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离开阿尔泰山的第十五天,楚玉衡的睫毛结了层薄冰。

秦越牵着两匹瘦马走在前面,马蹄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 的脆响,像咬碎了满地的星子。阿古拉的母亲苏岚被裹在狼皮毯里,伏在楚玉衡的背上,蓝瞳在风雪中半睁着,时不时指着前方的冰缝:“往左边绕,那里有暗河,去年冻死过三个银甲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银管接口处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拖出条暗红的线,像条凝固的蛇。

“还有多久能到通天塔?” 楚玉衡的喉结冻得发僵,每说一个字都像吞进块冰碴。怀里的陨石震动得越来越频繁,尤其是翻过海拔三千米的达坂时,石头会变得滚烫,烫得他肋骨生疼 —— 那是能量泉的方向。

苏岚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襟,指着远处雪坡上的黑点:“是神国的巡逻队。” 她从怀里摸出块透明的晶体,“这是‘隐形石’,能吸收光线,贴在身上银甲人就看不见了。” 晶体的温度比冰雪还低,楚玉衡刚贴在胸口,就听见巡逻队的脚步声从旁边经过,金属铠甲的碰撞声近得像在耳边。

“他们在找‘星核碎片’。” 苏岚的气息拂过楚玉衡的耳廓,带着冰晶的凉意,“圣女炸掉阿尔泰山的星核后,碎片散落在整个帕米尔,每块都能感应到能量泉的位置。”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楚玉衡的颈间,“阿古拉肯定也在找碎片,她知道只有集齐三块,才能暂时瘫痪通天塔的防御。”

翻过达坂时,秦越突然 “哎哟” 一声摔倒在地。少年的小腿被冰缝里伸出的冰棱划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珠刚涌出来就冻成了血珠。楚玉衡撕下衣襟想包扎,却被苏岚按住了手:“别用布,用醒神草。” 她从狼皮毯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的深紫色草叶在风雪中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比任何金疮药都管用。”

秦越疼得龇牙咧嘴,刚把草药敷上去,就突然指着雪坡下方:“看!是苍狼部的人!” 二十多个牧民正踩着滑雪板从对面冲过来,领头的汉子举着面狼头旗,旗角的红绸在风雪中像团跳动的火 —— 是呼和!他空荡荡的袖管里绑着把弯刀,滑雪板在冰面上划出的弧线比雄鹰还矫健。

“楚兄弟!我就知道你们会走这条路!” 呼和跳下雪板时带起阵雪雾,他身后的牧民立刻围上来,七手八脚地给马披上毡毯,“阿古拉派密使送来消息,说她已经摸到通天塔的第二层了,让我们带着‘震天雷’在山脚接应。” 他突然扯开麻袋,里面露出十几个陶罐,罐口的引线浸过醒神草汁液,在低温下泛着油光。

篝火在避风的岩洞里燃起来,松木的烟味混着马奶酒的醇香,驱散了些许寒意。苏岚靠在岩壁上,看着呼和给楚玉衡比划阿古拉的近况:“我妹妹说她混进通天塔时,正好撞见圣女在给星核碎片充能。那些碎片在能量泉里泡过之后,能变成会飞的铁鸟,专啄活人的眼睛……”

“不是铁鸟。” 苏岚突然开口,蓝瞳在火光中亮得惊人,“是微型探测器。神国的飞船在虫洞另一端受损严重,需要靠碎片定位宜居星球,我们的能量泉不过是他们的‘加油站’。” 她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楔形文字画着通天塔的剖面图,“塔基下的能量泉有三道防线,第一道是银甲人,第二道是会移动的冰墙,第三道……”

岩洞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积雪从洞口簌簌落下。秦越冲到洞外,很快又踉跄着退回来,脸色白得像张纸:“是…… 是雪崩!还有好多银甲人骑着铁兽在后面追!” 他指着远处翻滚的雪雾,“圣女的声音在喊‘抓住苏岚,赏十块星核碎片’!”

