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那惊鸿一瞥的“神之一脚”,如同投入苏府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江小楼的预料。
当他强忍着丹田空虚和全身肌肉撕裂般的酸痛,扶着廊柱喘息片刻,重新挺直腰板走向沁芳苑时,敏锐地察觉到,府中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悄然发生了质变。
不再是单纯的敬畏、好奇或嫉妒,而是混杂了更多惊疑、忌惮,甚至……一丝恐惧。
“快看!是江管事!”
“就是他!刚才在厨房,一脚就把那筐砸下来的萝卜踢飞了!”
“我的天!你们是没看见!那速度,快得跟鬼影似的!刘胖子脸都吓白了!”
“不是说他是神棍吗?怎么……怎么还会功夫?”
“嘘!小声点!没听说吗?人家那是家传的‘驱邪护身法’!专门对付魑魅魍魉的!连大小姐都看重!”
“嘶……这么厉害?那以后可得绕着点走……”
窃窃私语声如同无形的潮水,在江小楼经过时迅速退去,又在身后重新汇聚。仆役们看他的眼神,从之前的平视甚至略带俯视(毕竟他升迁太快,根基太浅),变成了带着距离的仰视。连那些原本对他这个“一步登天”的管事心怀不满、蠢蠢欲动的家伙,此刻也都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刘厨子?据说当天下午就告了病假,再没在大厨房出现。
江小楼对此心知肚明。他刻意维持着脸上那副“泄露天机后元气大伤”的淡然和“高人风范”的疏离,步履沉稳地走回沁芳苑。心中却在冷笑:武力!果然是乱世安身立命的不二法门!哪怕只是初窥门径的一丝气感,一次爆发,带来的威慑力也远超神棍光环!
回到沁芳苑,苏妙云已经醒了,正由春桃陪着在窗边晒太阳。看到江小楼回来,她苍白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如同初春融雪:“江小楼!你回来啦!汤呢?”
“二小姐稍等,”江小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将路上顺手从花园摘的几朵开得正好的小野菊递给她,“厨房那边出了点小岔子,食材需要重新准备,汤要晚些时候了。这几朵野菊,您闻闻,清心安神。”
苏妙云接过野菊,凑到小巧的鼻尖下嗅了嗅,眼睛弯成了月牙:“好香!谢谢你,江小楼!”
春桃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厨房的“小岔子”她刚才也听说了,此刻看向江小楼的眼神,敬畏中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东西。这位江管事,似乎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江小楼安抚好苏妙云,回到自己的隔间。关上门,脸上的淡然瞬间被极度的疲惫取代。他几乎虚脱地靠在门上,感受着丹田处如同被掏空般的空虚感,以及全身肌肉传来的、如同被无数根针同时刺扎的酸痛。刚才厨房那一脚,看似威风,实则榨干了他昨夜辛苦凝聚的那一丝微弱气感,甚至透支了部分体力。
“《九转回天功》……果然霸道!”江小楼咬着牙,忍着剧痛盘膝坐在地上,再次翻开那本油腻的册子,目光死死盯住那扭曲的“回锅肉劲”行功图。变强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般强烈!他需要力量!更多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保护这沁芳苑里的白玉兰,在这步步杀机的苏府活下去!
他摒弃杂念,强忍着身体的抗议,再次艰难地摆出那个如同麻花般拧着的姿势。这一次,有了之前的经验和那丝微弱气感被彻底消耗的“空乏”,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丹田深处那如同死水般的沉寂,以及经脉中传来的、如同干涸河床渴求甘霖的悸动。
“气沉丹田……意守本源……如文火慢炖,蕴养不息……”他默念着“文火诀”的口诀,不再急于求成地引导气流冲击,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农夫,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那一片“虚无”之地,用意念去感知,去温养,去呼唤那潜藏的生命本源之力。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和身体的剧痛中缓慢流淌。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衣衫,后背的旧伤在扭曲的姿势下隐隐作痛。但他如同入定的老僧,纹丝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精神即将耗尽,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极其艰难地从丹田深处那一片沉寂的“虚无”中,挣扎着、颤巍巍地……冒了出来!
