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穿透风雨的惊叫,如同惊雷炸响在江小楼混乱一片的脑海!二小姐?船上的人认识苏妙云?!
巨大的楼船如同山岳般缓缓挤压过来,掀起的浊浪差点将破旧的小船彻底掀翻。冰冷的河水再次灌入船舱,淹没了江小楼的小腿肚。他死死抱住怀中冰冷僵硬的苏檀儿,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同样被浪头打得东倒西歪、小脸煞白的翠儿,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是福?是祸?这艘神秘楼船,究竟是救命的方舟,还是新的龙潭虎穴?
“咻咻咻——!”
几道带着绳索的铁爪破空而来,精准地扣住了小船摇摇欲坠的船舷!紧接着,几条粗壮的绳梯从高大的船舷上迅速抛下!
“快!抓住绳梯!上来!”一个沉稳有力的中年男声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没有时间犹豫!江小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先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苏檀儿推向绳梯。翠儿也反应过来,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绳梯的另一端,帮着往上托举。
“抓紧!”江小楼嘶吼一声,自己也攀上了湿滑冰冷的绳梯。冰冷的绳索摩擦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掌,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脱手!但他咬碎了牙,死死攀住,手脚并用,在楼船上数名精壮水手的协助下,艰难地将苏檀儿和自己拽上了宽阔坚实的甲板!
“噗通!”三人如同三团湿透的破布,重重摔在冰冷的柚木甲板上。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们,甲板上的积水迅速被染成了淡红色。
“大小姐!!”一声凄厉的、带着难以置信惊痛的呼喊在江小楼耳边炸响!
他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穿着深青色劲装、身形挺拔、面容刚毅中带着焦急的中年汉子,正半跪在苏檀儿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苏檀儿肩胛处那支狰狞的毒箭,以及她惨白如金纸、气若游丝的脸庞。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和滔天的怒火!
这人江小楼认得!苏府大管家,福伯的左右手,苏檀儿真正的心腹之一,**林震**!大小姐离府剿匪时,他负责留守苏府核心区域!他竟然在这艘船上?!
“林……林管事……”江小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挣扎着想爬起来解释。
“闭嘴!”林震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猛虎,狠狠剜了江小楼一眼,那目光中的冰冷和审视,让江小楼瞬间如坠冰窟!显然,林震将苏檀儿的重伤,至少一部分责任,算在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管事头上!
“孙老!快!!”林震不再看江小楼,对着船舱方向发出焦急的嘶吼。
一个穿着葛布长衫、头发花白、背着沉重药箱的老者,在两名健仆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冲了过来。他二话不说,立刻蹲在苏檀儿身边,枯瘦的手指迅速搭上她的腕脉,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探查着那支毒箭。
“好霸道的腐骨之毒!混合了至少三种蛇毒和尸毒!见血封喉!”孙老的声音带着凝重和骇然,“箭头有倒刺,不能硬拔!必须立刻封住心脉,拔毒!再晚半刻,神仙难救!抬进去!快!准备银针、烈酒、金疮药、还有我的‘九转还魂丹’!”
随着孙老一连串急促的命令,几名训练有素的健仆立刻小心翼翼地将苏檀儿抬起,快步朝着灯火通明的船舱内奔去。林震紧随其后,临进舱门前,他猛地回头,冰冷的目光扫过瘫在甲板上的江小楼和瑟瑟发抖的翠儿,对旁边几名持刀肃立的水手下令:“看好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甲板半步!更不许靠近船舱!”
冰冷的命令,如同枷锁落下。江小楼和翠儿被几名孔武有力、眼神警惕的水手“请”到了甲板一侧相对避雨的角落,如同囚犯般被看守起来。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他们,伤口浸泡在雨水中,刺骨的寒意和剧痛一波波冲击着江小楼的神经。翠儿抱着膝盖,冻得嘴唇发紫,小脸埋在臂弯里,肩膀无声地耸动着,显然被这接连不断的变故吓坏了。
江小楼靠在冰冷的船舷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他看着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的船舱方向,心中如同压着万钧巨石。苏檀儿生死未卜……林震那冰冷敌视的目光……还有这艘突然出现的、戒备森严的神秘楼船……
“二小姐……”他回想起刚才船上那声惊呼。难道……苏妙云也在这艘船上?!林震他们是将真正的二小姐秘密转移了?这艘船……是苏家隐藏的力量?!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个贴身藏着的、翠儿送药的空瓷瓶还在。而真正的山河玉佩……还静静躺在那口废弃铁锅的锅底黑灰里。
暂时安全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蚊蚋般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耳边响起:
“江……江小哥……对不起……我……我差点害死你们……”是翠儿。她抬起头,小脸上满是雨水和泪水,眼神充满了恐惧和自责,“我……我不知道那地道……会引来那么可怕的杀手……我……我只是想帮你……”
江小楼看着眼前这个瘦小、怯懦、此刻却显得无比可怜的小丫头,心中五味杂陈。是她引来了杀手?还是……她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杂物房的地道……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翠儿,”江小楼的声音因为虚弱而低沉沙哑,“告诉我,那地道……是谁告诉你的?还有这艘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紧紧盯着翠儿的眼睛。
翠儿身体猛地一颤,眼神躲闪,充满了挣扎和恐惧。她用力咬着苍白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半晌,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是……是哑叔……是哑叔告诉我的……他说……如果府里出了天大的祸事……就……就让我想法子去杂物房……那里有路……能……能通到河边……还说……还说如果看到挂着三盏黄灯笼的大船……就……就拼命喊救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后怕,“我……我也不知道哑叔是谁的人……他……他以前是管马厩的……后来被马踢哑了……平时都不说话的……”
哑叔?马厩?三盏黄灯笼?
