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城墙在暮色中像条沉睡的巨蟒,青砖缝里长出的枯草被晚风吹得发抖。楚玉衡牵着马站在北门外,看着守城的士兵翻检着进城的行人,腰间的刀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 每张脸上都贴着他的画像,画中人被刻意丑化,左眼尾的朱砂痣被描成了滴血的凶兆。
“新来的?” 旁边卖胡饼的老汉递过来个热乎的饼子,饼香混着芝麻味钻进鼻腔,“看你面生,是从西边来的商队?” 老汉的手指在饼上敲了三下,节奏正好是苍狼部传递信号的 “平安码”。
楚玉衡咬了口饼,滚烫的内馅烫得他舌尖发麻:“找个朋友,姓赵,在镇北将军府当差。” 他按老周教的暗语回应,眼角的余光瞥见老汉袖中露出的狼头木牌一角。
“赵爷啊,” 老汉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溅在油锅里,“前儿个还来买饼呢,就是最近影阁查得紧,将军府的人都不敢走正门了。” 他用擀面杖指了指城根的排水渠,“从那儿钻进去,左拐第三个窑厂,有人接你。”
楚玉衡刚要道谢,城门突然一阵骚动。影阁的人押着个穿粗布衫的青年走过,青年的额角淌着血,却死死盯着城墙上的画像,突然破口大骂:“魏嵩老贼!你陷害忠良不得好死!楚公子是好人,你们这群狗东西……”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脆响盖过了骂声。楚玉衡攥紧了缰绳,指节泛白 —— 那青年他认得,是三年前父亲资助过的穷书生,当年还为他算过一卦,说他 “文曲星照命,必成大器”。
“别看了。” 老汉拽了拽他的袖子,“这月已经是第七个了。谁替你说话,谁就得掉脑袋。” 他往楚玉衡手里塞了块黑炭,“抹在脸上,把痣遮了。记住,进了城少看少问,影阁的人耳朵比猫还灵。”
排水渠里又黑又臭,腐烂的菜叶和老鼠尸体堵住了半条通道。楚玉衡猫着腰往前走,陨石在怀里硌得肋骨生疼,像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 那些被画在纸上的阴谋,正活生生地在这座城里淌着血。
窑厂的烟囱冒着呛人的黑烟,几个赤膊的工人正在搬砖,其中个络腮胡的汉子突然撞了他一下,低声说:“跟我来。” 汉子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掌心有道月牙形的疤痕 —— 是苍狼部战士用骨刀刻下的 “忠诚” 印记。
地窖里点着盏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照亮了满墙的地图。镇北将军赵靖远背对着他站在地图前,铠甲上的鳞片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听见动静转过身,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左眉骨上的刀疤从眼角延伸到鬓角,像条卧着的龙。
“楚公子,久仰。” 将军的声音像磨过的铁块,递过来的酒碗里泛着琥珀光,“家父生前常说,令尊是‘文能测星象,武能安家国’的真君子。” 他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喉结滑下,“可惜啊,这世道容不下君子。”
楚玉衡看着他腰间的虎符 —— 玄铁打造,猛虎的眼睛是用真正的绿松石镶嵌的,在油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他掏出青铜符推过去:“周伯说,将军欠我们楚家一条命。”
赵靖远的目光落在符牌上,突然将酒碗往地上一摔。瓷片四溅中,他扯开衣襟,露出左胸的刺青 —— 是半只展翅的鸟,与秦越帕子上的绣图完美互补。“我娘是苍狼部的‘青鸟使’,当年被神国抓走前,把这符牌的另一半交给了令尊。” 将军的声音发颤,“她说只要两块符牌合一,就能找到神国的‘能量核心’。”
楚玉衡突然明白父亲和赵母的关系 —— 他们不是盟友,是同谋。他展开从飞船里找到的兽皮地图,指着洛阳城中心的红三角:“将军可知太庙地下有什么?”
赵靖远的脸色瞬间凝重:“三个月前,太傅以‘修缮太庙’为名,调了三千禁军守在那里,不许任何人靠近。有次我带兵巡查,听见地下传来‘嗡嗡’的声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是提炼装置。” 楚玉衡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 “天玑星” 标记,“神国的飞船需要‘星核’才能启动,而星核的原料,是活人血。” 他想起岩壁上的 “血祭” 二字,胃里一阵翻涌,“太傅答应给他们提供‘祭品’,条件是神国帮他除掉所有反对者,包括…… 周天子。”
地窖的门突然被撞开,秦越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身上的玄甲沾满了血:“将军!影阁…… 影阁知道我们在这儿!夜枭带着三百人围过来了!” 他的胳膊上插着支弩箭,箭羽上的蝙蝠纹在油灯下像活了过来,“他们还说…… 要拿我们当‘第一批祭品’!”
