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洛阳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楚玉衡正在整理从东海带回的海泥。他将黑色的泥块摊在药田的竹匾里,上面撒着层醒神草粉末,紫白相间的颗粒在雪光中泛着奇异的光。阿古拉蹲在旁边,用骨刀将海泥切成小块,狼皮靴边堆着刚从草原运来的硫磺草,干燥的草叶被雪打湿,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呼和说,阿尔泰山的雪已经没到马腹了。”阿古拉突然抬头,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苍狼部的冬营地迁进了山洞,萨满让把醒神草烧成灰,混在羊粪里取暖,说是能防‘星核余毒’。”她将一块切好的海泥扔进竹匾,泥块落地时溅起的粉末在雪地上烫出小小的坑——海泥里还残留着深海之核的能量,遇低温会微微发热。

楚玉衡的指尖抚过竹匾边缘,那里刻着细小的星图,是他根据东海海床的轮廓补画的。海泥在醒神草的作用下渐渐褪色,露出里面嵌着的银色细丝,像极了神国飞船的线路。他想起刀疤脸在海底举起的权杖,突然明白神国的技术从来不是单一的——星核提供能量,寄生藤负责扩散,而这些金属丝,则是连接两者的脉络。

“秦越送来的星图你看了吗?”阿古拉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指向药田边的石桌。一卷羊皮纸正摊在那里,上面用朱砂画着道横贯西域的红线,起点是昆仑山口,终点直抵东海,线旁注满了小字,都是各地卫所上报的“异常现象”:敦煌的月牙泉突然干涸,水底露出金属碎片;张掖的丹霞山夜里发光,岩石缝隙里长出银蓝色的苔藓;吐鲁番的火焰山温度骤降,雪线压到了山脚……

“这些现象都沿着‘地脉’分布。”楚玉衡用骨刀沿着红线划了一道,“张大人说,中原的地脉像人的血管,而昆仑山就是‘心’,所有的能量都从那里发源。”他突然想起父亲的星图,最边缘的角落画着个螺旋状的符号,旁边注着“昆仑之墟,天路之始”。

阿古拉的目光落在符号上,左脸的疤痕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娘的笔记里也有这个符号,说是‘母星通道’的钥匙。神国的飞船不是随机坠落的,他们早就知道昆仑山有能量节点,能打开通往他们星球的虫洞。”她将一块海泥捏碎,银色细丝在掌心纠缠成螺旋状,“就像这些金属丝,只要找到正确的节点,就能重新连接成完整的线路。”

雪地里传来马蹄声,秦越裹着件厚厚的狼皮袍奔来,玄甲被雪覆盖,像个移动的雪堆。少年怀里抱着个铜盒,盒盖缝里渗出银蓝色的光,显然装着重要的东西。“楚公子,阿古拉首领,你们看这个!”他翻身下马时差点滑倒,铜盒摔在雪地上,滚出半块星核碎片——比东海发现的碎片大上三倍,表面的螺旋纹正缓缓转动,像在呼吸。

“这是从昆仑山口的牧民手里换来的。”秦越的声音带着喘息,手指冻得发紫却紧紧攥着碎片,“他们说上个月暴风雪时,山口突然裂开道缝,碎片就是从里面喷出来的,还带着股烧焦的味道。更奇怪的是,捡到碎片的牧民,眼睛都变成了蓝色,跟神国人一模一样!”

楚玉衡将碎片捧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星核碎片的光与海泥里的金属丝产生共鸣,在雪地上投射出幅立体的星图——昆仑山的位置正亮着刺眼的红光,周围的地脉像被点燃的引线,正朝着中原的方向蔓延。他突然想起圣女的话:“只要找到母星通道,整个中原都会变成殖民地。”原来她们的终极目标不是地球的资源,而是要将这里变成入侵的跳板。

“得去昆仑山。”阿古拉突然站起身,骨刀插回腰间的刀鞘,发出清脆的响,“萨满说,今年的雪比往年大,是‘地脉躁动’的征兆,再不动手,等开春雪化,虫洞可能就打开了。”她从竹匾里抓起一把醒神草籽,塞进楚玉衡手里,“呼和已经带着苍狼部的勇士出发了,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找到能量节点。”

楚玉衡望着药田里的海泥,突然将剩下的醒神草粉末全部撒在上面。黑色的泥块在紫色粉末中迅速风化,银色细丝卷曲成一团,最终化为灰烬。他知道,这场战斗从不是毁掉某块星核、某株寄生藤就能结束的,只要地脉还在跳动,只要昆仑山的能量节点还在,神国的阴影就永远不会散去。

