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阿尔泰山的第七天,楚玉衡的靴底已经磨出了洞。
漠北的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割得他脸颊生疼。他勒住胯下瘦马的缰绳,望着远处起伏的沙丘 —— 按照老周留下的地图,今天该到 “断玉谷” 了。那是中原商队进入漠北的最后一处补给点,也是父亲当年与苍狼部秘密交易的地方。马背上的陨石硌得肋骨发疼,他摸了摸包裹石头的毡布,幽蓝的光正透过布料往外渗,像揣着颗不会熄灭的星子。
“嗒嗒 ——”
驼铃声从风里钻出来,细碎得像春蚕啃食桑叶。楚玉衡眯起眼睛,看见沙丘后转出一队商队,领头的骆驼背上插着面褪色的 “周” 字旗。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 那是父亲当年在西域用的商号旗。
商队在百米外停住,领头的商人掀开帷帽,露出张被风沙雕刻得沟壑纵横的脸。老人看到楚玉衡腰间露出的半块龟甲符,突然扔掉手里的鞭子,踉跄着跪倒在地,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珠:“小公子…… 您真的还活着?”
是老周。楚玉衡翻身下马时,靴底的石子硌得他趔趄了一下。他扶住老人,发现对方右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不见了,断口处的疤痕像条干枯的蜈蚣,蜷在掌心的老茧里。“周伯,这伤……”
“是影阁的人弄的。” 老周抹了把脸,指缝里还沾着骆驼毛,“三年前大人出事那晚,他们闯进仓库逼我交出‘星砂图谱’。我说不知道,他们就用烙铁烫我的手,一根一根往下剁……” 老人突然抓住楚玉衡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把铁钳,“小公子,您可千万要小心影阁 —— 那是太傅养的恶犬,鼻子比狼还灵,只要闻到星砂的味,就算钻进地缝也能把人刨出来。”
楚玉衡想起阿古拉左脸的疤痕,突然明白草原部落与中原商户的联系远比想象中紧密。他刚要追问,老周突然朝商队挥了挥手,两个伙计抬着口木箱走过来,箱子上的铜锁已经生了锈,锁孔里还卡着半片狼头形状的钥匙。
“这是大人出事前连夜封存的。” 老周掏出怀表 —— 那是块西洋玩意儿,表盘上的指针早停了 —— 他拧开表盖,里面没有发条,只有半粒暗红的星砂,“他说要是我能见到您,就把这个交给您。他还说…… 这箱子里的东西,能让太傅和神国的狗崽子们一起下地狱。”
楚玉衡的指尖刚触到铜锁,怀表突然 “咔嗒” 一声弹开,星砂落在锁孔里,竟与狼头钥匙严丝合缝。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朱砂与铁锈的气味涌出来 —— 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玉佩,刻着北斗七星的纹路,玉质通透得能看见里面流动的暗红色粉末。
“是传国玉玺的碎片。” 老周的声音压得像耳语,商队的骆驼突然焦躁地刨起蹄子,“当年神国使者献给周天子的‘镇国祥瑞’,其实是用这碎片改的。您看玉缝里的粉末 —— 那是提纯过的星砂,能发出只有银甲人能看见的光。太傅每月初一都要去太庙,对着这块碎片念‘祷文’,其实是在给神国报信。那些银甲人就是靠它定位矿洞的。”
楚玉衡突然想起圣女在石室里说的 “最后一批矿石”。如果玉玺碎片能定位,那他们要找的 “最后一处提炼点”,会不会就在洛阳城里?他刚要追问,商队后卫突然发出惨叫。
十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从沙丘后翻出来,手里的弩箭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人蒙着面,只露出双阴鸷的眼睛,看到老周时突然吹了声口哨:“周掌柜,躲了三年,终于肯露面了?”
“是影阁的‘夜枭’!” 老周将楚玉衡往骆驼后面推,自己抓起根扁担,“小公子快从暗道走!仓库地下有密道,直通断玉谷的废弃驿站!”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半块狼头木牌,塞进楚玉衡手心,“到了洛阳找镇北将军,把这个给他看 —— 他娘是苍狼部的人,欠我们楚家一条命!”
