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儿那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说!”,如同九幽寒狱刮来的阴风,瞬间冻结了内室本就稀薄的空气。冰冷的杀气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江小楼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威压,后背的伤口在极度的紧张下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他无视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春桃和福伯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直接冲到那个被清洗干净、放在角落的紫铜香炉旁。
“大小姐请看!”江小楼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凝重,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香炉内壁靠近底部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此……此处!”
苏檀儿一步踏前,冰冷的眸光如同两柄实质的探针,瞬间聚焦在江小楼所指的位置。福伯也连忙凑近,老眼昏花地努力张望。
那里,在清洗后略显暗淡的紫铜炉壁上,乍看之下空无一物。但在江小楼指尖的精确指引下,借助烛光仔细审视,才能勉强看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铜壁融为一体的、极其浅淡的……油渍残留的痕迹?若非江小楼点破,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福伯眉头紧锁,显然没看出名堂。
苏檀儿却一言不发,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处微不可察的痕迹。她伸出手,修长如玉、却带着冰冷寒意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用指尖在那处痕迹上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
然后,她将指尖凑到鼻尖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瞬间!
苏檀儿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张万年冰封的玉脸上,骤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火山喷发般的暴怒!一股比之前冰冷十倍、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煞气,轰然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内室的烛火被这无形的气场所激,猛地一阵剧烈摇曳,光影在她脸上疯狂跳动,勾勒出如同罗刹般狰狞的轮廓!
“噬髓兰!”苏檀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切齿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西域奇毒!无色无味,遇热化气,入体如附骨之疽,侵蚀骨髓,消磨气血……歹毒至极!”
福伯听到“噬髓兰”三个字,老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差点再次晕厥过去,失声惊呼:“什么?!竟……竟是此等绝户之毒?!”他看向那香炉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不是香炉,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跪在地上的春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得像筛糠,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小楼也被苏檀儿瞬间爆发的恐怖气势逼得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噬髓兰?西域奇毒?这名字一听就让人头皮发麻!但他心中却是一松,苏檀儿认出来了!这比他空口无凭要强一万倍!
“大小姐明察!”江小楼立刻抓住时机,从怀中掏出那个被他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双手奉上,“此乃小的当时从炉壁刮下的毒脂残留!请大小姐过目!”
苏檀儿猛地转头,冰寒刺骨的目光钉在那油纸包上,仿佛要将它洞穿。她一把抓过,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露出那颗米粒大小、凝固的、近乎透明的油脂颗粒。
她再次凑近,仔细嗅闻,又用指尖沾取极其微末的一点,在指腹间捻开。那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独特的甜腻香气,在确认了“噬髓兰”之后,此刻显得如此清晰而致命!
“果然!”苏檀儿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血液,她猛地攥紧拳头,那油纸包在她掌心被捏得变形,她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示出内心翻腾的滔天怒火!“好!好得很!竟敢用如此阴毒手段害我妹妹!真当我苏檀儿是泥捏的不成?!”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封的闪电,瞬间扫过内室里每一个人!福伯、春桃、江小楼、以及门口那几个心腹家丁,都在她这充满杀意的目光下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江小楼!”苏檀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你如何发现此物?详细道来!一字不漏!”
江小楼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必须字字珠玑。他立刻将自己如何从香炉铜壁倒影中偶然发现异常反光点,如何仔细检查发现毒脂残留,以及昨晚窗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和撬窗的惊魂一幕,原原本本、清晰扼要地讲述了一遍。他刻意强调了那窥视者身手的诡异、撬窗手法的精妙,以及对方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探究。
“……小的当时情急之下,恐打草惊蛇,又担心二小姐安危,不敢擅离,只能假寐,待其离去后,才寻机传递消息!”江小楼最后说道,语气带着后怕和决然。
苏檀儿听着,脸上的冰寒之色越来越重,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窗外撬窗窥视?!这无异于在她苏檀儿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在她布下天罗地网般的封锁下,对方竟然还能如入无人之境?!
“好!很好!”苏檀儿怒极反笑,那笑容冰冷刺骨,毫无温度,“看来我苏府,是养了一群吃里扒外的鬼魅魍魉!”
她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猛地刺向跪在地上的春桃和一旁面无人色的福伯:“负责熏香炉清洁的是谁?!近三个月,都有谁动过此炉?!”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大小姐明鉴!熏香炉……一直……一直是奴婢负责擦拭外壁!但……但内壁深处……只有……只有每隔十日,熏香坊的孙婆子来更换香饼时,才会……才会用特制的细棉刷清理内壁一次!奴婢……奴婢从未……从未碰过内壁深处啊!”
福伯也连忙躬身,声音发颤:“是……是熏香坊的孙婆子!老奴……老奴立刻去把她提来!”
“不必了!”苏檀儿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福伯!”
“老奴在!”
“即刻带人,封锁熏香坊!将孙婆子及其手下所有人等,全部拿下!分开拘押,严加审讯!凡有可疑,立杀无赦!”苏檀儿的命令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另外,彻查近三个月所有进出熏香坊、接触过香料和器具的人员记录!包括府中所有管事、仆役!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福伯浑身一凛,感受到大小姐那冲天的杀意,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躬身领命,带着几个杀气腾腾的家丁,如同旋风般冲了出去。
苏檀儿又看向门口的心腹家丁头领:“赵武!”
