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院正屋。
袁氏穿了件绛红色暗花祥云纹织锦大袖衣,头上插着两支鎏金簪子,衬得整个人珠光宝气。
只是,和衣饰简单的姚氏相对而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作为儿女亲家,她们原也是极为相熟的,隔三差五的就会登门拜访,若在别家筵席上遇见了,也会坐在一处说笑闲聊。
但此时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
半晌,袁氏才主动打破沉默,问起度砚修的情况:“修哥儿的腿好些了吗?”
姚氏:“有夫人您惦记着,修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袁氏面色讪讪,有些不自在的绞着手中的帕子。
从前姚氏是将军夫人时,风光无限。
如今将军府没落,这个侯夫人在她面前却还是显得气弱。
正要开口说话,沈裳梨推着傅砚修从外进来。
“梨儿。”
袁氏起身,看着女儿稍显憔悴的面色,忍不住红了眼眶。
“梨儿,母亲今日过来是特意接你回家的。”
“你父亲说了,只要你知晓错了,先前的事,他会既往不咎。”
“我没错,我也不会和你回去。”
沈裳梨后退两步,梗着脖子道。
“姑娘!”
站在袁氏身后的青黛和霁蓝见着她,眼泪汪汪的上前。
“姑娘,让奴婢留在这儿照顾您吧。”
“是啊,我们是姑娘您买回来的,姑娘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沈裳梨抬手,捏了捏两人的脸:“快别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在永安侯府里,这两丫头对原主,算得上真心又忠心。
而袁氏看着她们主仆情深,像是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无力的很。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当真执意要留在这儿?”
“是,那日在书房,我与您和父亲已经说的十分清楚了,我不愿和砚修哥哥退亲,你们既不能如我所想,那我便只能自己筹谋。”
袁氏的目光从傅砚修身上掠过。
后者微微颔首:“夫人安好。”
姚氏心中叹息,若只是将军府败落了,凭着傅砚修的能力,侯爷或许还会给他一个机会。
但他偏偏站不起来了。
侯府,是不可能要一个残废做女婿的。
“修儿,咱们先出去,让梨儿和她母亲单独聊一聊。”
姚氏起身,在经过沈裳梨时,轻拍了拍她的肩:“梨丫头,你遵从自己的内心即可,不管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修儿都会支持你。”
沈裳梨扬了扬唇:“多谢伯母,等我处理好了就去找你们。”
袁氏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等人都走了,沈裳梨径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微微挑眉。
“母亲想说什么?”
袁氏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强压着情绪道:“梨儿,你当真以为留在这里,便能和傅家二郎长相厮守吗?”
“将军府的财产全部充公,如今这么多人,只靠着姚氏攒下来的私己过活,你自小锦衣玉食,能过几日这样清苦的日子?”
说着,袁氏又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你父亲已经为你谋到了一门更好的亲事,定安侯府家大业大,那四公子又甚得宠爱,你若应下,日后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裳梨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茶盏边缘:“母亲这话说得轻巧,谁不知定安侯府的四公子整日留连花街柳巷,嫁给这样的人,您就不怕女儿会因为得一身脏病吗?”
袁氏呼吸一滞,帕子被绞出深深的褶皱:“你......你若不满这桩婚事,母亲可再为你寻别的,只别认准了傅家二郎一人。
傅家如今这般光景,你留在这儿不过是自降身份!他日若有个三长两短......”
“母亲。”沈裳梨忽然倾身向前,眼中浮起一层薄雾:“父亲贵人多忘事,您难道也忘了,当年咱们回老家探亲,路上遭遇匪寇,是傅砚修连夜赶路,把我们从贼窝里救了出来。”
“他从未因此事质疑女儿的清白,如今他遭难,我若只记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忘恩负义的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袁氏颓然松开手中帕子,声音发颤:“可你终究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又如何?”沈裳梨霍然起身,裙裾扫落案上茶点。
“女儿家就不能守诺?不能护人?我沈裳梨今日把话撂这儿:傅砚修一日不弃,我便一日不离!”
姚氏在门外轻轻掩上窗棂,眼眶发热。
青黛与霁蓝躲在廊柱后头抹眼泪,却见袁氏缓缓抬手,将一匣鎏金首饰推到沈裳梨面前。
“这是你及笄时我亲手打的凤钗,原想着等你出嫁再给你......如今,你既心意已决,我便提前给了你,也算不枉咱们母女一场。”
说完,袁氏直接转身离开。
出了门,又对着青黛和霁蓝道:“好生照顾姑娘。”
两丫头连忙抹了把脸,重重的点头:“夫人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照顾姑娘。”
袁氏的身影渐行渐远,廊下只剩下一片寂静。
沈裳梨望着那匣鎏金首饰,指尖轻轻抚过凤钗上细腻的纹路,心底五味陈杂。
终究,袁氏对原主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凤钗小心收好,转而朝外走去。
姚氏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幕,眼眶微红。
她轻声对青黛和霁蓝道:“你们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日后修儿若欺负了她,你们只管找我,我必定好好收拾他。”
青黛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夫人说得是,二公子若知道姑娘这般为他,定会感动得......”话未说完,她自己倒先哽咽起来。
沈裳梨恰巧出捧着盒子出来,见几人这般模样,忍不笑了笑。
“一个个都挎着脸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生离死别呢。”
姚氏上前,拍了拍她的背:“梨丫头,我替砚修谢谢你。”
沈裳梨眨了眨眼:“伯母,你让我遵从自己的内心,所以,我并未觉得为难,你也莫要为此伤怀。”
话落,沈裳梨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傅砚修的身影。
姚氏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房,轻笑:“他自诩正人君子,不屑和咱们这帮妇人一同听墙角,这会,只怕是躲在里面竖着耳朵偷听呢。”
沈裳梨闻言,忍不住掩唇轻笑,提着裙角便朝书房方向走去。
姚氏忙唤住她:“慢些走,别摔着。”
沈裳梨回头一笑:“放心,我如今可是有靠山的人了,怎会轻易摔着?”
姚氏被她逗得一笑,眼角却仍泛着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