
她甚至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一把将我拽了起来。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大得惊人,不容我有丝毫抗拒。我的手腕被她紧紧攥住,仿佛被冰冷的铁环锁住。
景元元戎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下,一身华贵的云骑元帅常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惯常的、仿佛洞悉一切却又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身旁站着丹恒,一身深色劲装,面容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庭院,最后落在被飞霄紧紧攥住手腕、脸色苍白、衣衫染血的我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哦?” 景元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落在我肋间洇血的绷带和衣襟上的血点上,又扫过飞霄紧攥着我手腕的手,金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随即化开一个更深的笑容,
“看来我们的小开拓者,在飞霄将军的‘悉心指点’下,收获颇丰啊。”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尾音拖长,仿佛只是寻常的揶揄。
飞霄朗声一笑,松开了攥着我手腕的手,动作流畅地转身,面向景元,姿态从容不迫,笑容完美无瑕:“让元帅见笑了。
年轻人,总得吃点苦头,骨头才硬得起来。”
她说着,竟变戏法般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玉小药瓶,姿态极其自然地拉过我的手臂,手指沾上冰凉的药膏,涂抹在我手腕上被勒出的青紫淤痕处。
她的动作堪称“温柔”,指腹按压在淤伤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警告般的威胁。
那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皮肤,带来的却是针扎般的刺痛。我身体僵硬,感受着她手指在腕骨上那充满威胁性的收紧力道,看着她对景元展露的毫无破绽的朗朗笑容,心底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更深的恐惧。
景元饶有兴致地看着飞霄给我上药的动作,目光在她异常紧束的护腕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轻松:“有劳将军费心。丹恒,你不是说带了罗浮新制的‘生肌续骨散’?正好给穹试试。”
丹恒沉默地点点头,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白玉瓶,上前一步递向我。他的目光沉静,带着无声的探询。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丹恒递来的药瓶的刹那——
“啪嚓!”
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在脚边猛地炸响!
飞霄手中那个青玉药瓶,被她看似随意地、轻轻“放”在了我的脚边。青玉瓶身触地的瞬间,如同遭受了无形的巨力,骤然炸裂!
细小的玻璃碴混合着粘稠的药液,如同冰雹般四散飞溅,瞬间打湿了我的裤脚和鞋子,冰冷的触感隔着布料渗入皮肤。
整个庭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景元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变得深邃。丹恒递药的动作顿在半空,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周身的气息隐隐绷紧。
飞霄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朗笑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脚下碎裂的药瓶和飞溅的药液与她毫无关系。
她甚至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擦了擦指尖沾染的药膏,动作优雅从容。只有那双重新落在我脸上的金瞳深处,瞬间燃起两簇冰冷刺骨、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和某种病态兴奋的幽焰。
她微微倾身靠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气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轻轻拂过我的耳畔:
“你刚才……想跟他们走?”
那声音轻柔,却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背叛者……” 她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药液,如同欣赏一件杰作,“……要受罚哦。”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吟唱的、令人骨髓发冷的愉悦。
景元的目光在碎裂的药瓶、飞溅的药液,以及飞霄那完美笑容下暗藏的冰冷之间逡巡,金红色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如同雾锁重楼般的莫测笑意掩盖。
他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只是随意地弹了弹宽大的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调轻松得如同在谈论天气:“看来将军府上的药瓶,也如将军的脾气一般,刚烈易折啊。”
丹恒沉默着收回了递出的白玉瓶,那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层下的暗流在涌动。他不再看我,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锁定了飞霄异常紧束的护腕和那完美笑容下紧绷的唇角。
飞霄朗声一笑,那笑声清越爽利,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却驱不散那碎裂药瓶带来的冰冷寒意:“让元帅和丹恒兄弟见笑了。府中杂役粗手笨脚,采购的物件总是不经用。”
她自然地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元戎难得莅临,岂能在这演武场吹风?前厅已备下清茶,请。”
她的姿态无可挑剔,仿佛刚才那充满威胁的一幕从未发生。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时,那金瞳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的警告和掌控欲,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勒紧了我的喉咙。
景元含笑点头,迈步向前。丹恒紧随其后,在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声音极低,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清晰地送入我耳中:“撑住。”
仅仅两个字,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我被绝望冻结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我低着头,看着裤脚上那片被药液浸透的深色污渍和几点细碎的玻璃反光,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飞霄并未立刻跟上景元,她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无形的烙铁,牢牢锁在我身上。直到景元和丹恒的身影转过回廊的拐角,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庭院里只剩下我和她。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粘稠。晨风吹过,带着药液的凉意和玻璃碴的尖锐气息。
飞霄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眼底深处翻腾的、被强行压抑的灰翳。
她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向我走来,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嗒、嗒”声,如同丧钟敲响。最终,她停在我面前,阴影再次将我完全笼罩。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头,那双金瞳近距离地、毫无感情地审视着我,如同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对物品的评估,以及一丝……被冒犯领地后的、冰冷的愠怒。
冰冷的恐惧再次攥紧心脏,比昨夜更甚。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磕碰的声音。我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尽管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逃离。
“我……”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试图发出声音,哪怕是无意义的辩解或求饶。
“嘘。” 一根冰冷的手指再次抵上我的嘴唇,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封禁力量。
飞霄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金瞳在晨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如同打磨过的琥珀,内里却蕴藏着风暴。“解释是多余的。”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腔调,“你只需要记住教训。”
她的指尖离开了我的嘴唇,缓缓下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抚摸瓷器般的轻柔,抚过我脸颊上被碎石划出的细小血痕。冰凉的触感激起一片战栗。然后,那指尖猛地用力一按!
