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离开洛阳的第三十日,楚玉衡的靴底换了第三层皮子。

秦越牵着两匹骆驼走在前面,腰间的虎符用红绸子系着,在草原的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少年话不多,却总在宿营时默默烧好马奶酒,酒壶里飘出的奶香让楚玉衡想起阿古拉 —— 她总说中原人的米酒像掺了水的马尿,不及草原的烈酒醇厚。

“前面就是苍狼部的夏营地了。” 秦越突然勒住缰绳,指了指远处山坡上的羊群,“呼和首领应该在那儿。” 他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发亮的狼头木牌,是从赵靖远尸身上取下的,“带着这个,他们就知道我们是自己人。”

楚玉衡望着天边的云影,那些流动的云团在草原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像神国飞船掠过大地的痕迹。他摸了摸怀里的陨石,石头在进入阿尔泰山脉后就开始微微震动,尤其是靠近某座雪峰时,震动会变成清晰的 “咚咚” 声,像在回应某种呼唤。

“这石头……” 秦越的目光落在他怀里,“我娘的笔记说,神国的‘星核’其实有两颗,一颗在洛阳的太庙,另一颗藏在阿尔泰山的‘狼穴’里。” 少年突然勒紧骆驼的缰绳,“你听,有马蹄声。”

二十多个骑着黑马的牧民从山脊后冲出来,领头的汉子穿着狼皮坎肩,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 是呼和。他看到秦越手里的木牌,突然翻身下马,左胸的狼牙吊坠在奔跑中晃出银亮的弧线:“秦兄弟!你可算来了!”

两人的拥抱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力道,楚玉衡注意到呼和的右臂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摆动。“是影阁的人弄的。” 呼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残肢,咧嘴笑时露出颗金牙,“他们来夏营地搜‘星砂’,我说没有,他们就用烙铁烫我的胳膊,最后生生砍了去。” 他突然抓住楚玉衡的手腕,“阿古拉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楚玉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刚要开口,呼和身后的萨满突然拄着蛇头拐杖走上前。老萨满的眼睛蒙着层白翳,却准确地指向楚玉衡怀里的陨石:“星核的携带者,终于来了。” 她枯瘦的手指在楚玉衡掌心划着螺旋纹,“狼穴在呼唤你,也在吞噬你。”

夏营地的帐篷像撒在草原上的白蘑菇,楚玉衡跟着呼和走进最大的那顶,帐内的火塘里燃着松木,烟味中混着种奇异的香气 —— 是从墙上挂着的兽皮袋里飘出来的,袋子上绣着与阿古拉青铜符相同的螺旋纹。

“是‘醒神草’。” 呼和往火塘里添了块松香,“我妹妹说这草能让人看见‘过去的影子’。她在洛阳的密信里说,要是她回不来,就让我们把这草交给带陨石来的人。” 他从袋里抓出把深紫色的草叶,在火塘上方熏烤,“你试试?”

楚玉衡刚要伸手,陨石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帐外传来牧民的惊呼。三人冲出帐篷,看见西方的天际出现道银蓝色的光,像条巨大的蛇蜿蜒着钻进阿尔泰山的雪峰 —— 是神国的小船!

“他们果然来了!” 呼和的拳头砸在旁边的马桩上,木柱应声断裂,“上个月就有银甲人在山脚徘徊,说要找‘祭司的遗物’。” 他突然指向那座震动最剧烈的雪峰,“狼穴就在那里面,我妹妹说那是苍狼部世代守护的禁地。”

老萨满突然将蛇头拐杖插进土里,杖顶的蛇眼射出两道红光,在地上投射出幅简易的地图:“禁地深处有处冰窟,里面的石壁上刻着‘星核’的秘密。但要进去,必须用‘三物’献祭 —— 青鸟的血、狼族的牙、星砂的泪。”

楚玉衡的心猛地一跳。青鸟的血是赵靖远刺青里的图腾,狼族的牙是呼和的狼牙吊坠,星砂的泪…… 难道是陨石渗出的银蓝色粉末?他刚要开口,帐外传来凄厉的惨叫,是放哨的牧民在示警。

“银甲人来了!” 秦越拽起弓箭,箭囊里的箭矢绑着浸透醒神草汁液的布条 —— 那是草原人对付野兽的法子,据说能让猛兽产生幻觉。“呼和首领带族人往南撤,我跟楚公子去狼穴!”