赵靖远猛地拔出佩刀,刀鞘撞击铠甲发出 “哐当” 的脆响:“楚公子,你从密道走,去通知禁军统领张诚 —— 他是我军校时的同窗,信得过。我带着人从正门突围,给你争取时间。” 他将虎符塞进楚玉衡怀里,“拿着这个,关键时刻能调动城外的驻军。”
楚玉衡刚要拒绝,窑厂外突然传来惨叫。影阁的人已经突破了外围防线,夜枭的狂笑穿透墙壁:“赵靖远!你以为藏得住吗?太庙的‘大礼’就等你这颗将军头当祭品了!”
“走!” 赵靖远将他推向地窖深处的暗门,“记住,星核在初一的子时最不稳定,那时用陨石砸它,就能让整个装置报废!” 将军的刀劈开地窖门的瞬间,楚玉衡看见他背后的箭如雨下,却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 像极了阿古拉在石室里的决绝。
暗门后是条直通城外的隧道,墙壁上挂着些风干的火把,火把柄上刻着年份,最早的竟是三十年前的。楚玉衡突然明白,这条密道是父亲和赵母当年一起挖的,他们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隧道尽头连着口枯井,井台上的青苔被踩出条路,显然常有人走。楚玉衡刚爬出井口,就听见巷子里传来对话声,是两个影阁的人在巡逻:“听说了吗?今晚子时,太庙要举行‘献祭大典’,太傅说要请‘神’下来看看。”
“可不是嘛,” 另一个声音带着谄媚,“光是禁军里不听话的,就抓了两百多个,加上那些替楚玉衡说话的书生,正好凑够三百六十个‘祭品’,说是要对应天上的星宿……”
楚玉衡的血液瞬间冻住。他摸了摸怀里的陨石,石头的温度突然升高,像是在呼应着某种召唤。抬头时,看见月盘已经爬上中天,清辉洒在洛阳城的琉璃瓦上,将整座城照得像座巨大的祭坛 —— 而他,是误入祭坛的祭品,也是唯一能掀翻祭坛的人。
他顺着巷子往禁军统领府摸去,路过家布庄时,突然被个穿绿裙的姑娘拽进了后门。姑娘的发髻上插着支银簪,簪头是只展翅的青鸟,与赵靖远的刺青同款。
“楚公子?” 姑娘的声音像檐角的风铃,她从柜台下翻出件禁军的制服,“我是张统领的侄女婉儿,我叔父说您可能会来。” 她的手指在制服内衬上划了道缝,“这是去太庙的通行证,用星砂染过,影阁的人查不出来。”
楚玉衡接过制服,发现布料上有种熟悉的香气 —— 是阿古拉常用的马奶皂味。“张统领……”
“他已经被太傅软禁了。” 婉儿的眼圈红了,“那些禁军都是叔父的心腹,说好了子时在太庙东门接应,只要您能毁掉装置,他们就会动手抓太傅。” 她突然从匣子里拿出个小巧的铜哨,“这是我们张家的传家哨,吹三声长音,他们就知道是您来了。”
铜哨的形状像只蜷缩的鸟,与秦越的帕子、赵靖远的刺青、阿古拉的青铜符,构成了完整的青鸟图腾。楚玉衡突然明白,这场跨越三十年的阴谋,从来不是几个人的战斗,而是无数被命运裹挟的人,用血脉和信念编织的网。
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一声比一声沉重,敲在洛阳城的心脏上。楚玉衡换上禁军制服,摸了摸怀里的陨石和虎符,转身走向太庙的方向。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影阁的巡逻队举着火把走过,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太庙的红墙在月色下像块凝固的血。楚玉衡跟着 “祭品” 队伍混进去,看见三百六十个囚徒被绑在石台上,每个人的头顶都悬着个漏斗,漏斗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 —— 是提纯过的星砂,正一滴一滴往他们头顶的伤口里渗。
魏太傅站在祭台中央,穿着件绣满星图的黑袍,手里举着那半块玉玺碎片。碎片在月光下发出妖异的红光,将他的脸照得像具干尸:“昆仑在上,今夜以三百六十生魂为祭,恳请上神降临,助老夫扫清寰宇……”
“助你个屁!” 楚玉衡突然扯掉头盔,陨石在掌心发出刺目的蓝光,“你以为神国真会帮你?他们不过是把你当开采矿石的工具!”