“呃!” 伤口被挤压的剧痛让我闷哼出声。
“痛吗?” 她轻声问,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仿佛真的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等我回答,她的目光又落在我被药液打湿的裤脚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像是看到心爱的物品被弄脏了一角,流露出一种混杂着厌烦和冷酷的不悦。
“脏了。” 她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随即,她抬起脚,那穿着坚硬战靴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了我脚边最大的一块青玉碎片上!
“咔嚓!”
本就碎裂的玉片在她脚下彻底化为齑粉。
“清理干净。” 她收回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命令口吻,不带一丝波澜,“用你的手。一片碎屑也不准留下。”
说完,她不再看我一眼,转身,银灰色的身影利落地融入回廊的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
庭院里只剩下我,一地狼藉的玻璃碎屑和粘稠的药液,还有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
我缓缓地、僵硬地蹲下身。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膝盖。视线有些模糊,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碎片边缘,试图去捡拾那些相对大块的残骸。
玻璃的边缘依旧锐利,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落在沾染了药液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团更深的污迹。
痛楚很轻微,却异常清晰。它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那层包裹着绝望的麻木外壳。不是因为指尖的伤口,而是因为这份带着羞辱的惩罚本身,因为那双金瞳里冰冷的评估和掌控,因为景元和丹恒离去后更加深重的、无望的囚禁感。
我用沾着药液和血污的手指,一点点拾起那些冰冷的碎片。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无声地确认自己的处境——一个被锁在华丽牢笼里的囚徒,生死喜怒,皆系于那个月夜下会化作凶兽的将军一念之间。
空气里,药液的苦涩气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无声地宣告着反抗的代价。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如同凝固的琥珀。当最后一片细小的碎屑被指尖捻起,丢进一旁侍者默默递来的铜盆中时,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粘腻的药液、灰尘和几道细细的血痕。
肋下的伤口在反复的弯腰动作中灼痛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客卿,将军吩咐,请您回房休憩。” 一名身披轻甲的云骑近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回廊下,声音平板无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在我身上,没有半分通融的余地。
他的站位,恰好封死了通往庭院外所有可能的路径。
我沉默地站起身,膝盖因久蹲而麻木刺痛。没有再看那守卫一眼,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对方无声却步步紧随的“护送”下,走向那间熟悉的、此刻却如同囚室的客房。
玉髓榻依旧冰冷,窗外透入的天光带着一种惨淡的灰白。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神经却紧绷如弓弦,昨夜那双蒙着灰翳的金瞳、腰间冰冷坚硬的狐尾、还有方才她踩碎药瓶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愠怒……无数混乱而恐怖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交织。
昏沉与惊悸交替撕扯着意识,我不知何时蜷缩在玉髓榻上沉沉睡去。
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声音。绝对的虚无包裹着感官,沉重地挤压着意识。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
我猛地“睁开眼”——如果在这片虚无中还存在“睁眼”这个概念的话。身体的感觉异常清晰,却找不到任何依托。四肢传来冰冷的束缚感,低头看去,只见手腕、脚踝甚至脖颈,都被粗如儿臂的赤红色锁链紧紧缠绕。
锁链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纯粹的能量凝结,散发着灼热与冰冷交织的诡异气息,深深勒入“身体”的感知之中,带来沉重而压抑的禁锢。
我悬浮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虚空里,如同蛛网中心挣扎的飞虫。
就在这时,远处,绝对的黑暗被两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撕裂!
左侧,是铺天盖地的碧绿光华!光芒的核心,一头巨大无匹、威严神圣的碧玉色狐形威灵昂首屹立,九条蓬松的狐尾如同擎天的巨柱,每一次摆动都搅动起汹涌的能量潮汐,发出清越悠长的狐啸,带着守护与净化的意志。
那是飞霄的意志化身,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属于她的、那份不屈的战意和……一丝竭力维持的清明!
而右侧,则是截然相反的、吞噬一切的赤红!粘稠如血浆,翻滚沸腾,散发着浓烈的暴戾、嗜血与毁灭的气息。在这片污浊的赤红核心,一头由纯粹恶意和狂暴能量构成的巨兽正仰天咆哮!
它形貌模糊扭曲,只有一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眼清晰可见,每一次咆哮都喷吐出浓稠如墨的瘴气,所过之处,连虚无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那是呼雷的意识!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侵蚀着这片属于飞霄的灵魂领域!
两股力量如同狂暴的洪流,在这片意识空间的核心激烈地碰撞、撕扯!
碧绿的狐啸与赤红的咆哮交织成毁灭的交响,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空间剧烈震颤,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我被这恐怖的威压死死按在锁链的束缚中,灵魂都在颤抖。
“欢迎来到……我的地狱。”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痛苦,直接在我的意识深处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
循着声音的“方向”,我艰难地“望”去。
在碧绿威灵的下方,靠近那狂暴赤红巨兽的边缘,一个模糊的人影悬浮着。是飞霄!
