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透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楚玉衡靠在风蚀崖的岩壁上，啃着冻硬的麦饼。陨石被他用布条裹了三层，揣在怀里仍能感觉到微弱的震动，像某种生物的心跳。他摊开掌心，昨夜显现的飞鸟图案已经淡去，只留下几处不易察觉的银斑。
“中原人，把石头交出来。”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楚玉衡抬头，看见十几个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崖顶，朝阳正从他们背后升起，将弯刀的刃口镀成金色。最前面的少女勒住缰绳，卷发上系着的红绸带在风中猎猎作响，左脸三道斜斜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像是被狼爪撕开的。
是苍狼部的人。楚玉衡的手指悄悄摸向腰间的燧石 —— 漠北的牧民从不与流放犯打交道，除非…… 他们想要的是陨石。
少女翻身下马，羊皮短打裹着紧实的肌肉，靴筒里露出半截淬了漆的骨刀。她身后跟着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少年，背着个鼓囊囊的皮囊，见楚玉衡看过来，立刻比划了个割喉的手势，脸上还沾着马奶酒的奶渍。
“这是黑石，我哥的养子。” 少女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话说道，弯刀在指间转了个圈，“我是阿古拉，苍狼部的首领。昨夜你在河谷弄出的动静，半个漠北都听见了。”
楚玉衡突然明白那些狼爪印的来历 —— 不是野生狼群，是苍狼部的斥候。他握紧怀里的陨石，尽量让声音平稳：“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石头。”
“别装傻。” 阿古拉的刀突然抵住他的咽喉，冰凉的触感让他汗毛倒竖，“发光的，会冻住人的，只有神山上掉下来的‘星核’。我娘说过，谁得到它，就能号令草原。”
楚玉衡的目光落在她颈间 —— 一块青铜符牌随着呼吸起伏，上面的螺旋纹与陨石惊人地相似。他刚要开口，阿古拉的刀突然往前送了半寸，划破了他的皮肤。
“阿古拉！” 黑石突然拽住少女的胳膊，焦急地比划着什么。楚玉衡看不懂手语，却注意到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的掌心，眼神里满是震惊。
就在这时，崖底传来马蹄声。三十多个穿着中原铠甲的士兵出现在沙丘后，领头的胖子脸上堆着横肉，看见楚玉衡时眼睛亮得像狼：“楚公子，可算找到你了！朝廷有旨，召你即刻回京！”
是李校尉。楚玉衡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 这人是太傅的心腹，当年父亲被斩，就是他监的刑。更让他心惊的是李校尉腰间的箭囊，三支黑羽箭的尾端嵌着银制的蝙蝠纹 —— 那是太傅处决异己时用的标记。
“他们不是来接你的。” 阿古拉突然压低声音，刀从楚玉衡咽喉移开，“黑石说，那些人的箭头上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楚玉衡猛地看向黑石，少年正指着李校尉的箭囊，拼命摇头。
李校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虚伪的笑意：“楚公子，何必跟这些蛮夷纠缠？跟下官回京，太傅说了，过去的事……”
他的话没说完，阿古拉突然拽着楚玉衡往崖下滚去。楚玉衡听见破空声擦着耳边飞过，回头看见刚才站立的岩壁上多了支黑羽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套马绳！” 阿古拉吼道。黑石立刻将盘在马鞍上的绳索甩过来，阿古拉接住一端，精准地缠住两名中原士兵的脚踝。混乱中，楚玉衡的额头撞上一块岩石，怀里的陨石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脱手 —— 崖顶的积雪毫无征兆地崩塌下来，将追兵的阵型砸得七零八落。
“抓住他！” 李校尉的怒吼被雪崩声吞没。楚玉衡被阿古拉拽着冲进一处狭窄的石缝，他低头时，正好看见少女颈间的青铜符 —— 符牌边缘有个细微的缺口，与他掌心那半只飞鸟图案的喙部完美契合。
阿古拉也注意到了，她盯着楚玉衡的掌心，又摸了摸自己的符牌，突然骂了句草原粗话：“我娘的符牌…… 原来要配中原人的血才能显形。”
石缝外传来李校尉气急败坏的命令：“放火烧！我就不信熏不出这两个杂碎！”
楚玉衡突然想起陨石的寒气，他掏出石头往阿古拉面前一递：“这个能灭火。”
少女挑眉接过，掂量了两下，突然露出个野性的笑：“中原人，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赌什么？” 楚玉衡的指尖还残留着被刀刃划破的刺痛，目光却被阿古拉眼中的火焰吸住。