太傅的脸瞬间扭曲:“抓住他!把他的眼睛挖出来!那是能与上神沟通的‘星瞳’!” 影阁的人蜂拥而上,楚玉衡却突然将陨石往地上一摔。
蓝光如潮水般蔓延,所有接触到光的星砂都开始结冰,漏斗里的液体变成了冰碴,囚徒们头顶的伤口不再流血,反而覆盖上层薄薄的白霜。夜枭举着刀冲过来,楚玉衡侧身躲过,看见他腰间的玉佩 —— 是老周被剁掉的那两根手指做成的,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周伯的账,该算了。” 楚玉衡抓起石台上的青铜鼎,狠狠砸在夜枭的头上。脑浆迸裂的瞬间,他听见远处传来三声长哨,紧接着是兵刃相接的脆响 —— 张统领的人到了。
太傅突然将玉玺碎片塞进祭台中央的凹槽,整个太庙开始震动。地面裂开道巨缝,露出地下的金属装置,无数根管道从装置里伸出来,连接着每个囚徒的石台,管道里流淌的不是星砂,是鲜红的血。
“启动了…… 终于启动了……” 太傅疯了似的大笑,“等上神来了,老夫就能长生不老,就能……”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狼啸打断。赵靖远浑身是血地冲进太庙,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魏嵩!你的影阁已经被我端了!城外的驻军也反了,你插翅难飞!” 将军的身后跟着秦越,少年手里的弩箭对准了太傅的后心,箭羽上绑着块褪色的帕子 —— 是他母亲的遗物。
装置的核心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银蓝色的光芒从裂缝里喷涌而出。楚玉衡想起阿古拉母亲笔记里的最后一句:“星核惧纯金,遇之则崩。” 他摸出父亲留给他的纯金龟甲符,朝着核心扔过去。
金光与蓝光碰撞的瞬间,整个洛阳城都在摇晃。装置开始坍塌,管道里的血柱倒涌,溅得太傅满身都是。老贼发出绝望的尖叫,被坠落的横梁砸中双腿,眼睁睁看着那些 “囚徒” 解开绳索,捡起地上的武器 —— 他们根本不是普通人,是赵靖远潜伏在禁军里的死士。
楚玉衡扶住摇摇欲坠的赵靖远,将军的胸口插着支弩箭,是夜枭临死前射的。“告诉…… 告诉苍狼部……” 赵靖远的呼吸越来越弱,“青鸟…… 回家了……” 他的手最终落在楚玉衡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青铜符的温度。
秦越突然指向太庙的穹顶。那里的瓦片正在脱落,露出艘巨大的金属船底,船身上的舷窗里,圣女的蓝瞳在黑暗中闪烁,像两盏鬼火。“他们要跑!” 少年的箭射穿了舷窗,却被层无形的屏障弹开。
楚玉衡举起陨石,将所有的蓝光聚焦在船底的能量核心。他想起阿古拉在石室里的笑容,想起老周挡箭时的决绝,想起父亲血书上的 “勿信天命”—— 原来所谓的破局,从来不是毁掉某个装置,而是让每个人都明白,命运从来不在星星手里,在自己掌心。
蓝光穿透船底的瞬间,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金属碎片像流星般划过洛阳城的夜空,楚玉衡被气浪掀翻在地,恍惚中看见艘小船从大船里分离出来,朝着北斗七星的方向飞去,船尾拖着道银蓝色的光,像条断裂的脐带。
“结束了……” 婉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扶着楚玉衡站起来,指了指东方的天际,那里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要亮了。”
太庙的废墟上,幸存的人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秦越跪在赵靖远的尸体旁,将母亲的帕子盖在将军的脸上;婉儿正在指挥禁军救治伤员,绿裙在晨光中像朵绽放的花;那些被解救的囚徒里,有个书生正用炭笔在墙上写字,写的是 “楚玉衡在此”,字迹工整得像幅星图。
楚玉衡摸了摸怀里的陨石,石头已经恢复了常温,像块普通的顽石。他抬头望向阿尔泰山的方向,风从那边吹来,带着草原的青草香,仿佛能听见阿古拉的笑声,听见黑石的手语,听见那些在这场阴谋中逝去的人,都在说 “回家了”。
洛阳城的晨钟敲响了,一声比一声清亮,震碎了笼罩多日的迷雾。楚玉衡知道,第二卷的棋局已经落定,但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 那些飞走的神国余部,那些藏在各地的矿洞,那些关于 “天船” 和 “星核” 的秘密,还在等着他去揭开。
他将青铜符和龟甲符放进赵靖远的棺木里,让这对跨越种族的盟友永远相伴。转身离开时,发现秦越跟了上来,少年的腰间挂着赵靖远的虎符,脸上的阴狠被某种坚定取代。
“楚公子,” 秦越的声音有些生涩,“我想回草原看看。你…… 要不要一起?”
楚玉衡望着东方的朝阳,阳光洒在洛阳城的琉璃瓦上,将整座城染成了金色。他想起阿古拉说的 “草原的风永远向着自由的方向”,突然笑了。
“好啊。” 他翻身上马,马蹄踏过太庙的废墟,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秦越策马跟上,两匹马的蹄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像在续写一首未完的歌。
这一次,楚玉衡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 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使命,只是为了那些没能回家的人,为了那些还在等待自由的灵魂。
风从草原的方向吹来,带着新的希望,也带着新的挑战。楚玉衡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然后调转马头,朝着晨光最亮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