呼和突然将震天雷塞进楚玉衡怀里,自己抓起两把弯刀:“你们带着苏岚往冰洞走,那里有密道直通通天塔的后门。我带着族人把他们引向相反的方向 —— 就当是…… 替阿古拉还你们的人情。” 他拍了拍楚玉衡的肩膀,金牙在火光中闪了闪,“告诉我妹妹,等她炸了塔,记得来我坟头倒碗马奶酒。”

楚玉衡刚要拒绝,就被苏岚按住了手。老妇人的蓝瞳里没有悲伤,只有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让他们走。苍狼部的男人,从来不会死在逃跑的路上。” 她突然拽起秦越,将块星核碎片塞进少年手里,“这是阿古拉留给你的,她说你母亲的帕子能激活碎片的‘引路’功能。”

秦越的帕子刚触到碎片,银蓝色的光芒就突然爆发,在岩壁上投射出条清晰的路线 —— 正是通往冰洞的密道。少年突然跪在呼和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的血珠滴在雪地上,瞬间绽开朵小红花:“我替我娘谢谢您。”

雪崩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呼和带着牧民们举着震天雷冲了出去,狼嚎般的呐喊穿透风雪,盖过了铁兽的嘶吼。楚玉衡背着苏岚钻进密道时,回头看见最后一个震天雷在雪坡上炸开,银蓝色的火光中,呼和空荡荡的袖管像面残破的旗,在漫天风雪中高高扬起。

密道里比外面暖和些,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光,像挂着串碎掉的月亮。苏岚突然指着某处凿痕:“是阿古拉留下的。” 那里刻着个小小的狼头,狼眼的位置嵌着两颗星核碎片,在火光中泛着幽蓝的光,“她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特意留了碎片给我们当‘钥匙’。”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传来 “滴答” 的水声。楚玉衡举着火把凑近,发现密道尽头是处地下湖,湖水泛着银蓝色的光,像融化了整片星空。湖面上漂着艘独木舟,舟身的狼皮垫子上绣着个 “楚” 字,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是阿古拉匆忙间绣的。

“是能量泉的分支。” 苏岚的声音带着疲惫,“这水不能碰,沾一滴就会被星核碎片感应到。” 她从狼皮毯里摸出个葫芦,里面装着半瓶浑浊的液体,“是用醒神草泡的雪水,能隔绝能量场。”

楚玉衡将药水涂在身上,刚跳上独木舟,就听见湖对岸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三个银甲人从岩壁后转出来,手里的长矛在火光中泛着冷光,为首的人掀开头盔,露出张被星核碎片腐蚀得坑坑洼洼的脸 —— 是圣女!她的左眼已经变成空洞,里面嵌着块跳动的碎片,银蓝色的光从窟窿里射出来,显得格外狰狞。

“老东西,以为躲进水里就能活命?” 圣女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我在每个碎片里都装了追踪器,你们就像黑夜里的火把,怎么跑都没用!” 她突然将长矛插进湖里,银蓝色的水波瞬间朝着独木舟蔓延过来,像条活过来的蛇。

秦越突然抓起块震天雷,拉燃引线就往银甲人那边扔。爆炸声在岩洞里回荡,楚玉衡趁机划动船桨,独木舟像支离弦的箭冲向对岸。他回头时,看见圣女的半截身子被埋在碎石下,仅剩的右眼死死盯着他们,嘴里吐出的血沫里混着星核碎片:“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让你们毁掉通天塔……”

登陆时,苏岚突然从楚玉衡背上滑下来,跌坐在雪地上。老妇人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银管接口处的血已经凝固成黑色:“我…… 我走不动了。” 她将青铜符塞进楚玉衡手里,符牌上的狼头图腾在火光中突然活了过来,狼眼的位置射出两道红光,照亮了前方的冰梯,“上去…… 就能看见能量泉。记住,毁掉它的不是炸药,是……”

话未说完,她的头突然歪向一边,蓝瞳里的光芒彻底熄灭。楚玉衡伸手探向她的鼻息,发现已经没了气息,只有紧握的拳头里,露出半块与父亲龟甲符相同的星砂 —— 原来她早就认识父亲,那些并肩作战的壁画不是传说,是刻在骨血里的真相。

“把她埋了吧。” 秦越的声音带着哽咽,少年用弯刀在雪地上挖了个坑,将苏岚裹在狼皮毯里放进去,“她总说想看看阿尔泰山的雪,现在…… 总算如愿了。” 他将母亲的帕子盖在老妇人脸上,帕子上的青鸟绣图在风雪中轻轻颤动,像要展翅飞走。

