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柳采女溺毙的涟漪尚未完全消散,后宫又陷入一种刻意维持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碧霄宫上空。

云昭月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盆墨菊深紫色的花瓣,神情专注,仿佛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品。青蝉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整理着刚送来的份例茶叶,嘴里也没闲着:“主子,您就别再琢磨那金簪啦!张公公那天临走前那眼神,啧,阴恻恻的,奴婢现在想起来还打哆嗦呢!您瞧瞧这墨菊,开得多精神,内务府难得送点像样的玩意儿……要不奴婢让小厨房中午炖个鲜菇竹荪汤给您顺顺气?”青蝉试图用美食转移主子的注意力。

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透着趾高气扬的脚步声。帘子一掀,一个穿着二等宫女服色、眉眼间带着刻薄精明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捧食盒的小宫女。正是南宫璎心腹红绡的左膀右臂——薛冰卿。

“哟,云才人好雅兴!”薛冰卿敷衍地行了个礼,眼珠子却像探照灯似的在殿内扫了一圈,最后钉子般落在云昭月身上,嘴角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贵妃娘娘想着前几日宫宴上,才人身子不爽利,早早退了席,怕是没尽兴。这不,特命奴婢送些上好的血燕来,给才人补补身子骨儿。”她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上位者的“恩赐”,又隐隐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青蝉心头警铃大作,脸上却立刻堆起比薛冰卿还假三分的笑,快步上前:“哎呀,薛姐姐辛苦跑一趟!贵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体恤我们主子!来来来,奴婢替主子收下便是。”说着伸手就去接那描金嵌螺钿的食盒。

薛冰卿手腕一翻,轻巧地避开了青蝉的手,径直将那华丽的食盒放到靠近内寝门口的一张酸枝木小几上,笑道:“青蝉妹妹客气了。贵妃娘娘特意嘱咐了,这血燕啊,得趁温热喝下去,滋补效果才最佳。才人不如现在就尝尝?奴婢也好立时回去给娘娘复命,娘娘可关心着才人的身子呢!”她往前凑了半步,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内寝垂下的珠帘,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着你喝,或者,我得进去瞧瞧。

云昭月眸色微沉,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为难的笑意:“有劳贵妃娘娘如此挂念,也辛苦薛姑娘了。只是……”她轻轻抚了抚额角,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虚弱,“不巧得很,我刚喝了太医开的安神汤,医嘱是半个时辰内不宜再进滋补之物,否则药性相冲。今日怕是要拂了娘娘一番美意了。”声音轻柔似水,拒绝之意却如磐石般坚定,堵死了薛冰卿所有后续的借口。

薛冰卿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和急躁。她显然没料到云昭月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还搬出了太医这尊大佛。她勉强又挤出点笑意:“哦?竟是这样……那,那奴婢就先告退了。这燕窝就放这儿,才人您身子爽利些了务必记得用,可别辜负了娘娘的心意。”她刻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目光再次意味深长地扫过那食盒和小几的位置,才领着战战兢兢的小宫女转身离去。那眼神,像毒蛇临行前留下的记号。

“呸!猫哭耗子假慈悲!”青蝉冲着薛冰卿消失在帘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立刻扑到食盒前,像只警惕的猎犬般嗅来嗅去,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往里瞅了瞅,“主子,看着倒真是顶好的血燕,澄亮澄亮的……可奴婢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黄鼠狼给鸡拜年,南宫璎能有这等好心?她宫里的耗子都恨不得长八个心眼儿!”

云昭月走到小几旁,目光如冰锥般落在那华美却透着不祥的食盒上,声音冷得掉渣:“她当然没安好心。燕窝或许是真,但她的目的,绝不仅仅在这一碗汤水里。”

“啊?”青蝉一脸茫然地挠头,“那她想干嘛?总不能在燕窝里下鹤顶红吧?这也太蠢了,一验一个准啊……”

“下毒是下下策,是蠢人才用的法子。”云昭月冷笑一声,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螺钿镶嵌,眼神锐利地刺向内寝的方向,“她派薛冰卿亲自来送,还非要‘看着我喝’,不过是找个由头,能名正言顺地踏进我这碧霄宫内寝的门槛罢了。”

青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内寝门口那道微微晃动的珠帘,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她们……她们是想进来栽赃?!我的老天爷!”她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云昭月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中寒芒如霜刃。南宫璎果然按捺不住了。巫蛊案被她反杀,折了薛冰卿,颜面扫地,这是要借着“关怀”的幌子,派贴身爪牙来踩点布局,为下一步更狠毒的构陷做准备。这后宫的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阴谋的尘埃,终于要毫无遮掩地吹向碧霄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