三日后,他们的队伍离开洛阳时,已经聚集了百余人。张大人的儿子带着二十名药农,背着满筐的醒神草和硫磺草;秦越挑选了五十名身经百战的禁军,玄甲上都抹了层醒神草汁;苍狼部的先遣队送来十匹最好的战马,马背上驮着用马奶酒泡过的硫磺草捆;阿古拉则将那块焦黑的木头系在马鞍前,青鸟图腾在风中微微颤动,像在指引方向。

队伍行至函谷关时,天降暴雪,鹅毛般的雪片将道路掩埋,只能看见远处的烽火台像个模糊的黑点。守关的老兵递给他们一壶热酒,酒壶上的铜环刻着“元狩三年”的字样——正是父亲与苏岚初遇的那一年。“往西域去的商队说,昆仑山口的雪已经没到骆驼背了。”老兵的胡须上结着冰,“还说夜里能听见山里有响声,像打雷,又像铁东西在撞。”

楚玉衡给马披上狼皮毯时,发现阿古拉正在检查马鞍后的箭囊。她的左肩还缠着绿绸带,是在东海被银甲人划伤的,此刻在寒风中微微渗血,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像株在风雪中不倒的红柳。“萨满说,昆仑山的能量节点藏在‘瑶池’底下。”她突然回头,眼睛在雪光中亮得惊人,“那里的水是活的,能映出人的前世,也能照见神国的影子。”

过了玉门关,地貌渐渐变得荒凉。戈壁滩上的积雪薄得像层纱,露出底下的黑石,石缝里偶尔能看见银蓝色的苔藓,被马蹄踏过就会冒出白烟——是寄生藤的变种,已经适应了干旱的环境。秦越指挥士兵往苔藓上撒硫磺草灰,灰粒遇水即燃,将那些诡异的植物烧成焦黑的斑块。

“看,是苍狼部的标记!”阿古拉突然指向远处的沙丘。三堆石头堆成狼头的形状,最上面的石块插着根红绸带,在风中猎猎作响。这是苍狼部的“平安信号”,说明呼和的队伍就在附近。楚玉衡翻身下马,发现石头旁的雪地上有串奇怪的脚印,比人的脚印大上三倍,脚趾处有尖锐的爪痕,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野兽。

“是‘银甲兽’。”阿古拉的脸色沉了沉,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箭头涂着醒神草汁,“我娘的笔记里画过,是神国用银甲和兽骨改造的怪物,专门看守能量节点。看来他们已经开始设防了。”她突然吹了声口哨,十匹战马同时竖起耳朵,不安地刨着蹄子——远处的沙丘后传来低沉的咆哮,像有无数野兽在聚集。

楚玉衡将星核碎片举过头顶,银蓝色的光在戈壁上炸开,沙丘后的咆哮声突然变得狂躁。他看见数十只银甲兽正从沙里钻出来,它们的身体像熊一样粗壮,覆盖着银甲,爪子却像狼般锋利,眼睛是纯粹的蓝色,在雪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最前面的那只脖子上挂着块铜牌,刻着与圣女权杖相同的符号——显然是首领。

“放硫磺草!”楚玉衡大喊。秦越立刻指挥士兵将草捆扔向银甲兽,药农们点燃火把,干燥的硫磺草遇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紫色的烟雾弥漫开来,银甲兽在烟雾中痛苦地翻滚,银甲被烧得通红,发出刺鼻的金属味。

阿古拉骑着白马冲在最前面,弯刀劈向银甲兽首领的脖子。银甲在刀下迸出火花,首领发出愤怒的咆哮,爪子拍向白马的脊背。楚玉衡及时射出一箭,醒神草汁溅在银甲兽的眼睛上,蓝色的瞳孔瞬间浑浊,它疯狂地撞向旁边的沙丘,将自己埋进了沙里。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最后一只银甲兽倒下时,戈壁滩上已经布满了焦黑的尸体。药农们用醒神草汁处理士兵的伤口,绿绸带在雪地里铺成条蜿蜒的路。秦越蹲在银甲兽首领的尸体旁,用匕首撬开它的嘴,发现里面的牙齿竟是金属做的,根部刻着螺旋纹——与星核碎片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它们不是天生的怪物,是被改造的。”秦越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些银甲里的能量,和东海的深海之核一模一样。”他突然指向银甲兽的心脏位置,那里嵌着块小小的星核碎片,正在缓慢地跳动,“神国在用星核能量制造军队,昆仑山的节点,很可能就是它们的‘孵化场’。”