楚玉衡翻身上马,呼和突然抓住他的缰绳,左胸的狼牙吊坠蹭过他的手背:“这是阿古拉留给你的。” 汉子的声音发颤,“她说要是你能活着来草原,就把这个给你 —— 她说你左眼的痣,跟她娘画里的‘星使’一模一样。”

狼牙吊坠上刻着极小的螺旋纹,与陨石的纹路完全吻合。楚玉衡将它塞进怀里,与陨石贴在一起,两块硬物碰撞的瞬间,突然传来清晰的 “咔哒” 声,像锁芯对上了钥匙。

“走!” 他催马冲向雪峰,秦越的箭紧随其后射出,银甲人中箭后突然疯了似的互相砍杀 —— 醒神草起作用了。楚玉衡回头时,看见呼和带着族人组成人墙,弯刀在阳光下连成道金色的弧线,像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通往狼穴的路藏在道冰缝里,冰壁上的楔形文字在陨石光芒的照射下缓缓亮起,组成幅流动的星图。秦越突然指着其中段文字:“我娘的笔记里有这句!‘双核共振,天船归航’—— 他们要启动另一颗星核,召唤更多的飞船!”

冰缝尽头是处巨大的冰窟,窟顶垂下的冰棱像无数把倒悬的利剑,冰面下冻着上百具骸骨,有蓝瞳的神国人,也有穿苍狼部服饰的牧民,他们的手都伸向冰窟中央的石台,石台上摆着个半透明的晶体,正是第二颗星核。

“原来‘狼穴’是座坟墓。” 楚玉衡的指尖抚过冰面,那些骸骨的姿势像是在保护星核,“他们不是被杀死的,是冻僵的 —— 有人故意放干了窟里的暖气。”

秦越突然指向冰窟角落的石壁,那里有处新鲜的凿痕,像是最近才被打开的。他举起火把凑近,发现后面藏着间密室,密室的石桌上摆着个青铜匣,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卷兽皮地图和个小小的陶俑 —— 陶俑的容貌竟与阿古拉一模一样,左脸的疤痕用朱砂点染,栩栩如生。

“是阿古拉的母亲做的。” 楚玉衡展开地图,上面标注着神国在西域的最后一个据点 —— 帕米尔高原的 “通天塔”,“她说只要毁掉通天塔,就能切断神国飞船与星核的联系。” 他突然注意到地图角落的小字,“这里说,阿古拉的母亲还活着,被囚禁在通天塔的顶层。”

冰窟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星核发出刺眼的蓝光,冰面下的骸骨开始发出 “咔嚓” 的断裂声,像是要从冰里爬出来。楚玉衡举起陨石,发现石台上的星核正在与自己怀里的石头产生共鸣,两道蓝光在空中交织成螺旋状,像条活过来的蛇。

“他们在启动星核!” 秦越的箭射向冰窟入口,那里的冰层正在破裂,银甲人的身影在裂缝后晃动。圣女的声音穿透冰层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楚玉衡!交出陨石!否则整个阿尔泰山都会变成冰窖!”

楚玉衡突然想起老萨满的话,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狼牙吊坠上;秦越拔出腰间的匕首,割破手掌,让血染红赵靖远的刺青图腾;最后,他将陨石贴近星核,银蓝色的粉末像眼泪般渗出,落在石台上的凹槽里。

“三物献祭,开门!”

冰窟中央的石台突然下沉,露出条通往地下的通道。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刻着苍狼部与神国战争的壁画:蓝瞳的人骑着铁兽屠杀牧民,阿古拉的母亲举着青铜符抵抗,她的身后跟着个穿中原服饰的男子 —— 是楚玉衡的父亲。

“原来他们当年是并肩作战的。” 楚玉衡的喉结滚动着,“父亲不是被太傅害死的,是为了掩护阿古拉的母亲撤退,故意引开影阁的人。”

通道尽头传来流水声,是条地下暗河。楚玉衡和秦越跳上停在岸边的木筏,筏子上的狼皮垫子还带着体温,显然不久前有人用过。秦越突然指着筏尾的刻痕,是个小小的 “楚” 字,刻得很深,边缘的木刺还没磨平。

“是阿古拉刻的。” 楚玉衡的指尖抚过那个字,“她知道我会来。”

暗河的水流越来越急,前方出现道瀑布,瀑布后的岩壁上有处人工开凿的石门,门上的凹槽正好能容纳青铜符和狼牙吊坠。楚玉衡将两物嵌进去,石门缓缓打开,露出间巨大的石室,石室的穹顶镶嵌着无数颗夜明珠,照亮了中央的石棺 —— 石棺里躺着个蓝瞳的女子,容貌与阿古拉有七分相似,只是头发已经花白,左胸插着根银制的管子,管子连接着墙外的星核装置。