或者说,是她在这片意识空间中的投影。她依旧穿着那身银甲,但左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腰腹再到腿部,已经完全被那种污浊的、蠕动的暗红纹路所覆盖、吞噬!
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她银甲下蔓延、搏动,散发出与呼雷巨兽同源的不祥气息。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金色的眼瞳此刻不再是蒙着灰翳,而是如同破碎的琉璃,流淌下两道刺目的、燃烧着金色光焰的血泪!
她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痛,身体在微微痉挛,左手死死抓着被暗红纹路侵蚀的右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然而,她的目光却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死死地锁定了被赤红锁链束缚的我。
“呼雷的心脏……在我体内生根了……” 她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和破碎的意志,“每一次月狂……都是他的狂欢!”
她猛地抬起头,对着那咆哮的赤红巨兽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头赤红巨兽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存在,那双燃烧的巨眼猛地转向我!一股更加狂暴、更加贪婪的意念如同海啸般冲击而来!
“多么完美的容器!” 呼雷那充满了暴戾和贪婪的意念如同重锤,狠狠砸进我的意识,“等碾碎这小子的意识……就用你的身体……孕育纯血的步离人!!” 那意念中充满了亵渎和毁灭的快感。
飞霄的身体猛地一震,覆盖着暗红纹路的半边身体剧烈抽搐,仿佛呼应着呼雷的意志。但她眼中燃烧的金色血泪却爆发出更刺目的光芒!
“闭嘴!”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吼声中蕴含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原本单膝跪地苦苦支撑的她,如同被最后一根弦崩断,骤然暴起!
碧绿的狐形威灵发出震天的咆哮,与她同步动作!
她手中并未持有实体阵刀,但一道纯粹由碧绿意志凝聚而成的巨大光刃凭空出现,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意志,撕裂翻腾的赤红瘴气,直取巨兽那只燃烧着贪婪火焰的巨眼!
“他是我的猎物!”
光刃与巨兽的利爪狠狠撞击!无声的爆炸在意识空间的核心炸开!碧绿与赤红的光屑如同破碎的星辰般四溅!
飞霄的身影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口中喷出的不再是意念,而是实质般的、燃烧着金焰的灵魂碎片!她左半边身体那暗红的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疯狂地搏动、蔓延,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她被击飞的路径上,在她身后,一道薄薄的金色屏障瞬间张开!如同最坚韧的蛋壳,将我,连同束缚我的赤红锁链,牢牢地护在了后方!
爆炸的余波猛烈地冲击在金色屏障上,屏障剧烈闪烁,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却始终顽强地没有破裂。
我悬浮在屏障之后,看着飞霄那残破的身影在赤红的能量乱流中翻滚,看着她流淌着血泪的金瞳在混乱中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看着她用最后的力量保护着这个她口中“属于她的猎物”
……巨大的冲击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的意识。
这片意识的地狱,比现实的囚笼更加恐怖,也更加清晰地昭示着飞霄体内那场永不停止的、绝望的战争。而我,竟成了这场战争的中心。
金色屏障在抵挡了呼雷巨兽的含怒一击后,终于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了几下,无声地碎裂、消散,化作点点光尘融入周围的黑暗虚无。护在我身前的屏障消失,那狂暴的赤红能量乱流瞬间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裹挟着浓烈的暴戾和毁灭气息,扑面而来!
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灼热与撕裂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每一个感知的角落。赤红锁链的束缚感变得更加清晰而沉重,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勒碎、同化。
呼雷那贪婪而充满亵渎意味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试图钻入我的意识深处。
“容器……完美的容器!!” 那意念在咆哮,带着令人作呕的兴奋,“放弃抵抗……融入吾之血脉……”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赤红彻底淹没的瞬间——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吼穿透了混乱的能量风暴,直刺我的意识核心!
是飞霄!
我艰难地“望”去。只见那片能量乱流的中心,飞霄那残破的身影正被无数道赤红粘稠的触须死死缠绕、撕扯!
那些触须如同血管,又像是某种活物的根茎,深深刺入她已被暗红纹路覆盖的左半边身体,贪婪地吮吸着,每一次搏动都让她流淌着金焰的身体剧烈抽搐。
她右手死死抓住一束缠绕在脖颈上的触须,指缝间流淌出燃烧的金色光焰,如同她的生命在飞速流逝。她左臂则被另一束更粗壮的触须完全贯穿、扭曲成一个非人的角度!
然而,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燃烧着炽烈战意的金瞳,此刻一只如同破碎的琉璃,流淌着金色的血泪;
另一只,被暗红纹路侵蚀的那只,瞳孔竟然变成了与呼雷巨兽一模一样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红竖瞳!那赤红的竖瞳中充满了纯粹的、非人的暴虐和毁灭欲,正死死地盯着我!
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识在她体内疯狂地撕扯、争夺着主导权!属于飞霄的碧绿意志如同风中残火,在赤红的侵蚀下苦苦挣扎,时明时灭。
“不……不准……” 飞霄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断断续续,混杂着痛苦的嘶吼和属于呼雷的、模糊的咆哮,如同两个灵魂在共用一张嘴发出的呓语。她的右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璀璨的碧绿光芒,狠狠撕断了缠绕脖颈的触须!
“滚出去!他是……我的!” 属于飞霄的意志短暂地压倒了赤红的咆哮,那声“我的”带着泣血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但下一秒,那赤红的竖瞳猛地亮起,属于呼雷的意志再次翻涌上来:“毁灭……吞噬……容器……!”