江小楼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一个看似卑微的哑巴马夫,竟然知道如此隐秘的逃生通道和接应信号?这背后……水太深了!这哑叔,恐怕是苏家,或者苏家某个势力安插在底层、关键时刻启用的暗桩!
“翠儿,”江小楼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一些,“别怕。你做得很好,你救了我们。只是……以后关于哑叔的事,还有今晚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林管事。明白吗?否则……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翠儿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江小楼严肃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后怕和顺从。
暂时安抚住翠儿,江小楼疲惫地闭上眼睛,默默运转起几乎枯竭的“文火诀”。微弱的气流如同游丝,艰难地在如同废墟般的经脉中穿行,带来阵阵撕裂的剧痛,却也勉强带来一丝暖意,驱散着刺骨的寒冷。
时间在冰冷的雨声和甲板的摇晃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船舱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林震沉着脸走了出来,脸上的焦虑和怒火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他径直走到江小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审问:
“江小楼!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小姐为何会受此重伤?!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他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过江小楼破烂染血的衣衫,“你为何会跟大小姐在一起?!那个杀手……又是怎么回事?!”
连珠炮般的质问,带着沉重的压力砸了下来。
江小楼心中早有腹诽。他挣扎着站起身(虽然摇摇晃晃),脸上露出极度后怕、疲惫和“忠心护主”的悲愤表情,声音嘶哑却清晰:
“林管事明鉴!黑风寨余孽趁大小姐离府、府中空虚,纠集大批亡命之徒夜袭苏府!他们……他们早有预谋,府中还有内应!杀手凶悍,见人就杀!小的……小的本在沁芳苑护卫二小姐(暗示自己职责所在),混乱中与二小姐失散,恰巧遇到重伤昏迷的大小姐被匪徒围攻!小的……小的拼死杀退几个匪徒,背起大小姐想突围,却被贼首‘开山鬼’雷洪和更多贼人追杀!一路逃到西侧杂物房……”
他省略了山河玉佩、山河卫、以及自己和江玉娘的关系等核心秘密,只重点描述了黑风寨的凶残、自己“忠心护主”的惨烈搏杀(油锅战术和膝顶雷洪被轻描淡写带过),以及最后被逼跳河、被翠儿所救、偶遇楼船的经过。说到苏檀儿为保护他(其实是保护玉佩)中毒箭时,他眼圈通红(暗中运功逼的),声音哽咽,将一个忠心耿耿、死里逃生的小管事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震听着,脸色阴晴不定,锐利的目光在江小楼脸上反复扫视,似乎要分辨他话语中的真伪。当听到“开山鬼”雷洪的名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雷洪的凶名,他是知道的。
“那杀手……穿着我苏府管事服?”林震捕捉到了关键点。
“是!深蓝色!和之前窗棂上发现、以及钱贵衣服上的布片一模一样!”江小楼笃定道,“此人武功极高,身法诡异,绝非普通匪类!定是黑风寨安插在府中的核心内鬼!”
林震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更加深沉。府中内鬼,如同附骨之疽,始终未能根除,这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和愤怒。
“大小姐伤势如何?”江小楼适时地露出焦急和关切。
“孙老正在全力救治,拔除了毒箭,暂时封住了心脉,但……”林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毒入脏腑,极其霸道!孙老说,寻常药物只能吊命,最多支撑三日!三日之内,若找不到对症的奇药或请到更高明的神医……恐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沉重的语气说明了一切。
江小楼的心沉了下去。三日!只有三日!
“那……二小姐……”江小楼试探着问。
“二小姐无恙,已安置在安全之处。”林震的回答简洁而警惕,显然不愿多谈。
就在这时,船舱内传来孙老疲惫的声音:“林管事,请江管事进来一趟!大小姐……似乎有话要说!”
两人都是一震!苏檀儿醒了?!
林震深深看了江小楼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侧身让开:“进去!记住,不该说的,别说!”
江小楼强忍着身体的剧痛,跟着林震快步走进温暖明亮的船舱。舱内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苏檀儿躺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脸上依旧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乌紫,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虽然涣散虚弱,却依旧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锐利。
孙老正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刺着她几处穴位,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大……大小姐……”江小楼走到榻边,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苏檀儿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江小楼脸上。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发出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扬……州……瘦……西……湖……底……”
“百……草……阁……柳……先……生……”
“玉……玉佩……给……她……”
“不……信……任……何……”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光芒再次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仿佛刚才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只为传递这最后的、破碎的遗言。
扬州!瘦西湖底!
百草阁!柳先生!