虽然微弱,却带着勃勃生机!
如同久旱逢甘霖!
江小楼精神大振!立刻小心翼翼地用意念引导着这一丝新生的、比之前更加凝练的暖流,沿着昨夜开辟的那条狭窄路径,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运行起来。如同蜗牛爬行,每一步都伴随着经脉的酸胀刺痛,但他甘之如饴!
这一次,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追求“质”和“稳”!按照“文火诀”的指引,将这一丝暖流运行得更加圆融、更加绵长。
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在隔间地板上投下最后一片昏黄的光斑时,江小楼才缓缓收功。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灼热气息的浊气,缓缓睁开双眼。虽然依旧疲惫,丹田的气感也依旧微弱,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丝新生的暖流,比昨夜更加凝实、更加“听话”!经脉的酸胀感虽然依旧存在,却带着一种被温养、被拓宽后的舒畅!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似乎也凝练了一丝,五感似乎也敏锐了一分!这《九转回天功》,果然神妙!
他挣扎着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虽然依旧酸痛,但比之前好了许多。推开隔间门,春桃已经将重新熬好的、用料十足的参芪红枣当归枸杞汤送了过来。伺候苏妙云喝了汤,看着她安稳睡下,夜色已深。
江小楼回到隔间,没有点灯。他盘膝坐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猛兽,一边缓缓运转着那丝微弱的“文火诀”气流温养经脉,一边将全部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沁芳苑内外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昨夜窗外那撬窗窥视的鬼影,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巡逻守卫极有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催眠的鼓点。
就在江小楼精神高度集中、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被踩断的脆响,在沁芳苑后窗的屋檐下响起!
不是巡逻守卫的脚步声!那声音更轻,更短促,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和……试探?!
江小楼的神经瞬间绷紧!来了!果然又来了!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床铺,如同狸猫般伏低身体,贴着冰冷的地面,移动到窗边。他没有立刻向外窥视,而是将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屏住呼吸。
窗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声脆响只是错觉。
但江小楼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他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窥伺感,如同实质的寒气,正透过窗户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肆无忌惮!
对方在试探!在确认他是否警觉!或者说……在寻找出手的机会!
江小楼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迫自己冷静,丹田处那丝微弱的气流在高度紧张下自发地加速运转,带来一丝奇异的清明感。他缓缓抬起头,极其小心地、从窗纸的一个破洞边缘,向外望去。
月光清冷,洒在庭院里,将花木的影子拉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后窗屋檐下的阴影浓重如墨。
就在那片浓重的阴影边缘,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模糊的轮廓,静静地贴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蛰伏的毒蛇!江小楼甚至能隐约看到两点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光芒的……瞳孔!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正透过窗纸的破洞,精准地……锁定了隔间内他刚才盘坐的位置!
对方的目标……是他!
冷汗顺着江小楼的额角滑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在他的皮肤上!对方在确认他的位置!下一刻,可能就是雷霆一击!
不能再等了!
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出击!至少……制造混乱,惊动守卫!
江小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猛地吸一口气,丹田处那丝微弱的气流瞬间被催动到极致!这一次,他不再运行温吞的“文火诀”,而是强行按照“爆炒气”那迅猛刚烈的法门,将全部意念和力量,瞬间灌注于右臂!
“气行百脉!迅猛刚烈!瞬息爆发!势不可挡!”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沁芳苑死寂的夜空!
江小楼没有去开门,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了隔间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内侧!木屑纷飞!整扇门板被他这蕴含了“爆炒气”蛮横爆发力的一拳,直接从门框上轰飞了出去!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砸在外间的墙壁上,发出更大的撞击声!
“有刺客!!!”江小楼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同时身体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旁边一滚,狼狈地躲到了隔间最里面的墙角!