她残破的身体在碧绿与赤红的激烈冲突中剧烈地痉挛、颤抖,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两股巨力撕扯。
那痛苦仿佛也传递到了我的灵魂深处,锁链的束缚感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禁锢,还有一种被卷入风暴核心、即将被彻底撕碎的恐惧。
就在这意识空间陷入最狂暴的混乱,飞霄的本体意志与呼雷的侵蚀在极限撕扯中濒临崩溃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整个空间都要被压垮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意识空间的“上方”传来!那声音并非作用于听觉,而是直接撼动了构成这片空间的根基,如同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脆弱的琉璃穹顶!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沉闷的撞击声一声紧似一声,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纯粹的力量感和毁灭性的穿透力!
整个意识空间开始剧烈地震颤,黑暗的虚无如同摔碎的镜面般,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放射状的裂痕!赤红的能量乱流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荡冲击得更加狂暴混乱,那头咆哮的巨兽动作也出现了一丝迟滞。
是现实!有人在现实中,以强大的力量,正在猛烈地冲击着某种屏障!
这来自现实世界的冲击,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打破了意识空间内那微妙的、濒临毁灭的恐怖平衡!
呼雷巨兽发出一声混杂着惊怒与贪婪的咆哮,赤红的巨眼猛地转向空间“顶部”那不断蔓延的裂痕方向。
而飞霄那被两种意志撕扯的身体,在剧烈的空间震颤中,那只流淌着金色血泪的金瞳,光芒猛地一凝!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捕捉到了一线微弱的曙光,一丝属于飞霄的、濒临熄灭的决绝意志,在这剧烈的震荡中,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
“机会……”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玉石俱焚般坚定意念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传入我的意识深处。
现实世界,将军府邸深处那间被重重结界封锁的庭院。
夜空不知何时已被浓重的、翻滚的乌云彻底遮蔽,不见一丝星光。狂风在庭院中呼啸肆虐,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碎石,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败血肉燃烧的焦糊气息。
原本雅致的庭院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假山崩裂,花木焦黑折断,地面布满深深的裂痕和能量冲击留下的焦痕。
扭曲的房门紧闭着,其上覆盖着一层粘稠蠕动的、如同活体血肉般的暗红色能量膜,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门内隐隐传来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错位和血肉撕裂的恐怖声响,以及一种非人的、充满暴戾的嘶吼。
“让开!” 星娇叱一声,双手紧握她的球棒,球棒表面铭刻的星轨符文爆发出璀璨的银芒。
她足下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扇扭曲的房门,球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那层蠕动的血肉屏障!
“咚——!” 一声闷响,如同砸在坚韧的皮革上。血肉屏障剧烈地凹陷下去,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般的暗红波纹,却并未破裂。巨大的反震力让星手臂发麻,整个人被弹开数步。
“啧!真够硬的!” 星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眼中战意更盛。
“星核的力量,亦需引导。” 一个沉稳平静的声音响起。丹恒站在星身侧不远处,双手结印,周身缭绕着淡蓝色的水汽。他眼神沉凝,低喝一声:
“起!” 脚下青石地面瞬间龟裂,一道粗壮的水龙卷破土而出,带着沛然的巨力和冰寒之气,咆哮着撞向那血肉之门!
“轰!” 水龙与血肉屏障猛烈撞击!冰寒之气与污秽邪能激烈对抗,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大片白雾蒸腾而起。血肉屏障剧烈波动,颜色似乎黯淡了一丝,但依旧顽强地抵抗着。
就在这时,一道煌煌如大日降临的金色光柱,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
“敕令·神君镇邪!”
威严宏大的声音响彻庭院!景元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入口处,他并未身着元帅常服,而是一身利落的劲装,金色的长发在狂风中飞扬。
他双手结印,神态肃穆庄严,眉心一道金红色的神君法印熠熠生辉。随着他的敕令,那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柱瞬间凝聚成一尊顶天立地、身披金甲、手持巨剑的威严神君虚影!
神君虚影手中的巨剑带着裁决万邪的煌煌神威,朝着那扇扭曲的血肉之门,轰然劈落!
“轰隆——!!!”
这一次的巨响,撼天动地!整个庭院的地面都猛地一跳!
金色的神光如同烈阳融雪,瞬间将血肉屏障上那层污秽的暗红能量蒸发、净化!粘稠蠕动的血肉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收缩、焦黑、碳化!
扭曲的房门再也无法承受这内外交加的恐怖冲击,在神君巨剑落下、丹恒水龙冲击、星再次挥棒砸来的三重夹击之下——
“咔嚓!轰——!”
整扇门连同周围的墙壁,如同被巨锤砸碎的朽木,轰然向内爆裂开来!烟尘混合着破碎的木屑、砖石和尚未散尽的污秽能量,如同海啸般喷涌而出!
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星第一个冲了进去,球棒横在身前,警惕地扫视着这间如同魔窟般的房间。丹恒紧随其后,周身水汽缭绕,形成护盾。景元则站在破口处,金色的神君虚影并未消散,煌煌神威镇压四方,目光如电般穿透翻腾的烟尘。
当烟尘稍微散去,房间内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
星手中的球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捂住了嘴,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到极限!