“是阿古拉的母亲!” 秦越的声音发颤,他冲过去想拔掉银管,却被女子按住了手。

“别碰它。” 女子的声音像风干的树叶,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这管子是维持我生命的,也是抑制星核暴走的。一旦拔掉,整个阿尔泰山都会被炸成碎片。” 她的目光落在楚玉衡怀里的陨石上,突然露出笑容,“你果然来了,星使的后代。”

楚玉衡这才明白 “星使” 的含义 —— 不是神国的使者,是能与星核沟通的人。他掏出青铜符,与女子颈间的另一半拼合,完整的狼头图腾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流转着红光:“您知道神国的通天塔在哪?”

“在帕米尔高原的雪线以上。” 女子从枕下摸出块水晶,里面封存着段影像 —— 是神国的飞船正在通天塔上空集结,塔尖的发射器正发出银蓝色的光,“他们要用星核的能量打开‘虫洞’,让更多的飞船进来。” 她突然抓住楚玉衡的手腕,“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水晶里有关闭星核的密码,你一定要……”

话未说完,石室突然剧烈震动,圣女带着银甲人从破洞跳下,腕环里的毒针直射向女子的咽喉。“老东西,别以为藏在这里就能活命!” 蓝瞳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闪烁着疯狂,“等通天塔启动,你们这些土著都得变成星核的养料!”

楚玉衡猛地将女子护在身后,陨石在掌心爆发出刺眼的蓝光,银甲人的武器瞬间被冻成冰雕。圣女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小球,往地上一摔,浓烟弥漫中,她的声音带着得意:“我早就在星核里装了引爆装置,现在整个阿尔泰山都成了我的炸药库!”

浓烟散去时,圣女已经带着银甲人消失在通道里,石棺旁的计时器正跳动着最后的数字 —— 还有半个时辰,星核就会爆炸。楚玉衡突然想起阿古拉母亲的话,他举起水晶,将里面的密码输入星核的凹槽,蓝色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却在熄灭前投射出最后一幅影像:阿古拉在洛阳太庙的废墟上,朝着阿尔泰山的方向挥手,左脸的疤痕在晨光中像朵绽放的花。

“她还活着!” 楚玉衡的声音发颤,影像里的阿古拉穿着影阁的黑衣,显然是混在追兵里逃出来的,“她往通天塔的方向去了,好像要……”

“要去炸塔。” 女子的声音带着欣慰,“那是我的女儿,跟我一样倔。” 她突然将青铜符从颈间摘下,塞进楚玉衡手里,“拿着这个,它能打开通天塔的最后一道门。记住,炸塔的关键不是星核,是塔基下的‘能量泉’—— 那是神国飞船的动力来源。”

计时器的数字跳到了最后十秒。楚玉衡背起女子,秦越抓起弓箭,三人冲向暗河的出口。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星核在最后一刻启动了自毁程序,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们掀出暗河,落在草原的花丛里。

楚玉衡抬头时,看见阿尔泰山的雪峰正在坍塌,银蓝色的烟尘像蘑菇云般升起,在草原的天空上写下巨大的 “终” 字。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符,上面还残留着阿古拉母亲的体温,而那枚狼牙吊坠,正与陨石一起,发出柔和的红光。

“往南走。” 秦越扶起他,指了指帕米尔高原的方向,“阿古拉在等我们。”

草原的风从南方吹来,带着雪线以上的寒意,也带着某种新生的气息。楚玉衡望着天边的落日,那些金色的光带在草原上流淌,像无数条奔腾的河流。他知道,第三卷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通天塔,不仅藏着神国的秘密,还藏着阿古拉的身影 —— 那个左脸带疤的草原少女,正用她的弯刀,在命运的星图上刻下属于自己的轨迹。

秦越牵着骆驼走在前面,腰间的虎符在夕阳下晃出温暖的光。楚玉衡摸了摸怀里的陨石,石头已经恢复了平静,像块普通的顽石。但他知道,在靠近通天塔时,它会再次苏醒,因为那里有等待被揭开的真相,有等待被拯救的灵魂,还有…… 等待被拥抱的爱人。

草原的狼啸声从远处传来,悠长而苍凉,像在为他们送行,也像在呼唤着黎明。楚玉衡翻身上马,马蹄踏过花丛的瞬间,无数只蝴蝶被惊起,在夕阳的光芒下组成巨大的青鸟形状,朝着通天塔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