弩箭破空而来的瞬间,老周猛地转身挡在楚玉衡面前。三支黑羽箭穿透他的胸膛,老人却死死抓着夜枭的胳膊不放,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血沫从嘴角涌出来。楚玉衡看见他背后的商旗被血浸透,“周” 字在风里抖得像团火。
“走!” 楚玉衡拽起缰绳,调转马头冲向商队后方的仓库。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弩箭 “嗖嗖” 地钉在仓库门板上,木屑飞溅中,他摸到老周说的暗门环 —— 是个狼头形状的铜环,与阿古拉留在密道入口的一模一样。
原来父亲早就布好了局。楚玉衡扳动铜环,仓库地面裂开道窄缝,他滚进去的瞬间,听见夜枭在上面咆哮:“把仓库烧了!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星砂图谱!”
密道里漆黑一片,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楚玉衡摸出火折子,发现墙壁上刻满了星图,其中一幅竟与青铜符上的矿脉图完全重合,只是在洛阳的位置画了个红圈,旁边写着 “天玑” 二字。他突然想起父亲教过的星官知识 —— 天玑星主 “变革”,难道那里就是神国的最终据点?
“轰隆 ——”
头顶传来坍塌声,火光照亮了密道的穹顶。楚玉衡加快脚步,跑出密道时发现自己站在断玉谷的峡谷口,谷两侧的岩壁上,刻满了与漠北石室相同的楔形文字,只是这些文字里还夹杂着中原的隶书,像是两种文明在对话。
“是神国与中原工匠的合作记录。” 他凑近细看,其中一段写道:“以铁精炼‘星核’,需活人血祭,方可驱动‘天船’。” 楚玉衡的指尖突然冰凉 —— 圣女说的 “最后一批矿石”,根本不是铁矿,是人!
身后的谷口传来马蹄声,楚玉衡翻身躲进岩缝。七个穿着玄甲的骑兵冲过来,为首的人戴着斗笠,腰间挂着块虎符,铜制的猛虎眼睛镶着绿松石,与老周描述的镇北将军信物分毫不差。
“楚公子?” 斗笠下的声音低沉,带着刻意压出来的沙哑,“我是镇北将军麾下的参军秦越。将军收到周掌柜的传讯,特意让我来接应您。” 他翻身下马,动作流畅得不像常年骑马的军人,“洛阳城里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太傅说您勾结蛮夷、盗取国宝,现在悬赏千金要您的人头。”
楚玉衡盯着对方腰间的虎符 —— 真正的镇北军虎符是用玄铁打造的,绝不会在阳光下泛铜光。他突然想起阿古拉在暗河说的话:“中原人的花招比草原的狐狸还多。”
“秦参军辛苦了。” 楚玉衡慢慢从岩缝里走出来,故意让怀里的陨石露出一角,“只是家父曾说,镇北军的人都认识这石头,还说…… 能徒手握它的才是自己人。” 他将陨石递过去,幽蓝的光在掌心跳动。
秦越的手刚抬到半空,突然像被火烫般缩了回去。斗笠下的脸色瞬间发白,喉结滚动着:“楚公子说笑了,这等神物,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碰的?”
“是吗?” 楚玉衡冷笑一声,突然将陨石往地上一摔。蓝光迸发的瞬间,他看清了秦越靴底的标记 —— 是影阁特有的 “蝙蝠纹”。“太傅派你来,是想骗我去洛阳送死,还是想抢这石头?”