丹恒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素来沉静如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和某种……悲悯的神情。
景元眼中那洞悉一切的金红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眉心紧蹙,脸上惯常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凝重如铁。
房间内,如同被最狂暴的飓风肆虐过。家具摆设早已化为齑粉,墙壁和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爪痕和能量灼烧的焦黑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
而在这片狼藉的中心,景象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心胆俱裂!
飞霄将军跪在那里。
她身上那件素白的寝衣早已被鲜血浸透,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残破的轮廓。
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沾满了血污和尘土。
最骇人的是她的腹部——她自己的那柄沉重的、闪烁着寒光的阵刀,被她自己的双手,以一种决绝到令人发指的姿势,深深地、完全地贯穿了进去!
刀尖从后背透出,淋漓的鲜血顺着刀锋和她的指缝,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在她身下的地面上汇聚成一片粘稠的血泊,并且还在迅速扩大!
她的脸色惨白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因为失血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紫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大量的血沫,从嘴角不断溢出。她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她的头却微微抬起。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燃烧着炽焰、也曾覆盖过灰翳、流淌过金色血泪的金瞳,此刻却亮得惊人!
如同回光返照的星辰,燃烧着最后、最纯粹的生命之火!那目光穿透弥漫的血腥和烟尘,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近乎疯狂的执念,死死地锁定在房间角落——我的身上!
我的意识刚刚从那片地狱般的空间被强行拉回现实,巨大的眩晕和撕裂感尚未完全消退,身体依旧僵硬,思维一片混沌。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如同修罗炼狱般的场景,以及飞霄那贯穿腹部的阵刀和那双燃烧到极致、死死锁定我的金瞳!
“穹……过来……” 她的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挤出来的,混杂着血沫的咕噜声,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我的双腿仿佛灌了铅,又像是被那双燃烧的金瞳所蛊惑,在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牵引力下,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她。浓烈的血腥味呛得我几乎窒息。
当我终于踉跄着走到她面前,踏入那片粘稠的血泊边缘时,飞霄沾满鲜血的、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用我的血……” 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出更多的血沫,金瞳中的光芒开始剧烈地闪烁、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暂时压制……呼雷……”
她抓着我的手,引导着我,沾满她温热血浆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开始以我们两人为中心,在地面上那粘稠的血泊中,勾画!
指尖划过冰冷的地面,沾着温热的血,画出扭曲、古老而充满不祥气息的符文轨迹。她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鲜血从伤口和嘴角涌出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那些血色的符文在地面上迅速蔓延、连接,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隐隐构成一个复杂的、将我环绕在中心的封印符咒!
“记住……” 她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庞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但那双金瞳中的执念却燃烧到了顶点,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
她沾血的手指抚上我因惊骇而僵硬的脸颊,留下冰冷粘腻的血痕,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嘶吼,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狠狠烙印进我的骨髓深处:
“你的命……是我的!”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也骤然低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我不准你死……阎王……也带不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沾血的手指,猛地按在了我的眉心!
一股滚烫的、仿佛岩浆般灼热的力量,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古老威严的意志,顺着她的指尖,狠狠刺入我的眉心深处!
“以天击将军之名……”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敕令力量,如同神明的低语,直接在我意识最深处轰然回响!
“赐汝……‘不死’敕令……”
那股灼热的力量瞬间在我眉心炸开,化作一个复杂玄奥的金红色印记,一闪而没!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守护与束缚意味的规则力量,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住我的灵魂核心!
力量彻底从她体内流失。那双燃烧着最后执念的金瞳,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快逃啊……”
最后三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无奈。
“傻瓜……”
沾满鲜血的手无力地垂下。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带着那把贯穿腹部的沉重阵刀,向前重重地倒入我的怀里。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我的前襟。那重量,那温度,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我彻底淹没。
“将军!” 星失声惊呼,想要冲上前。
“别动!” 景元沉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金色的神君虚影光芒大放,一道更加凝实的金色结界瞬间张开,将整个房间连同地面上那个尚未完成的血咒符文一起笼罩在内!
煌煌神光与血咒散发的暗红微光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
丹恒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清晰地看到,在飞霄倒入穹怀中的瞬间,她眉心处一点微弱到极致的碧绿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最后一点星火,悄然没入了穹的眉心。
景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穹眉心那刚刚隐去的金红印记上,又扫过地上那由飞霄鲜血画就的、散发着微弱邪能的暗红符咒,最后落在那柄贯穿飞霄腹部的阵刀上。
他金红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丹恒!” 景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稳住她的生机!星,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
丹恒立刻上前,双手结印,淡蓝色的柔和光芒如同水波般涌向飞霄残破的身躯,试图护住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心脉。
星则捡起球棒,警惕地守在破口处,眼神复杂地看着房间中心那相拥的、浸在血泊中的两人。
我僵硬地抱着怀里逐渐冰冷的身体,感受着那温热的血液浸透衣物,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眉心处,那金红色的印记所在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灼热而沉重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烙印进了灵魂深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最后那声轻若叹息的“傻瓜”……
血泊冰冷,怀中身体的温度也在飞速流逝。飞霄最后倒下的重量,那柄贯穿她身体的冰冷阵刀刀柄抵在我胸前的触感,还有眉心如同烙印般灼烫的金红印记……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穹!” 星的呼唤带着急切,试图上前。
“别碰他!” 景元的声音如同寒铁,瞬间冻结了星的动作。
他一步踏入房间,金色的神君结界光芒流转,将弥漫的邪能气息隔绝在外,那双金红色的眼眸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过我眉心,又落在地上那未完成的血咒符文上,最后停留在飞霄苍白如纸的脸上。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肃杀。“丹恒,情况如何?”