“赌你的石头能挡住火攻，” 阿古拉掂了掂陨石，突然将它塞进楚玉衡怀里，“也赌…… 你不是朝廷的走狗。” 她说完拽起黑石，往石缝深处退去。黑石临走前塞给楚玉衡一个皮囊，里面的马奶酒晃出温热的弧线 —— 少年竟在刚才的混乱中，用体温焐热了酒。
浓烟顺着石缝灌进来，带着焦糊的气息。楚玉衡解开裹着陨石的布条，幽蓝的光在他掌心跳动，像有生命般舔舐着他的伤口。他想起昨夜被冻成冰雕的巡逻兵，突然将陨石贴在岩壁上。
“滋滋 ——”
水汽瞬间从石缝里冒出来，楚玉衡面前的岩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白霜。火舌舔到石缝边缘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明明灭灭地缩了回去。石缝外传来李校尉的怒骂：“邪门了！给我往里面射箭！”
箭矢穿透浓烟钉在对面的石壁上，楚玉衡抱着陨石往深处挪，却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他摸出燧石打着，发现是一具半埋在沙里的骸骨，胸腔里插着半截断箭 —— 箭尾的蝙蝠纹与李校尉的黑羽箭一模一样。
“是去年失踪的商队护卫，” 阿古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哥说，他们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她的刀突然指向骸骨的手腕，“你看这个。”
楚玉衡凑近细看，骸骨的腕骨上套着个青铜环，上面的螺旋纹与陨石、青铜符如出一辙。他突然想起父亲龟甲符背面的纹路，三者拼在一起，似乎能组成完整的星图。
“这石头到底是什么？” 阿古拉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犹豫，“我娘留下的符牌，从来不碰中原人的东西。”
楚玉衡刚要开口，黑石突然发出急促的呜呜声。少年指着石缝入口，那里的浓烟不知何时变成了灰黑色，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 李校尉竟在外面堆了硫磺！
“走！” 阿古拉拽起楚玉衡就跑，骨刀在黑暗中劈开蛛网般的藤蔓。楚玉衡被她拽着跌跌撞撞往前冲，怀里的陨石突然剧烈震动，像在回应某种呼唤。他低头时，看见掌心的银斑重新亮起，在地上映出一串发光的脚印，直指前方的暗河。
“往水里跳！” 阿古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胸口，楚玉衡却在入水的刹那，听见陨石里传来更清晰的声音 —— 这次不是母亲的低语，而是无数人杂乱的呼喊，夹杂着金属撞击的脆响。
“是…… 挖矿的声音？” 他浮出水面时，正好撞上阿古拉的目光。少女颈间的青铜符正发出淡淡的红光，与水中的陨石遥相呼应。
暗河尽头传来水流撞击石壁的轰鸣。楚玉衡举着陨石照明，发现前方有处天然形成的温泉，水汽氤氲中，泉底的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是我爹的笔迹！” 楚玉衡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 “昆仑使者携星图至，言蛮夷当兴” 的字样，“他果然查到了……”
温泉中央的石台上，摆着半块与阿古拉颈间相同的青铜符。楚玉衡将它拿起的瞬间，两块符牌突然自行吸附在一起，拼成完整的狼头形状。符牌背面的星图与陨石纹路完全重合，在泉水中投射出幽蓝的光 —— 那根本不是预示王朝更迭的星象，而是一张标注着矿产分布的地图。
“原来所谓的‘蛮夷入主’，” 楚玉衡的喉结滚动着，“是他们想要漠北的铁矿。”
石缝外传来硫磺爆炸的巨响，整个暗河都在摇晃。阿古拉将青铜符塞进楚玉衡怀里，自己抓起陨石：“我断后，你带着符牌去找我哥。他在阿尔泰山，知道神国的底细。”
“那你呢？” 楚玉衡抓住她的手腕，摸到她掌心因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
阿古拉突然笑了，左脸的疤痕在蓝光中显得柔和：“草原的女儿，死也要死在马背上。” 她突然凑近，用额头抵了抵楚玉衡的额头，“记住，别信中原人的眼泪，也别信草原的风 —— 它们都会骗人。”
黑石突然拽着两人往温泉深处跑，那里的石壁在震动中裂开一道新的缝隙。楚玉衡回头时，看见阿古拉将陨石狠狠砸向暗河入口，幽蓝的光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随后是冰层断裂的巨响。
他被黑石拽着冲进新的通道，怀里的青铜符烫得像团火。通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楚玉衡知道，他们即将离开这片被谎言和阴谋笼罩的石缝，而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汹涌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