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宫的晨曦被一层不安的薄雾笼罩。太后的警告如同淬了冰的软鞭,话语中的寒意尚未从云昭月心头散去,一道突如其来的圣谕便如同惊雷,劈开了宫闱表面短暂的沉寂。
“陛下口谕——”御前总管太监福顺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妙的笑意,他亲自前来宣旨,这本身就透露着不寻常。“六宫妃嫔,当修身养性,以彰圣德。今文渊阁新进古籍文献若干,敕令各宫主位,自明日起,可于午后前往东阁楼阅览抄录,以涤心尘,养才情。钦此。”
“臣妾领旨,谢陛下隆恩。”云昭月恭敬叩首,心中却是惊涛暗涌。昨夜刚经历文渊阁生死惊魂,今日便有此旨意?时机巧合得如同精心算计。她注意到福顺宣旨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和眼下淡淡青影。
福顺前脚刚走,青蝉后脚就凑了上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压低了声音:“主子!陛下这旨意……难道是知道了昨晚……”她做了个翻墙的手势,贼兮兮地。
“慎言!”云昭月低声喝止,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门外。那两个如同门神般杵着的慎刑司太监,虽然垂着眼,耳朵却支棱着。“陛下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她语气平淡,心中却飞速盘算:褚玄宸此举,是试探?是警告?还是……一次刻意打开的方便之门?昨夜她狼狈脱身,留下了破窗痕迹和迷烟粉的呛人气味,以及那几块砸落的砖石,以墨鸦和慎刑司的手段,不可能毫无察觉。这道看似风雅的旨意,更像是一道允许她在特定条件下光明正大重返文渊阁的“特许令”,背后隐含着帝王莫测的审视。
“可主子,昨晚动静不小,会不会……”青蝉忧心忡忡。
“所以,这道敕令,反倒暂时安全。”云昭月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褚玄宸既然公开允许所有人去文渊阁,就是暂时不会追究昨夜之事,至少在明面上。他要看的,是她接下来怎么做。这既是敲打,也可能是机会!
午后,云昭月带着青蝉,提着一个装着纸笔墨砚的小巧书匣,踏入了文渊阁东阁楼。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陈旧纸张特有的墨香与尘埃混合的气息。阳光透过高窗,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细小颗粒。书架上层层叠叠的书册卷轴,如同沉默的守卫,记录着帝国的过往与秘密。已有几位嫔妃在宫女侍奉下,或坐于书案前抄写,或立于书架旁翻阅,气氛安静得近乎压抑。
云昭月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西阁楼的方向被一道厚重的垂花门隔开,门口站着两名目不斜视、气息沉凝的内侍,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警戒力量。昨夜惊心动魄的痕迹,已被完美地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那雕花木窗上新换的窗棂木料颜色,与周围的陈旧格格不入,像一道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距离死亡曾多么接近。
她随意挑选了几册常见的古籍放在案上,提笔佯装抄录,心思却全在如何再次潜入西阁楼。那些厚重的内造器物图册,尤其是涉及玲珑阁技艺的记载,是她解开柳采女金簪之谜、进而摸清南宫璎乃至背后更深脉络的关键!
“哟,云妹妹好雅兴,这《女诫》《女则》抄得如此认真,想必定能涤尽凡尘,养出一副玲珑剔透的七窍心肝呢。”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云昭月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南宫璎来了。她身边跟着红绡,以及另一个新提上来的、眼神同样刻薄的女官。南宫璎一身华贵宫装,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深处因薛冰卿之死而残留的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巫蛊案虽以薛冰卿顶罪告终,但南宫璎颜面大损,威信受创,此刻的挑衅,更像是一种色厉内荏的掩饰。
“贵妃娘娘安。”云昭月起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平静无波,“陛下圣意,令我等修心养性,昭月不敢怠慢。娘娘今日气色甚好,看来前番风波,也未损娘娘分毫风采。”
这话听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南宫璎脸上的假笑一僵,眼中寒光迸射。她走到云昭月案前,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随意翻动着云昭月摊开的书页。“呵,妹妹倒是心大得很呐。昨夜这文渊阁,听说闹了耗子,动静不小,连窗户都啃坏了呢。妹妹抄经时,可曾遇到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惊扰?”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浓重的恶意和试探,“还是说……妹妹自己,就是那只夜里乱窜、专啃窗棂的‘耗子’?”
旁边的红绡和新女官配合地发出两声低低的、充满恶意的嗤笑。
青蝉气得脸都鼓了,刚要开口,被云昭月一个眼神制止。
“娘娘说笑了。”云昭月抬眸,清澈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南宫璎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昨夜风雨大作,想必是哪个值守的宫人疏忽,忘了关严门窗,让野猫溜进来撞坏了。‘耗子’之说,未免太过惊悚。昭月在此抄录,只闻墨香盈室,未见任何不妥之物。倒是娘娘……”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乎对这‘耗子’格外关切?莫非……知晓内情?”
南宫璎被她最后一句反问噎了一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哼一声:“牙尖嘴利!本宫不过好心提醒你,这深宫内苑,规矩森严,不该去的地方少去,不该碰的东西少碰!否则,薛冰卿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她拂袖转身,带着红绡等人走向另一边的书架,但那凌厉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在云昭月身上。
青蝉看着南宫璎的背影,恨恨地小声嘀咕:“呸!自己就是最大的耗子精!主子,她刚才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咱今晚还……”
“抄你的经。”云昭月淡淡打断她,重新坐下,提笔蘸墨。南宫璎的威胁和监视,如同无形的枷锁。褚玄宸的敕令是明路,但这条明路恰恰在西阁楼的禁区面前戛然而止。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再次避开南宫璎耳目,真正接近目标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矮小伶俐的身影端着茶水,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云昭月的书案。正是墨爻!他借着奉茶的动作,将一个小小的纸团精准地投进了云昭月摊开的书页夹缝中,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云昭月指尖微动,不动声色地将纸团纳入袖中。借着起身去远处书架寻书的空档,她迅速展开。
子时三刻,雀鸣为号。引走东翼守卫。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