丹恒半跪在飞霄身侧,双手虚按在她被阵刀贯穿的伤口上方,淡蓝色的水元之力如同最柔和的纱幔,源源不断地渗入,试图包裹住那恐怖的创口,延缓生机的流逝。
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低沉:“贯穿伤,内脏破损严重,失血过多……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飞霄那毫无血色的脸,“更麻烦的是……她体内那股暴戾的侵蚀力量,似乎被这自残的行为……暂时压制了?但非常不稳定,如同被强行堵塞的火山口。”
景元眼中寒光一闪,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我眉心的位置:“‘不死’敕令……她竟然真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语气中的沉重不言而喻。
“星,立刻联系白露!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将军旧伤复发,闭关静养!任何人,胆敢泄露今日之事半句……”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骤然弥漫开的冰冷杀意,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星用力点头,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
接下来的时间,在混乱、凝重和无声的压抑中流逝。丹恒全神贯注地维持着飞霄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景元则不断加固着神君结界,金色的符文在房间四壁流转,压制着血咒残留的邪能波动和呼雷意识可能留下的侵蚀痕迹。他偶尔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一种深沉的忧虑。
我如同木偶般被安置在房间角落一张勉强还算完好的椅子上,身上披着星找来的毯子,却无法驱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眉心的烙印灼烫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束缚感,仿佛灵魂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双手无意识地紧握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疼痛。
视线无法从房间中央那张临时支起的玉台上移开——飞霄毫无生气地躺在上面,脸色比玉髓还要惨白,那柄狰狞的阵刀依旧插在她的腹部,丹恒的水元之力如同最脆弱的薄冰,勉强覆盖着伤口。
每一次看到她胸口的微弱起伏,都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缓一丝,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攥紧——那起伏太微弱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
“让开让开!本小姐来了!” 一个清脆中带着几分急躁的少女声音响起。白露小小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抬着沉重医疗箱的丹鼎司医士。她一眼看到玉台上的飞霄,小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嘶……这……” 白露倒抽一口冷气,几步冲到玉台边,小手搭上飞霄冰冷的手腕,碧绿的眼瞳中瞬间亮起充满生机的光芒,仔细探查着。
“贯穿伤……失血九成以上……心脉被一股暴戾力量重创……还有这刀!上面附着的煞气和她的本源力量冲突,拔出来就是催命符!”
她语速极快,小脸绷得紧紧的,“景元!给我最好的‘九转还魂丹’!还有‘千年玉髓髓心’!快!吊住她最后一口气!”
景元毫不犹豫,立刻从怀中取出两个散发着浓郁药香和灵气的玉盒抛给白露。白露接过,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迅速撬开飞霄的嘴,将丹药和髓心精华送入。
同时,她双手结印,碧绿的光芒大盛,如同无数充满生机的藤蔓,温柔而坚韧地缠绕住飞霄的身体,与丹恒的水元之力交融,共同对抗着那恐怖的伤势和体内蠢蠢欲动的侵蚀力量。
房间内只剩下白露急促的指令声、药杵捣药的轻响,以及维持生命力量发出的微光。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当天边泛起第一缕微弱的晨光时,白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脸上满是疲惫,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抹了把汗,看向景元,声音带着脱力后的沙哑:
“命……暂时吊住了。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看造化,也看她自己的意志了。这把刀……现在绝对不能拔!它歪打正着,堵住了她体内那股暴戾力量的宣泄口,拔了,平衡打破,神仙难救。还有……”
她的小脸转向我,碧绿的眼瞳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眉心的东西……很麻烦。那是一种极高阶的、以自身生命本源和权柄为代价的守护敕令,近乎规则层面。
强行抹除,可能会直接要了他的命,或者……引发更可怕的连锁反应。”
景元沉默地点点头,目光深沉地看向依旧昏迷不醒的飞霄,又扫过我眉心的位置,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穹。” 景元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拉回。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但语气却刻意放得平缓,“此地不宜久留。
呼雷的侵蚀虽被飞霄以极端手段暂时压制,但源头未除,残留的邪能对你影响太大。你体内亦有星核,久留此地,恐生变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眉心的位置,带着深意,“况且,她留给你的‘东西’,也需要一个更稳定、更远离风暴中心的环境去……适应。”
“随星穹列车离开吧。” 景元做出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罗浮这边,有我和丹鼎司。她的情况若有任何变化,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离开?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玉台上那如同沉睡般的银发身影。离开这座如同噩梦般的将军府邸,离开这浸透了鲜血的房间……这本该是解脱。
但为什么,心底却像被挖空了一块?眉心的烙印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仿佛在无声地抗议着分离。那声气若游丝的“快逃啊……傻瓜……” 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最终,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星穹列车,观景车厢。
舷窗外,无垠的星河如同流淌的碎钻,静谧而永恒地旋转、延伸。巨大的星云如同泼洒的颜料,在深邃的墨蓝底色上晕染出瑰丽的紫红与幽蓝。
冰冷的星光透过巨大的观景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蜷缩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盖着薄毯。距离离开罗浮,离开那座浸满血腥的将军府,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列车在星轨上平稳运行,规律的、低沉的引擎嗡鸣本该是催眠的白噪音。
然而,睡眠于我,早已成了一种奢侈的折磨。
“呃!” 身体猛地一弹,我从噩梦中惊醒,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沉闷的回响。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景象——扭曲的黑暗空间,赤红的巨兽咆哮,飞溅的金色血泪,还有……那柄贯穿腹部的、闪烁着寒光的阵刀!