“什么人?!”
“保护二小姐!”
“刺客在哪?!”
几乎在巨响和嘶吼发出的瞬间,沁芳苑外如同炸开了锅!赵武那如同金铁交鸣的怒吼声、守卫们急促的奔跑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以及被惊醒的苏妙云和春桃的尖叫声,瞬间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火光迅速亮起!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向江小楼的隔间!
窗外,屋檐下那道模糊的黑影,在巨响和嘶吼发出的瞬间,如同受惊的夜枭,猛地一晃!那两点幽冷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恼怒!显然,他完全没料到江小楼的反应如此激烈和……不顾形象!竟然直接砸门示警!
黑影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鬼魅,贴着屋檐下的阴影,几个不可思议的扭曲闪动,如同融化的墨汁般,瞬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砰!”隔间的门(框)被粗暴地撞开!
赵武带着几个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家丁冲了进来!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只见隔间内一片狼藉。木门板碎裂在地,墙壁上还嵌着几块碎木。江小楼衣衫不整,灰头土脸,极其狼狈地蜷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瑟瑟发抖,一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他指着后窗的方向,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后怕,语无伦次地喊道:“窗……窗外!有……有黑影!想……想杀我!”
赵武眼神锐利如鹰,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外面除了月光和摇曳的花木阴影,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呜咽。
“搜!仔细搜!刺客可能还在附近!扩大范围!”赵武对着手下厉声下令,同时目光如电,扫视着隔间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江小楼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江管事,你没事吧?看清那刺客模样了吗?”
江小楼惊魂未定地摇头,声音依旧发颤:“太……太快了!只……只看到一个黑影!眼睛……眼睛像狼一样!他……他想从窗户进来杀我!我……我情急之下,才……”
这时,内室的门也被推开。苏妙云裹着外袍,在春桃的搀扶下,小脸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看到隔间的狼藉和江小楼的惨状,更是吓得小嘴微张:“江小楼!你……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二……二小姐……”江小楼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却“虚弱”地晃了晃,一副惊魂未定、心力交瘁的模样,“小的……小的没事……惊扰二小姐了……罪该万死……”
苏檀儿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风般刮了进来:“怎么回事?!”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披着一件外袍,长发披散,脸上犹带着一丝被惊扰的倦意,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如同冰封的利刃,瞬间扫过狼藉的隔间、狼狈的江小楼,最终落在赵武身上。
赵武立刻上前,低声快速汇报了情况。
苏檀儿的目光再次落在江小楼身上,那审视的目光,比赵武更加锐利,更加沉重,仿佛要穿透他惊惶的外表,直抵灵魂深处。她缓步走到江小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刺客?目标是你?”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重压。
江小楼“艰难”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大小姐明鉴!小的……小的自问从未得罪过谁……定……定是那下毒的幕后黑手!见……见小的坏了他们好事,又……又得了二小姐和大小姐信任……想……想杀人灭口啊!”他适时地将矛头引向“噬髓兰”的幕后黑手。
苏檀儿沉默着,冰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目光在江小楼惊惶的脸上、破碎的门板、以及空无一人的窗外来回扫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疑虑。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搜查外围的家丁匆匆跑进来禀报:“大小姐!赵统领!在后窗屋檐下,发现这个!”
家丁双手捧着一小块深蓝色的、边缘带着撕裂痕迹的……布片!与之前窗棂上发现的那片,如出一辙!
深蓝色管事服!
苏檀儿的瞳孔猛地收缩!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轰然爆发!整个隔间的温度骤降!
“好!很好!”苏檀儿怒极反笑,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内鬼!又是内鬼!看来我苏府的管事服,是该用血好好洗一洗了!”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封的闪电,扫过在场所有穿着管事服的人(包括闻讯赶来的福伯),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
“传我令!所有管事,无论职司,无论身份!即刻到前厅集合!本小姐……要亲自……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