秦越猛地掀掉斗笠,露出张年轻却阴狠的脸:“既然被你识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吹了声口哨,藏在峡谷两侧的黑衣人突然涌出,手里的弩箭对准了楚玉衡的咽喉。
楚玉衡拽起缰绳,胯下的瘦马突然人立而起。他借力翻身跳上旁边的骆驼,这畜生不知被谁喂了烈酒,竟疯了似的冲向峡谷深处。黑衣人的弩箭 “嗖嗖” 地擦过耳畔,他回头时,看见秦越的刀正砍向骆驼的后腿 —— 那把刀的刀柄上,刻着与李校尉相同的蝙蝠纹。
“原来影阁和神国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楚玉衡突然勒住骆驼,发现前方的峡谷豁然开朗,谷底竟有个巨大的矿洞,洞口的钢轨上还停着辆生锈的铁车,车斗里残留着银蓝色的粉末。
是神国的另一个提炼点!他翻身跳下骆驼,将陨石举过头顶。正午的阳光穿过晶体,折射出一道蓝光射向矿洞深处。岩壁突然震动起来,无数冰棱从穹顶坠落,像倒悬的利剑。
“快躲开!” 秦越的喊声里带着惊恐,但已经晚了。最先冲进矿洞的三个黑衣人瞬间被冰棱刺穿,身体在蓝光中慢慢僵硬,最后变成覆盖白霜的冰雕。楚玉衡突然明白父亲血书上的 “星砂可克神物”—— 陨石的寒气不仅能冻住活人,还能瓦解神国的技术。
矿洞深处传来 “咔嚓” 的断裂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苏醒。楚玉衡举着火折子走近,发现洞底竟嵌着艘半截埋在岩石里的金属船,船身上的舷窗蒙着层厚厚的矿尘,擦开一块,能看见里面蜷缩着蓝瞳人的骸骨,骸骨的手指还死死攥着块青铜符 —— 与阿古拉的那块一模一样。
“是神国的飞船……” 他喃喃自语,突然在驾驶舱里发现个铁盒。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卷兽皮地图和一本日记。日记是用楔形文字写的,他认出其中几句:“…… 能量核心损坏,无法跃迁…… 土著的‘铁精’纯度不够…… 必须找到‘天玑星’对应的矿脉……”
楚玉衡的心猛地一跳 —— 天玑星对应的正是洛阳城的位置!他展开兽皮地图,发现神国在中原的据点远不止漠北,洛阳城外的邙山、潼关的要塞、甚至皇宫的太庙地下,都标注着红色的三角符号。
“原来你们早就把爪子伸进中原了。” 他将日记塞进怀里,转身时突然看见秦越举着刀站在洞口,脸上的阴狠变成了绝望。
“太傅说…… 只要拿到陨石,就能长生不老……” 秦越的刀在颤抖,“可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洛阳变成矿场?” 他突然扔掉刀,朝着飞船残骸跪下,“娘,孩儿对不起你…… 我不该帮着外人害自己的同胞……”
楚玉衡这才注意到他颈间的狼牙项链 —— 那是苍狼部的男孩成年礼时戴的。原来这个影阁杀手,竟是流落在中原的草原人。
“你娘是谁?”
秦越惨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块褪色的帕子,上面绣着半只展翅的鸟 —— 与楚玉衡掌心的星砂图案一模一样。“我娘是当年被神国抓走的绣娘,她说等我找到会发光的石头,就能知道她在哪……”
矿洞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飞船残骸的引擎部位开始发红。楚玉衡突然想起阿古拉母亲笔记里的话:“星核过热会引发爆炸,方圆百里化为焦土。” 他拽起秦越就往外跑,身后的冰雕在高温中开始融化,银蓝色的水流顺着矿道蔓延,像条活过来的蛇。
跑出峡谷时,楚玉衡回头望了一眼。那艘三百年前坠落的飞船正在坍塌,金属碎片在阳光下闪着最后的光,像一串熄灭的星子。秦越跪在地上,望着废墟的方向痛哭 —— 他终究没能等到母亲的消息。
“去洛阳吧。” 楚玉衡扔给他块干粮,“镇北将军在邙山有驻军,你要是真想赎罪,就去告诉他神国的阴谋。” 他翻身上马,发现秦越的帕子落在了马背上,帕子的角落绣着个 “苏” 字 —— 是阿古拉母亲的姓氏。
风突然转向,带着南边的气息。楚玉衡勒住马,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洛阳城的轮廓正从晨雾中浮现,宫城的琉璃瓦在朝阳下泛着金红的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摸了摸怀里的陨石,石头的温度刚刚好,像阿古拉留在他掌心的最后一丝暖意。老周的血、父亲的星图、阿古拉的青铜符……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我来了。” 楚玉衡催马前行,马蹄踏过融雪的戈壁,在沙地上留下串清晰的脚印。他知道,当自己走进那座城门,等待他的将是比漠北风沙更凶险的陷阱 —— 太傅的影阁、神国的残部、皇宫里的猜忌……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就像老周用性命守住的密道,像阿古拉用身体挡住的毒针,像父亲用鲜血写就的真相。
驼铃声渐渐远了,只有风还在耳边呼啸。楚玉衡抬头望了望天空,北斗七星正悬在洛阳城的方向,只是那颗代表 “变革” 的天玑星,不知何时蒙上了层暗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