每一次惊醒,身体都会本能地做出同一个动作——右手猛地抬起,指尖颤抖着,摸索向左侧锁骨下方。
在那里,紧贴着肌肤,一道淡金色的符印清晰可见。它形似一簇被荆棘缠绕的火焰,又像是一枚被强行嵌入的烙印,线条古朴而玄奥。
这是飞霄消散前,用尽最后的力量刻下的印记,与她赐予眉心的“不死敕令”同源,却更加隐秘,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一个无法挣脱的标记。
指尖触碰到符印的瞬间,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温热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不再是噩梦惊醒后的冰冷,反而像是一滴温热的血,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温热感带来一丝诡异的安抚,却又像一根无形的线,穿透了冰冷的宇宙尘埃和无尽的星海,固执地、不容置疑地,连接着遥远的罗浮,连接着那个躺在玉台上生死不知的身影。
“又做噩梦了?”
关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星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靠在通往其他车厢的廊道门框上。她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三个月来,列车组的同伴们默契地没有过多追问罗浮发生的事情,只是用无声的陪伴和热可可试图驱散我身上的阴霾。
“嗯。” 我低低应了一声,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下的符印。每一次触碰,那温热的悸动都提醒着我,那场噩梦并未真正结束。
星叹了口气,走过来在我旁边的沙发坐下,将咖啡放在小几上。“智库的资料,我和瓦尔特先生、姬子阿姨一直在分析。”
她斟酌着措辞,语气小心翼翼,“关于飞霄将军的情况……很复杂。呼雷的意识侵蚀,加上她自身那种……特殊的‘月狂症’,还有最后那自毁式的封印……情况非常糟糕。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智库的深层推演模型显示,在那种极端情况下,她的核心意识……可能并未完全消散。
有极微小的概率……一部分残存的意念,依托于某种强大的执念……或者……她最后留下的‘东西’……”
星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的锁骨下方。
“可能残存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咔嚓!”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我手中那个装着温水的玻璃杯,就在指尖触碰着符印的瞬间,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晶莹的碎片四散飞溅,温水泼洒而出!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泼洒向半空的水流,并未遵循重力落下,反而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违反物理法则地悬浮、凝聚!它们迅速地在空气中扭曲、变形,如同无形的笔蘸着清水在书写!
眨眼间,一行清晰、娟秀、却又透着一种冰冷质感的小字,悬停在我和星面前的空气中:
“找到你了。”
字迹是流动的水,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熟悉感——那是飞霄的字迹!
星猛地站起身,球棒瞬间出现在手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低喝:“谁?!”
整个观景车厢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悬浮的水字在空气中停留了数秒,如同无声的宣告,然后倏然散开,化作细小的水珠,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地板上。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指尖下的符印,那温热的触感陡然变得灼烫,仿佛烙印在燃烧!
星脸色难看,立刻启动了车厢的全面扫描系统,蓝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没有异常能量反应……没有生命体征……这到底……”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水……” 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水……”
星猛地看向我,又看向地上那滩普通的水渍,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我去通知瓦尔特先生和姬子!” 她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急促。
我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窗外璀璨的星河此刻却显得冰冷而疏离。指尖下的符印灼烫感渐渐平息,但那行水字带来的寒意,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渗入骨髓。
“找到你了……”
那无声的宣告,如同锁链扣住了喉咙。
夜深人静。列车在星轨上平稳滑行,大部分车厢的灯光都已熄灭。
我站在列车的公共浴室里。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喷涌而下,升腾起氤氲的雾气,弥漫了整个空间,将巨大的镜面完全覆盖,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白。
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驱散心底那沉甸甸的寒意和烦躁。我伸出手,无意识地在被雾气覆盖的镜面上擦拭,想看清自己此刻疲惫而惊惶的脸。
水珠被抹开,镜面上出现一小块清晰的区域。
就在那清晰的区域边缘,氤氲的雾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我屏住呼吸,用力眨了眨眼,怀疑是水汽造成的错觉。
然而,那晃动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在雾气弥漫的镜面深处,就在我擦拭出的那块清晰区域旁边,隐约浮现出一对……毛茸茸的、尖尖的轮廓!
是狐耳!
那对耳朵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微微转动着,仿佛在无声地倾听着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在我撞上墙壁的瞬间,那雾气弥漫的镜面之上,我擦拭出的那块清晰区域内,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字迹!
不是水汽凝结,而是如同用鲜血直接书写!粘稠、暗红、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在光滑的镜面上蜿蜒流淌,构成一行清晰无比的血字:
“我的金丝雀,该回笼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啊——!” 压抑不住的惊叫终于冲破了喉咙!我浑身剧烈地颤抖,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锁定的窒息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几乎是本能地,我颤抖着抬起手,不是去擦镜子,而是猛地按住了左侧锁骨下方那道灼烫的符印!
