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潮声动
入秋时,洛水两岸的醒神草已经长到半人高,紫叶在风中翻动,像铺了满地的星砂。楚玉衡蹲在药田里,用骨刀小心地割下成熟的草籽,指尖沾着紫色的汁液,散发着清苦的香气。阿古拉坐在田埂上编草绳,狼皮靴边堆着刚晒好的硫磺草,干燥的草叶在阳光下泛着金芒。
“呼和的信使来了。”阿古拉突然抬头,望向远处的官道。三匹快马正踏着晨露奔来,领头的牧民腰间挂着狼头木牌,鞍前绑着个鼓鼓的皮囊,显然是从草原赶来的。楚玉衡直起身时,骨刀上的草汁滴在土里,很快晕开一小片紫痕——这是萨满教的“标记术”,能让埋在地下的寄生藤残根显形。
“楚公子,阿古拉首领。”信使翻身下马时,羊皮袍上还沾着阿尔泰山的雪粒,“首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他解开皮囊,里面滚出个铜罐,罐口封着红蜡,蜡印是苍狼部的狼头图腾。
阿古拉用刀尖挑开蜡封,一股咸腥气扑面而来。罐里装着半罐黑色的海泥,泥里嵌着几片银蓝色的鳞片,边缘锋利如刀,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是‘深海之核’的碎片。”她的指尖抚过鳞片,突然收紧了手,“呼和说,上个月有牧民在贝加尔湖发现了这种鳞片,湖里的鱼都疯了,见人就咬,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
楚玉衡想起那张羊皮纸上的“深海之核”,突然握紧了骨刀。他将鳞片凑近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与神国飞船残骸的金属锈味一模一样。“这不是普通的鳞片。”他用草叶擦去鳞片上的泥,露出背面的螺旋纹,“是某种机械装置的外壳,上面的纹路和寄生藤的根须同源。”
信使突然从怀里掏出张兽皮地图,上面用红炭笔圈出了东海的位置,旁边画着个巨大的漩涡:“萨满夜观星象,说东海的‘归墟’最近异动得厉害,潮水比往年大了三倍,渔船进去就没回来过。她让你们赶紧去看看,别等神国的人先动手。”
远处传来马蹄声,秦越骑着马奔来,玄甲上的漆皮被晨露打湿,显得格外亮。少年手里举着个竹筒,是张统领派人从洛阳送来的:“楚公子,这是沿海卫所的急报!说三天前,东海突然冒出座小岛,岛上长着银蓝色的草,渔民一碰就被缠住,拖进海里不见了!”
竹筒里的海图上,归墟的位置被画了个醒目的红圈,旁边注着“每夜子时,有银光冲天”。楚玉衡将海图与兽皮地图叠在一起,发现两座图上的漩涡形状竟完全重合,像只巨大的眼睛,正盯着中原的土地。
“得去东海。”阿古拉将鳞片塞进铜罐,盖好封蜡,“萨满说,深海之核的能量比通天塔的星核还强,要是被神国激活,整个中原的海岸线都会被淹没。”她突然拽过楚玉衡的手,往他掌心放了颗醒神草籽,“这是用你的血和草原的土养的,遇到深海之核的能量会发光。”
楚玉衡握紧草籽,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他想起父亲留在碑林的陨石,此刻应该正安静地躺在碑座上,吸收着洛阳的地气。那些曾经用来互相残杀的力量,如今正变成守护土地的屏障——就像醒神草与硫磺草的嫁接,中原与草原的根,终于在同一片土里缠在了一起。
三日后,他们乘着张统领安排的海船离开洛口。阿古拉站在船头,狼皮短打被海风灌得鼓鼓的,左脸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红。她手里握着铜罐,时不时往海里撒把醒神草籽,紫色的草籽遇水即溶,在船后拖出条淡紫的水带,惊得鱼群跃出水面,银鳞在阳光下闪成一片。
秦越蹲在船舷边,用母亲的帕子擦拭着星核碎片。帕子上的青鸟绣图在海风里轻轻颤动,碎片的光透过丝线,在甲板上投射出东海的海床轮廓,像幅立体的地图。“楚公子,你看这里。”少年指着海图上的归墟,“帕子说,海底有座巨大的金属建筑,像艘倒扣的船,‘深海之核’就在船底的能量泉里。”
楚玉衡接过碎片,光线下的海床轮廓突然清晰起来,金属建筑的缝隙里,密密麻麻全是银蓝色的线,像极了寄生藤的根须,正顺着海脉往内陆蔓延。他突然想起张大人药田里的残根——神国根本没打算等三年,他们早就用海底的能量泉培育了新的寄生藤,只等时机成熟,就顺着江河蔓延,将中原的土地变成新的养料场。
“醒神草够吗?”楚玉衡问阿古拉。船尾的草堆已经堆到半人高,都是呼和从草原运来的,用马奶酒泡过,据说能在海水里保持药性。
“足够把归墟的海水染成紫色。”阿古拉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楚玉衡刻的那块焦黑木头,如今被打磨得光滑,青鸟图腾在海风里泛着光,“萨满说,把这个绑在船桅上,能指引我们找到真正的能量泉。”
船行至第七日,海面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原本湛蓝的海水渐渐变成墨色,鱼群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银蓝色的光在海底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船底。瞭望的水手突然大喊:“岛!前面有座岛!”