玉佩……给她?!给谁?给江玉娘?!还是……给柳先生?!
不要信任任何人?!
巨大的信息量和苏檀儿那“不要信任任何人”的警告,如同冰水般浇在江小楼心头!他瞬间明白了!扬州瘦西湖底,恐怕就是帝陵的入口所在!或者……是找到入口的关键!百草阁的柳先生,是救命的唯一希望!而玉佩……是钥匙!但苏檀儿最后的警告……说明这艘船上,甚至……林震,也未必完全可信?!
林震显然也听到了苏檀儿的话,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脸上充满了疑惑和凝重:“扬州?瘦西湖底?百草阁柳先生?玉佩?她?”他锐利的目光瞬间转向江小楼,“大小姐说的玉佩,是什么?在哪里?她……又是指谁?!”
压力瞬间如同山岳般压向江小楼!
“小的……小的不知……”江小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困惑,心脏却在狂跳,“大小姐昏迷前也提过玉佩……但……但当时混乱不堪,小的只顾着背大小姐逃命……或许……或许是大小姐意识不清的呓语?至于‘她’……会不会是指二小姐?”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安全的苏妙云。
林震死死盯着江小楼的眼睛,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船舱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苏檀儿微弱的呼吸声和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声。
就在这时!
“报——!!!”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了死寂!
一名浑身湿透的水手冲进船舱,脸色惊惶:“林管事!后方发现不明船只!速度极快!挂着黑帆!像是……像是水匪!还有……还有几条快船从侧翼包抄过来了!看架势……来者不善!”
水匪?!包抄?!
林震和江小楼脸色同时一变!
“是山河卫!他们追来了!”江小楼脱口而出!只有那些如同鬼魅般的存在,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动船只,进行水上围剿!
“山河卫?!”林震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显然,他也听说过这个神秘而恐怖的名字!“升起所有船帆!全速前进!左满舵!避开浅滩,进入主航道!弓弩手就位!准备接战!!”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爆豆般下达!整艘楼船瞬间如同苏醒的巨兽,在风雨中发出沉重的轰鸣,巨大的船身强行转向,船帆被迅速升起,鼓满了狂风!甲板上传来水手们急促奔跑和武器出鞘的铿锵声!
林震再也顾不上审问江小楼,转身大步冲出船舱,怒吼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洛水上动我苏家的船!!”
江小楼站在船舱门口,看着外面风雨飘摇、杀机四伏的河面,以及后方那几道如同跗骨之蛆般迅速逼近的黑色船影。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心中却如同燃烧着一团火焰。
扬州!瘦西湖底!
百草阁!柳先生!
他必须去!为了救苏檀儿!也为了……解开玉佩和帝陵的惊天秘密!
他回头看了一眼软榻上气息奄奄的苏檀儿,又摸了摸怀中那个空瓷瓶(代表着隐藏的玉佩),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翠儿!”他对着角落那个被喊杀声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低声道,“跟紧我!我们……得走了!”
趁着楼船转向、甲板上一片混乱的瞬间,江小楼拉着翠儿,如同两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溜出船舱,借着堆积的货物和缆绳的阴影,迅速朝着船尾方向潜去!
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弓弩破空的尖啸声、以及船只碰撞的沉闷巨响!山河卫的追兵,已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狠狠地咬了上来!楼船巨大的身躯在湍急的河水中剧烈摇晃,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
江小楼在颠簸的甲板上艰难前行,目光死死锁定船尾下方——那里系着几条应急用的小舢板!
“快!解绳子!”江小楼低吼着,和翠儿一起扑到船舷边,手忙脚乱地解开固定舢板的绳索。冰冷的雨水和翻腾的浪花不断拍打着他们。
“砰!!”一声巨响!
楼船似乎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剧烈地倾斜!甲板上传来水手们的惊呼和惨叫!
“他们放火箭了!!”
“左舷起火!快救火!!”
混乱达到了顶点!
“就是现在!跳!”江小楼看准一个浪头涌起的间隙,拉着翠儿,毫不犹豫地从高高的船尾朝着下方翻腾的浊浪中跃下!
“噗通!噗通!”
冰冷的河水再次将他们吞噬!
江小楼拼命划水,拽着呛水的翠儿,艰难地爬上那条刚刚解开、在风浪中剧烈颠簸的小舢板。他抓起船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楼船和追兵激战相反的方向——下游,亡命划去!借着楼船巨大船体掀起的浪涛和混乱战场的掩护,小舢板如同离弦之箭(虽然依旧很慢),迅速没入了更加浓密的雨幕和黑暗之中!
不知划了多久,直到身后震天的喊杀声和火光彻底被雨幕和黑暗吞噬,只剩下洛水河奔腾的咆哮和冰冷的雨声。江小楼才脱力般瘫倒在积水的船板上,剧烈地喘息着。
翠儿抱着湿透的自己,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声音带着哭腔:“江……江小哥……我们……我们去哪?”
江小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河水,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他掏出怀中那个空瓷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感受到那枚隐藏的玉佩传来的、指引方向的温热。
“扬州!”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在风雨中却异常清晰,“我们去扬州!瘦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