就在指尖触碰到符印的刹那——
“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慵懒和病态愉悦的轻笑,毫无阻碍地、清晰地,直接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
那笑声如此熟悉!缠绕着清冷的月桂香气与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铁锈血腥味!如同无形的锁链,带着冰冷的占有欲和一丝令人骨髓发冷的甜蜜,瞬间缠绕住我的灵魂,狠狠扣紧!
意识仿佛被那笑声强行拖拽,穿过无尽的星光和冰冷的宇宙尘埃,坠入一片绝对的、被血色浸染的领域。
意识的最深处,荒芜死寂。
天空没有星辰,只有一轮巨大到占据了半边天穹的赤红圆月!它如同凝固的污血,散发着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将下方无边无际的荒原染成一片单调而压抑的赭红色。
大地干裂,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骸骨,散落在视野尽头。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风呜咽着刮过旷野,卷起红色的沙尘。
我悬浮在这片赤月荒原之上,脚下是虚无。没有锁链,却感觉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
远处,荒原的中心,矗立着一棵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枯树。它的枝干扭曲虬结,如同挣扎的巨爪伸向血色的天空,通体漆黑,没有一片叶子,只有死亡的气息在弥漫。
而在那最高的、如同利剑般刺向赤月的枯枝上,坐着一个身影。
银色的长发在赤红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几缕发丝随风轻扬。一身残破的、沾染着暗红污迹的银甲,勾勒出依旧矫健却透着无尽寂寥的轮廓。
她背对着我,一条蓬松的狐尾随意地垂落在身侧,尾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过枯枝下方的虚空,荡开一圈圈细微的、血色的涟漪。
是飞霄!或者说,是她残存的意识投影!
她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边脸颊的轮廓。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那唇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一只金色的眼瞳在阴影中若隐若现,里面不再是燃烧的战意或痛苦的灰翳,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沉淀在最深处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愉悦?
她似乎并未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微微抬起一只手。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尖缠绕着几缕细若游丝、却散发着温暖柔和光芒的金色丝线。
那些金线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她修长的指尖轻盈地穿梭、缠绕,构成微小而复杂的星轨图案。点点微弱的星光在金线交汇处闪烁明灭,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气息——那是我的气息!
是我的思念、我的恐惧、我的困惑……所有因她而起的强烈情绪,被这片奇异的空间捕捉、提纯,化作了这些温暖的星轨!
“还要躲多久呢?” 一个轻柔的、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回荡在这片意识荒原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地送入我的“意识”中。
她对着掌心那几缕由我的思念化成的金色星轨低语,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一种掌控猎物般的戏谑。
“沙沙……” 她身后那条蓬松的狐尾愉悦地摆动了一下,扫过枯枝,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狐尾扫过的方向,投向枯树的下方。
巨大的枯树根部,并非坚实的土地。那里是一片不断翻腾、溃散的暗红色粘稠物质!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烂肉,又像是被捣碎的污血泥潭!
粘稠的赤红物质中,无数扭曲的、痛苦嘶吼的面孔和利爪的虚影时而浮现,时而湮灭,散发出浓烈到极致的暴戾、毁灭和疯狂的气息——那是呼雷溃散的意识!
而此刻,无数道从我身上延伸出去的金色丝线,如同最锋利的钢针,又像是最坚韧的绳索,密密麻麻地刺穿了那片不断溃散的赤红物质!
金线的一端深深扎根于我的意识投影,另一端则牢牢地钉在呼雷那溃散的意识核心之中!
那些金线并非静止。它们在发光,在脉动!每一次脉动,都如同心脏的搏击,将一缕缕赤红污浊的、属于呼雷的暴戾能量,强行抽取出来!
赤红的能量顺着金线流淌,如同污浊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向枯树的根部!
而在枯树那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漆黑根系之下,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金线交织缠绕而成的“茧”正在缓缓成型!
金色的光芒与赤红的污秽在其中流转、融合、沉淀……仿佛正在孕育着什么难以名状的、全新的存在!
飞霄的残影依旧坐在高高的枯枝上,指尖缠绕着我的思念星轨,狐尾悠闲地轻摆。她微微偏过头,那只在阴影中的金色眼瞳,似乎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悬浮在荒原上的、我的意识投影之上。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当我在列车冰冷的地板上因极致的恐惧而彻底惊醒,猛地睁开双眼,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喘息着的刹那——
意识深处,那片赤月荒原上。
一直背对着我的飞霄残影,终于缓缓地、完全地转过了身。赤红的月光毫无遮拦地照亮了她的脸庞。
依旧是那张英气而美丽的脸,却笼罩着一层非人的妖异感。她的左眼,是熟悉的、流淌着金色光焰的竖瞳;而右眼……那只本该属于呼雷的赤红竖瞳,此刻却变成了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而在那黑暗的深处,一点冰冷的金色星芒,如同被囚禁的星辰,微弱却固执地闪烁着。
她伸出舌尖,缓慢地、充满某种仪式感地,舔过自己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唇角。那里,并没有血迹。
只有她冰冷而愉悦的低语,如同最终的审判,在赤月荒原上,也在我的灵魂深处,幽幽回荡:
“游戏……才刚开始啊……”
“……亲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