楚玉衡冲到船头,只见远处的海平面上,一座黑色的岛屿正缓缓升起,岛上没有草木,只有嶙峋的怪石,缝隙里渗出银蓝色的汁液,顺着岩壁流进海里,将海水染出一道道妖异的光带。更诡异的是,岛屿的轮廓在阳光下不断变化,时而像艘巨大的船,时而像株扎根海底的藤。
“是‘移动岛’。”阿古拉的声音沉了下来,握紧了腰间的弯刀,“我娘的笔记里写过,神国的海底基地能伪装成岛屿,用能量泉的力量移动,专门捕捉靠近的船只当养料。”她突然往海里撒了把醒神草籽,紫色的汁液在墨色海水中扩散,遇到银蓝光带时,立刻冒出白烟,那些光带像活物般扭曲起来,发出尖锐的嘶鸣。
船越靠近岛屿,海水的腥气就越重,混杂着熟悉的金属锈味。楚玉衡将星核碎片举过头顶,光线下的海底建筑突然剧烈震动,金属缝隙里的银蓝线开始疯狂生长,像无数条毒蛇钻出水面,缠向船身的木板。
“泼草汁!”楚玉衡大喊。秦越立刻指挥水手往海里泼醒神草汁,紫色的液体遇到银蓝线,立刻燃起淡蓝的火焰,那些线在火里痛苦地蜷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音。
岛屿的中心突然裂开道巨缝,露出里面的金属内核,银蓝色的光从缝里喷涌而出,将天空染成白昼。楚玉衡看见缝底的能量泉里,悬浮着颗巨大的星核,比通天塔的星核大上十倍,表面覆盖着层厚厚的寄生藤,根须扎进泉底的海脉,正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能量。
“是圣女的余党!”秦越突然指向星核旁的人影,十几个银甲人正围着星核祈祷,为首的人身穿黑袍,手里举着权杖,正是当年影阁的刀疤脸——他竟然没死,还成了神国在海底的新首领!
“把醒神草都倒进去!”楚玉衡将铜罐里的鳞片扔进海里,鳞片遇水后突然炸开,银蓝色的碎片在海面上形成道屏障,暂时挡住了银甲人的攻击。阿古拉抓起捆硫磺草,用火折子点燃,朝着裂缝扔过去——干燥的草叶遇到能量泉的光,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寄生藤的根须在火里噼啪作响,像在发出最后的哀嚎。
刀疤脸突然举起权杖,星核的光猛地增强,将火焰压了下去。银甲人纷纷跳入海中,他们的铠甲在水里竟然能自由活动,像鱼一样游向船身,手里的长矛缠着银蓝线,显然是想登船夺取醒神草。
“楚玉衡!”阿古拉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将焦黑木头塞进他手里,“萨满说,用你的血和星核碎片一起扔进能量泉,就能让它永远休眠!”她翻身跃入海中,狼皮靴在水面上踏起涟漪,弯刀劈向游来的银甲人,左脸的疤痕在蓝光中像道燃烧的火,“我去缠住他们,你趁机动手!”
楚玉衡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银蓝线中,突然握紧了木头。秦越的箭雨正不断射向银甲人,少年的手臂被银蓝线划伤,却咬着牙不肯退,帕子上的青鸟绣图在血里显得格外鲜艳。水手们泼完了最后一桶醒神草汁,船身已经开始倾斜,被银蓝线缠出的裂缝正不断扩大。
“就是现在!”秦越突然大喊,一箭射穿了刀疤脸的权杖。星核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楚玉衡抓住机会,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木头上,又将星核碎片按在图腾中央。木头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青鸟图腾在空中活了过来,展开翅膀朝着能量泉的裂缝俯冲而去。
他跟着跳入海中,海水冰冷刺骨,银蓝线不断缠向他的四肢,却在靠近木头时纷纷枯萎。楚玉衡朝着星核游去,看见阿古拉正与最后几个银甲人缠斗,弯刀已经卷了刃,左肩上的伤口在海水中绽开朵血花,却依旧笑得像头骄傲的狼。
“阿古拉!”他大喊着将木头扔过去。少女接住木头,翻身跃上星核,将带着两人血迹的木头狠狠插进星核中央。银蓝色的光瞬间熄灭,寄生藤的根须像被抽走了骨头,纷纷从海脉中脱落,在水里慢慢腐烂。能量泉的裂缝开始收缩,黑色的岛屿在轰鸣声中渐渐沉入海底,只留下圈紫色的涟漪,那是醒神草与硫磺草的痕迹。
楚玉衡将阿古拉拉上船时,她已经昏迷过去,左脸的疤痕却带着种奇异的暖意。秦越正指挥水手修补船身,少年的帕子被用来包扎了伤口,血浸透的青鸟绣图贴在皮肤上,像块正在愈合的伤疤。
远处的海平面上,朝阳正缓缓升起,将海水染成金红。楚玉衡望着渐渐平静的海面,知道这里的战斗结束了,但土地里的草籽还在生长,海脉中的余毒还在消散,那些关于星核、神国、宿命的故事,或许永远没有真正的结局。
但此刻,船桅上的青鸟图腾在晨光中闪着光,阿古拉的呼吸渐渐平稳,秦越正哼着草原的调子修补渔网,水手们在甲板上晒起了醒神草,紫色的草叶在风中翻动,像无数颗跳动的星。
楚玉衡摸了摸怀里的焦黑木头,上面的血迹已经干透,与木纹融为一体。他知道,只要这土地还在,这海水还在,只要有人记得如何种下醒神草,如何守护彼此的温度,那些藏在星图背后的阴影,终将被阳光和海风,吹成最细的尘埃。
船朝着洛阳的方向返航,身后的东海泛起温柔的浪,像在送别,也像在等待——等待明年的醒神草籽,再次随着洋流,去往更远的地方。