“属下在!”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冷硬如铁的家丁上前一步,抱拳应声。
“带人,将沁芳苑所有门窗,里里外外,给我一寸寸仔细搜查!尤其是江小楼所指的那扇窗户!看能否找到撬窗的痕迹、残留的衣物纤维、脚印……任何蛛丝马迹!同时,加强沁芳苑守卫!加派双倍人手,明哨暗哨结合!再有人能靠近十丈之内,你们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赵武声音铿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刻带人执行。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从苏檀儿口中发出,带着绝对的权威和毁灭性的力量。整个苏府,因为这深夜的惊变,彻底沸腾起来!压抑的呼喝声、急促的脚步声、沉重的关门落锁声,隐隐从府邸各处传来,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内室里,只剩下苏檀儿、江小楼,以及吓得瘫软在地的春桃。
苏檀儿处理完紧急部署,才将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江小楼。那目光中的审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锐利、都要沉重,仿佛要将他从灵魂深处都剖开来看个究竟。
“江小楼,”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很好。”
这三个字,落在江小楼耳中,却比千钧巨石还要沉重。他知道,这是苏檀儿对他价值的初步认可,但同时也是更深层次的审视的开始。他一个低等家丁,为何能发现连苏檀儿手下都未能察觉的隐秘毒源?为何能敏锐地捕捉到窗外窥视?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小的……只是侥幸,加上心忧二小姐安危,不敢有丝毫懈怠。”江小楼连忙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忠心”,“若非大小姐明察秋毫,认出那‘噬髓兰’,小的即便发现端倪,也……也难明其害。”
苏檀儿深深地看着他,那冰封的眸子深处,似乎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涌。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从今日起,你升为二小姐院中管事,月例翻倍。专职负责二小姐贴身调理,防范阴邪毒物。沁芳苑内,除我之外,一切事务,你可便宜行事!”
管事?!
江小楼心头剧震!这简直是连升N级!从一个差点被打死的低等家丁,一跃成为二小姐院中的管事?还赋予“便宜行事”之权?这权力和信任,来得太过突然和巨大!
“小的……小的惶恐!恐难当此大任!”江小楼连忙推辞,脸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和“诚惶诚恐”。
“惶恐?”苏檀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你能发现‘噬髓兰’,能察觉窗外窥视,这份眼力和机敏,远胜府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此职非你莫属!”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二小姐的安危,系于你一身!若再有闪失……”
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冰冷的杀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小的……谢大小姐提拔!定当竭尽全力,护二小姐周全!万死不辞!”江小楼知道推辞无用,立刻躬身,斩钉截铁地表忠心。心中却是波涛汹涌。管事!他终于摆脱了最低贱的家丁身份,在苏府这盘大棋上,拥有了第一枚属于自己的、分量不轻的棋子!虽然这枚棋子依旧悬在刀尖之上,但至少,他有了落子的资格!
“嗯。”苏檀儿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床上被这连番动静惊醒、正睁着惊惶大眼睛看着这边的苏妙云,眼神瞬间柔和了万分,“妙云别怕,姐姐在。”她走过去,轻轻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
“姐姐……我……”苏妙云看着姐姐布满寒霜的脸,又看看地上瘫软的春桃和恭敬站立的江小楼,小脸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没事了,”苏檀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有姐姐在,谁也伤不了你。江小楼……他现在是你的管事,专门负责保护你,帮你调养身体。”
苏妙云看向江小楼,眼中那抹依赖和信任更加深了,轻轻点了点头。
苏檀儿安抚好妹妹,再次看向江小楼,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那‘噬髓兰’毒脂残留,我会带走详查。你务必守好沁芳苑,寸步不离!待我查明内鬼……”她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意,充满了血腥的肃杀。
“小的明白!”江小楼肃然应命。
苏檀儿不再多言,将那包着毒脂的油纸包小心收好,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妹妹,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沁芳苑。她要去的地方,必然是此刻苏府最血腥、最黑暗的审讯之地!
内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杀伐之气。但那股无形的压力,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春桃瘫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看向江小楼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后怕,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知道,若非江小楼发现毒源,她作为贴身丫鬟,第一个难逃干系!
江小楼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人影幢幢的搜查场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代表着新身份的、浆洗得发白却明显质地更好的管事衣衫,心中百感交集。
从阶下囚到管事,看似一步登天,实则如履薄冰。那窗外窥视的鬼影,那藏在暗处下毒的毒蛇,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依旧潜伏在苏府的阴影里,随时可能暴起噬人。
他转身,看向床上依旧带着惊惶不安的苏妙云,眼神变得坚定。
神棍也好,管事也罢。这盘棋,他江小楼既然已经落子,就没有回头路了!为了活下去,为了这朵需要保护的白玉兰,他必须……把这场戏唱得更大,唱得更真!唱到……找出所有暗处的敌人,将他们连根拔起!
他走到床边,声音温和而坚定:“二小姐,夜深了,请安心歇息吧。有小的在,任何魑魅魍魉,都休想靠近您半步。”
苏妙云看着他沉稳的眼神,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力量,心中的恐惧稍稍平复,依言闭上了眼睛。
江小楼拉过一把椅子,端坐在苏妙云床前不远的地方,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照着他眼中闪烁的、如同孤狼般的警惕与决心。
沁芳苑外,苏府的夜审,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而属于他江小楼的风云,也在这惊魂之夜,悄然翻开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