冰梯像条通往天际的银链,每级台阶都结着透明的冰棱,折射出火把的光,像铺了满地的碎钻。楚玉衡向上攀爬时,怀里的陨石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不得不松开手 —— 石头竟自己悬浮在空中,朝着塔顶的方向飞去,银蓝色的光在风雪中拖出条长长的尾迹,像颗坠落的流星。

“是阿古拉!” 秦越突然指向塔顶,那里有个黑影正趴在塔尖的发射器上,手里举着块星核碎片,左脸的疤痕在能量泉的光芒下泛着红,像朵在绝境中绽放的花。她似乎感应到了陨石的存在,突然回头朝他们的方向挥手,狼皮短打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旗帜。

楚玉衡突然想起苏岚没说完的话,他摸出青铜符,将父亲的龟甲符贴在上面。两块符牌合二为一的瞬间,整个通天塔剧烈震动起来,塔基下的能量泉喷发出冲天的蓝光,将夜空染成了白昼。他看见阿古拉将星核碎片插进发射器的凹槽,自己则抱着根炸药桶,朝着能量泉的方向纵身跃下 —— 像只折翼的青鸟,扑向燃烧的星辰。

“阿古拉!” 楚玉衡的嘶吼被爆炸声吞没。能量泉的蓝光突然变成刺眼的白光,整个帕米尔高原都在摇晃,通天塔的塔身从中间断裂,金属碎片像流星雨般砸落,在雪地上燃起熊熊大火。他被气浪掀翻在地,恍惚中看见道银蓝色的光从塔基下升起,在空中凝结成阿古拉的模样,左脸的疤痕在光芒中像颗朱砂痣,正对着他微笑。

“我护的从来不是星核……”

声音消散在风雪中的时候,楚玉衡的掌心突然传来灼热的温度。是那块陨石,它静静地躺在雪地里,表面的螺旋纹已经消失,变成了块普通的顽石,只有在贴近耳朵时,才能听见微弱的 “咚咚” 声,像阿古拉的心跳,又像远方传来的狼啸。

秦越扶着他站起来,指了指东方的天际,那里已经泛起鱼肚白,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将整片高原染成了金色。“结束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茫然,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块星核碎片,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里,竟藏着段影像:呼和带着牧民们冲出雪崩,虽然少了条胳膊,却笑得像个孩子;苏岚在阿尔泰山的冰窟里,对着阿古拉的陶俑轻轻擦拭;还有父亲和苏岚年轻时的模样,并肩站在能量泉边,手里举着块尚未成形的陨石。

“没有结束。” 楚玉衡将陨石揣进怀里,掌心的温度刚刚好,“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活着。” 他抬头望向通天塔的废墟,那里的火焰正在熄灭,露出塔基下的能量泉 —— 泉水已经变成了清澈的雪水,正顺着山谷流淌,滋养着沿途的冻土。

秦越突然指着雪地上的足迹,那是阿古拉留下的,从塔顶一直延伸到能量泉边,最后消失在泉水里,像从未离开过。少年的眼眶红了,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我们…… 去哪?”

楚玉衡望着洛阳的方向,风从那边吹来,带着中原的麦香。他想起太庙废墟上的书生,想起绿裙飞扬的婉儿,想起那些在这场跨越三十年的阴谋中逝去的人,他们的面容在阳光下渐渐清晰,像幅缓缓展开的星图。

“回家。” 他翻身上马,马蹄踏过苏岚的坟墓时,刻意放慢了脚步。秦越紧随其后,腰间的虎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那是赵靖远的信念,也是无数苍狼部儿女的期盼。

风雪渐渐平息,帕米尔高原的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水晶。楚玉衡回头望了一眼通天塔的废墟,那里已经长出第一株绿色的草芽,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个新生的希望。他知道,第三卷的故事在这里落幕,但属于他们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 在洛阳的街巷里,在草原的帐篷中,在每个相信 “命运由己不由天” 的人心里,永远流传。

而那块陨石,被楚玉衡带回了洛阳,嵌在父亲的墓碑上。每逢月圆之夜,石头会发出淡淡的蓝光,照亮碑上的字:“楚明远之墓,其女阿古拉,其子玉衡,皆为破局者。”

风穿过碑林,带着远方的狼啸,像首未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