楚玉衡将碎片从银甲兽体内取出,碎片的光在掌心变得极不稳定,像是在感应更强大的能量源。他望向昆仑山的方向,那里的雪线已经与天际线融为一体,隐约能看见座巨大的雪峰,峰顶缭绕着银蓝色的云雾,与星核碎片的光遥相呼应。

“还有三天的路程。”阿古拉用雪擦拭着弯刀上的血,“萨满说,瑶池的冰要在子时才会融化,那时才能看见能量节点的位置。”她将一块烤热的狼肉递给楚玉衡,肉香混着药草味,驱散了些许寒意,“今晚就在这扎营,明天过了山口,就是昆仑腹地了。”

入夜后,士兵们燃起篝火,苍狼部的牧民唱起了草原的歌谣,歌声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竟让那些银甲兽的尸体都安静了几分。楚玉衡坐在火堆旁,看着阿古拉给秦越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少年的玄甲被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青鸟帕子,帕子上的血迹已经冻成了暗红。

“楚公子,你看这帕子。”秦越突然指着帕子上的绣图,青鸟的翅膀下竟有行极小的字,是用苏岚的笔迹写的:“昆仑之墟,以心为钥,非星核不能开,非至纯不能闭。”

楚玉衡的心脏猛地一跳。“至纯”指的是什么?是醒神草与硫磺草的结合?是中原与草原的血脉?还是……他看向阿古拉,少女正望着篝火出神,左脸的疤痕在火光中像颗跳动的星。他突然明白,所谓的“至纯”,从来不是单一的力量,而是那些看似对立的东西——中原与草原、星核与药草、仇恨与信任——在绝境中生出的羁绊。

篝火渐渐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楚玉衡将星核碎片放进怀里,与那块焦黑的木头贴在一起。石头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像阿古拉掌心的温度,也像父亲留在碑林的陨石的温度。他知道,昆仑山的雪下面,藏着最终的答案,也藏着最艰难的抉择。

队伍再次出发时,戈壁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阿古拉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红绸带在卷发间飞扬,像团永不熄灭的火。楚玉衡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脚印在雪地上延伸,最终与远处的昆仑山口连成一线,像条通往星辰的路。

山口的风像无数把刀子,刮得人睁不开眼。楚玉衡抬头望去,雪峰的轮廓在风中若隐若现,峰顶的银蓝云雾正缓缓旋转,形成个巨大的漩涡,与东海归墟的漩涡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父亲星图上的那句话:“天路循环,终有归途。”或许神国的母星通道,本就是条双向的路——既能让他们进来,也能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雪山深处。

阿古拉突然勒住马,指着山口内侧的冰壁:“是呼和的标记!”冰壁上刻着个巨大的狼头,狼眼的位置嵌着两颗星核碎片,银蓝色的光在风中闪烁,像在眨眼。楚玉衡凑近细看,发现狼头下方还有行小字,是用苍狼部的文字写的:“瑶池已开,虫洞将现,速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星核碎片,石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在回应冰壁上的碎片。山口内侧传来低沉的轰鸣,地面开始微微颤动,银蓝色的苔藓从石缝里疯狂钻出,在雪地上铺成条通往腹地的路。

“他们在等我们。”阿古拉的声音带着决绝,弯刀在手中转了个圈,“不管是神国的人,还是虫洞后面的怪物,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让他们过去。”

楚玉衡点点头,将醒神草籽和硫磺草灰混合在一起,塞进腰间的皮囊。他知道,当他们走进山口的那一刻,等待他们的将是比东海更凶险的战场,是比星核更强大的力量。但他不再是那个流放漠北的占星师,阿古拉也不再是那个独闯石室的草原少女,他们的身后,是中原的药农、草原的勇士、所有不愿被命运摆布的人。

风穿过山口,带着雪峰的寒气和药草的清香,卷起他们的衣袍,像两朵逆风绽放的花。楚玉衡握紧阿古拉的手,她的掌心还沾着硫磺草的灰,却温暖得像团火。两人并肩走进昆仑山口,身后的队伍踩着他们的脚印跟上,马蹄声在风雪中回荡,像首正在谱写的史诗。

雪峰深处,瑶池的冰面正在融化,银蓝色的水映出天空的漩涡,水底的能量节点发出刺眼的光,像颗即将睁开的眼睛。而在那光的尽头,隐约能看见艘巨大的飞船轮廓,船身上的舷窗里,无数双蓝色的眼睛正盯着山口的方向,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昆仑的雪,还在下。但有些东西,已经在雪地里埋下了种子,只等一声令下,就会破土而出,长成比雪山更坚硬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